二人的星夜-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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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一直教导我,要我成为四天宝寺合格的继承人,要把四天宝寺的利益放在第一顺位……”财前说,“可是前辈你自己又做到了哪一点!”
“你说得对,我哪一点都没能做到。”白石苦涩地弯起嘴角,他摊开桌上的卷轴,其上绘着当今天下的走势。
“你看,”白石的手指在卷轴上划出巨大的轮廓,“看这里,从前的立海、冰帝、圣鲁道夫、不动峰……现在全部都变成了青学的领土。”
摊开的卷轴上代表青学的旗帜占领了大半的疆土,密集的程度竟让人眼晕。
“而这里,是四天宝寺。”手指轻点一块唯一没有插上青学旗帜的净土,白石微微地笑了,“你发现了吗,整个天下……除了四天宝寺,已经尽数纳入青学麾下。而反过来……只要四天宝寺陷落,这个天下就会一统,从今往后只会有独一无二的王。”
白石平静的声音里那种可怕的预卜比彻底的颓丧还要让财前恐惧。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青色旗帜铺天盖地环绕过来,如同铜墙铁壁,将四天宝寺收入瓮中。
“我不是个合格的继承人。”白石把手轻轻按在财前肩上,“我总是辜负修さん的期待……所以我必须把你培养成合格的王,这样至少能弥补一点我对修さん的亏欠。”
“我是个糟透了的家伙吧。”白石又笑了,可那张脸上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笑容,“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太自私,擅自地决定让你背负继承人的重担,擅自地决定缴械投降,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一直以来给了你这么大的负担,到头来我连把四天宝寺这个国家交付给你,都不能做到。”
白石的话像楔子钉入财前的心脏,痛得他触电般抬起脸,脱口而出的质问像是为纾解内心剧痛的唯一良方:“所以……这就是你对那家伙不闻不问的原因吗?”
因为把太过沉重的负担加诸于他,所以不能忍心摧毁他心里哪怕如此荒谬如此微小的柔软期待。
哪怕,要以自身为代价去成全——
“如果早知道……”财前哑着嗓子说,“如果早知道……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轻易放过那家伙……”
“不是谦也的错啊。”白石说,“他是不得已。”
“不是他的错也好,不得已也好,结果都没有办法改变了不是吗!”财前推开白石,他浑身都在颤抖,“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啊……”
“财前……”
“我先说好,白石前辈你为我做的那些,我可一点都没有感谢过你!”财前一手握着拳抵在心口,仿佛喘不过气来,“因为我喜欢那个混蛋,所以就算自己中毒也不肯追究他的罪过……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啊!你看,到头来除了前辈你伤成这样……什么都没有留下不是吗?你看……前辈,是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我和他,就算是从前……我和他也没有相信过能有什么好的结局……”
财前吃力地摇首,泪水沿着脸庞的线条落下,沉重得让头颅不堪负荷地低垂。
他想起自己妥协般地藏起那缕掉落在枕上的黑发,他想起那一刻自己如此软弱地害怕那个人被揭穿了投毒者的身份,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偶然经过膳房看见陌生的黑发人的身影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心生恐惧,而推开门时炉上滚着绛色的茶水,那时他不知道其中已饱含着致命的剧毒被送到某个丁子茶发色的男人桌边。
他知道一切,却三缄于口。
他本应该能挽救回如今破碎得不忍再看的局面,他答应过那个白衫蓝眸的人不会再给忍足谦也伤害白石的机会。他本应该揭发一切打碎一切不论白石多么想要为他们隐瞒,如果这能改变现在白石身上可怕的重伤,无论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他答应了,却没有做到。
“不要自责,财前。”白石轻抚着他的头发,“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谦也被逼无奈给我下毒也只是一点点,只是后来……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是我自己擅自加重了分量。”
财前看着白石,咬着唇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从我继位以来,纷争就没有停过,夺取土地和权力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每一次付出都是揪心一样的痛。我为什么不出兵征伐而是内部整改,就是不愿让我的臣民们遭受噩运。”白石轻声说,“为了所谓的荣光,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已经再也承受不起重要的人离开我……现在只要我放弃,和平就会到来,而且,将会一直持续下去……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止,而且还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白石托着腮似乎在思考,他的眼神很安静,越过了财前的头顶飘向窗外。
“常理来说,是的。”白石轻声说,“可是我做不到,我也不信我能做到。”
这回他真正地笑了起来,没有苦涩,没有歉疚,是个非常纯粹的笑容,如同能照亮他的眼睛。
“如果我没有受这么重的伤,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对他说谎,也许永远都不会把他送回青学。”白石的话近似呢喃,“为什么那么难,要放手怎么会那么难……财前,我是说真的,我害怕如果不是身受重伤,即使放弃掉我的梦想,舍弃所有人的性命,我也会留他在身边……就像三年前我做的那个荒唐的决定,明知道是对四天宝寺毫无利益的交易,也想要让他来到我身边。”
白石停顿了很久,仿佛在回忆那些珍而重之的过往。
“我知道他在等我,我知道……他会一直等我。”白石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睛,财前只能看到他上扬的嘴角,“他从来就是不擅长说谎的人,可我宁愿他是在说谎……我一直不敢奢求的愿望竟然能够实现,要我怎么能就这样割舍。”
财前已经听不清白石的话语,他的视线凝注在那一弯上扬的嘴角,身后如同漫溢过来清冷的月光,深黑色的夜里俯视自己的那个人唇角有着如出一辙的弧度。
怎么能就这样割舍。怎么能轻易放手一了百了。就算被谎言和欺骗构筑起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心却容不得半点虚假。
唯一能让人忽视所有显而易见的谎言和漏洞的,只有从内心深处不存在任何矫饰的爱意。
割舍不了。所以那个人才会笑得那么残忍,笑得那么幸福,笑得能够把自己的心生生挑出来,把自己逼迫到悬崖边缘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坠落。
所以,才会有那样一句话,清浅的不比一阵风的响度,却像匕首剜进脆弱的耳,割裂了现实与梦境,真相与谎言,把神智往最深的混沌里拽。
——你跟我走吧……
我带你走。
把财前从混沌的睡意里唤醒的还是小金具有强大穿透力的声音,只是带了些六神无主的惊慌:“Hikaruさん!Hikaruさん快醒醒!着火了!”
“……什么?”财前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明白小金话里的意思,“着火?”
“嗯嗯!听说是什么冬天干燥容易起火……反正就是着火了啊!烧着了好大一片!”小金跳着脚扁着一张脸,“整个道什么顿都烧起来了……天都变色了……”
“——哪里烧起来了?”财前一把揪住小金一迭声地询问,“你说……哪里?!”
“就……就那个什么……”小金被财前罕见的激动吓着了,结结巴巴地说,“道……道什么顿……”
“道顿堀……”财前死死握着小金的肩膀,“是道顿堀吗?”
“我不知道……听起来像是那里……”小金吓得快哭出来,“Hikaruさん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Hikaruさん!Hikaruさん你要去哪里?!”
财前已经放开小金往外面跑去,随手牵了匹马跃上马背便向城门飞奔。他想这辈子他都不曾如此疯狂地策马狂奔过,伏在急速飞奔的马上感觉肺腔都要裂开,属于冬夜的风如同上天在狠命地抽他耳光,火辣辣的痛。
——道顿堀……是道顿堀起火了。
划过耳畔的风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毫无重量的雪粒由于高速摩擦过脸庞时硬生生的疼。财前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也是这样飘着雪,他只记得那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
漫长得让财前恍惚觉得,度过了那个冬天已经耗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
那个冬天四天宝寺覆灭后,财前便一直跟在石田兄弟身边,漫无目的地四处旅行游历,他努力说服自己享受这样难得悠闲的生活,不再被看不完的奏折和学不完的政事纠缠。
也许他想要说服自己的是忘却那些跗骨之蛆般的过往。
忍足死后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的让他自己都吃惊,没有多少悲伤和颓废。他曾无意中听到石田铁对银十足地担心自己是不是忍耐的过分,财前记得银只说了一句话:“Hikaru迟早会想起来的。”
银没有说错,一直以来,财前都是这样,父母离世也好,流浪无依也好,倘若有人提到这些,换来的也不过只是他淡然的神情,找不到半点悲哀值得怜爱。
都忘记了。财前一直都这么说,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谁还记得呢。
他是那么擅长把与痛苦的记忆有关的事全部忘记,以此来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
但是四天宝寺重建完成,财前接受了手冢的任命即将启程前往四天宝寺的时候,他还是去了冰帝的道顿堀。
那个人的身体和他离开的那一天没有任何区别,被封存在一个材质怪异的棺椁里。
冰帝地处极北常年清寒,因此他们的保存技艺出人意料的高明,历代君王的遗体都被冰帝独有的矿石打造成棺椁完好无损地保存起来,掩埋在深深的地底。财前隐约记得银说过这是不二的手笔——和忍足谦也一样有着冰帝血统而且还是冰帝王族的不二周助——能做到这样也不奇怪。
“不二君说你也许会想来看看他。”银曾这样告诉财前,那还是财前对忍足的死决心遗忘的时候。那时候财前只说了一句何必,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财前回到重建的四天宝寺之后便绝口不提忍足谦也,银问过一次是否要将忍足的遗骸带回四天宝寺入葬,只得到财前的断然拒绝。
后来又是过了很久,偶尔回四天宝寺住下的小金吊在财前的脖子上撒娇时忽然发现了异样:“Hikaruさん——你的耳钉啊……一、二、三、四……以前明明就是五个的呀,Hikaruさん是不是丢了一个?”
“是吗?”
“我记得啊,Hikaruさん的耳钉……是五种颜色的吧?”小金的手指一下下地点着财前的双耳,“红、蓝、黑、绿……啊!Hikaruさん把黄色的那颗给丢掉了……”
财前没有回答,小金却以为财前是为耳钉丢了而情绪低落,于是笨拙地安慰道:“没关系Hikaruさん,其实丢了一个也挺好,现在Hikaruさん的耳钉就对称了,好看很多——”
小金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天财前光掀开忍足谦也的棺椁,把自幼便不曾摘下的一颗金黄色的耳钉放进了忍足的唇间。
那时他胸口贴着两缕交缠发丝的地方炙热地痛着,连呼吸都困难。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这样愚蠢的念头。一直以来他刻意把痛苦的事情全部都忘记,只是因为他不愿去相信那些事全部是现实。
只要不提起就好,只要不记得就好,父母也好,那个人也好,其实都还活在这个世上,活在自己身边,他们从来不曾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