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星夜-第2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混杂着一点点尴尬,是大石秀一郎:“啊,那个……白石殿下,不二君,旅途辛苦了。”
“劳烦大石君迎接。”那个人温煦的声音仿佛不见半点锋芒,“旅途并不辛苦——只是对我来说。但是不二君就不一样了,大石君恐怕不知道双目失明对旅途的影响多大。”
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不二微微攥紧了那个人的衣料,但那个人毫无察觉似的言笑自如:“所以恐怕……我得一直抱着不二君,失礼了。”
“……不,白石殿下……”大石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言辞,不二想这个时候那个人一定是满脸温和,但那个人——白石藏之介的温和表情,很容易就能分清他是真心还是暗藏杀机,比青王手冢国光万年不变的冷酷还要更慑人,“对于不二君,青学会给四天宝寺一个交代,请白石殿下放心——现在请随我来,手冢殿下正在会客殿静候二位。”
“麻烦大石君了。”那个人说。
“请。”
两种迥异的脚步声踏在地面上,不知是踩着什么,发出的沙沙声非常柔软。直到清风徐来,鼻尖嗅到极浅极淡的香气,仿佛还有几分熟悉,不二才明白,此刻大抵是落英缤纷。
青学的樱花——即便是在四天宝寺,也是很著名的。青学王宫里最大的特点就是满布着樱花林,枝头挤挤挨挨地盛开着一簇簇的粉白色樱花,风一吹便是满地落英,柔粉色的花瓣或扬或舞,有极尽柔美的姿态。青学的气候非常温暖,几乎是四季如春,所以这里的樱花四季开放,肆意地张扬着美丽。不二并不是最喜欢樱花,但看着风吹拂起柔嫩的花瓣飘落在地上,总有一种共鸣般的忧伤。
只是现在他无法看见那些柔弱的、身不由己的花瓣们是如何被风操纵着,混入泥土,被不知谁人坦然地踩过,碾入尘埃。
倘若闭上眼,就不会看见既定的命运,就不会看见那些被匕首剖开,血肉狰狞的暗伤。
过去的不二周助是否正如同踩碎了一地落英那样,毫不容情地被踩进泥泞里?
人命这样轻贱——就如同在那个冷酷的,高高在上的王眼里那样,这样轻贱——又何况是不二周助的尊严……又何况是小小的、脆弱的花瓣。
和满眼柔媚的丽色相比,和胸中宏伟的壮志相比——拂落的花瓣,脆弱的生命,单薄的尊严——都那么微不足道。
在古老的传说里,樱花是汲取了死人的鲜血,才生长得如斯甜美,丽色越浓,尸骨越是累累——青学四季妍丽的樱花,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青王征战天下换来的青学版图,宏大之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青学是适合樱花生长的,就如同鲜血滋养着樱花,青学的王城,也是被无数血肉尸骨堆积起来的繁华。
在这座染满鲜血丽色王城的顶峰,那个冷酷的人端坐着,死亡在他的眼里,也许只是另一种樱花的颜色吧。
所以才能那么轻描淡写地下达残忍的命令,所以才视生命如儿戏。那双深墨色的眼——不二想起那双冷酷的眼睛——也许是被无尽的鲜血浸染,在时光的催化下腐朽发黑,才酿成了那样的颜色吧。
“手冢殿下就在里面静候。”不知何时脚步已经停下,大石说,“请稍等片刻,容我向殿下通报一声。”
那个人轻轻放下不二,等不二站稳之后却说:“听闻青学王宫花园的樱花开得最是美丽,不知大石君能否带我前去观赏一番?”
“白石殿下这——”大石显见是吃了一惊,“可这——”
“与这件事有关的只是不二君。”那个人温和地说,“我想,手冢君只用和不二君见面就行了吧。”
“白石君……”连不二都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只下意识地去探那个人的手,“你……要我一个人进去?”
白石反握住他的手,“不二君的话,就算我不在也……没有关系吧?”
掌心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切,真切的就像能够看见那个人温柔的面容,深情的眼神,还有日光一般晴朗的微笑,如能照尽内心沉暗的阴霾,黑夜被点亮,涂上晨曦的颜色。
最后,不二只是轻轻颔首。
“那么……”那个人松开了他的手,尾音温柔地弥散在空气里,仿佛把有些不能出口的话语都藏在了绵长的尾音中,“大石君,就拜托了。”
“是。”大石应道。然后,不二就听见了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那一瞬间风忽然剧烈起来,沙沙地如同能透入骨髓。不二冲着门的方向,冲着风吹去的方向仰起脸,似乎能感觉到那穿透了岁月投射而来的冰凉日光,碎落在华丽的地面上。
那阵风,夹杂着淡淡的樱花味道——许是时光的洪流吧,否则心不可能在那一瞬间涨潮般涌起数以万计的爱与恨,痛苦与欢欣。那些膨胀的情绪随着拂动的风一起震撼着不二——但也就在那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风静止的时候,那些暴涨的心绪随着渐渐安定下来的空气一起,荡开几圈涟漪,就恢复了平静。
不二微微挑起了唇角,露出与从前如出一辙的笑颜。
脚尖轻巧地抵上拱起的门槛时略停了一下,不二跨过门槛踏进寂静的会客殿,门在身后沉闷地阖上,隔绝了川流不息的风。
周遭太安静了,静得不二只能听见自己淡淡的呼吸声,静得就像这座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
也许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二掀起下摆,单膝跪下:“四天宝寺谋士不二周助,参见青王殿下。”
声音柔和地四散溢开,如同星子弥漫开的光华。尾音温软地落下之后,许久没有回音。不二静静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温顺地俯首,呈现着谦恭的姿态。
“你的眼睛……”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还好吗?”
不二微笑,双眼弯成柔和的月牙:“托青王殿下的福,在下正在痊愈。”
“……”说话的人沉默片刻,“我不会让你平白受伤。千岁美由纪——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论是这件事,还是其他……”
“青王殿下。”不二仰起脸,仍然保持着惯有的笑容,“您言重了……”
手臂忽然感觉到力度,是一双有力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掌心的温度那么灼热,几乎能把他烫伤。那双手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他的眼——不二本能地闭上眼睛,感觉到那人指际因为常年握剑而磨出的茧子摩挲着他的眼皮和睫毛。
“难道到了这里,你还是不愿叫我一声‘手冢’么?”是低沉的,隐忍的,如此熟悉的声音。
不二向后退了一步,那人的手就从他的脸上滑脱,但那种灼热的触感仍然浅浅地浮在皮肤上,就像是许久以前谁撕开的一道伤口,此刻隐隐地疼痛着。
回忆是一道伤,被时间的痂细密地覆盖着,但是其下鲜活的流动的痛楚不会有半点变化。
已经再也不想触碰,再也不想面对,可是宿命的手仍然把他送到了如今境地,仍然是孑然一身,独自一人地面对着那些永生都不愿记起的所有。
那些流逝的时光如同找到了对称线,沿着此时僵立的自己折叠起来,吻合得完好无缺。
就如同从未逃开,那段时光。
不二继续踉跄着后退,环绕着他的黑暗挤压着他喘不过气来,就如同深陷梦魇。多少年前陷入过一模一样的梦魇,多少年前那个惶然无助,被踩进尘埃里的自己曾经那样心痛,多少年前,到底是多少年前,远的自己都已经不再记得……不想再记得。
“不二。”如同从那不堪回首的时光里剥落下来的回忆,那个冷酷的人,那个他宁愿这一生都不要想起的名字——手冢,国光。
手腕被拽住,手冢似乎想要把他拉向他,那种强横的力,就像在四天宝寺的花园里,是谁死死地瞪着他,眼瞳如同能燃烧起来——那一贯冰冷深暗,连光也无法照透的黑色眼瞳,毫无感情,如同不属于人间的眼——
他永远都不愿再看见。
“青王殿下……”不二紧紧闭上眼睛,“请你放手。”
“不二……”
“请你放开我。”不二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落地便铿然破碎。
手腕上的压力渐渐地散去,不二抽回手折在身后。
“不二。”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不二听见手冢低沉的声音,“我不会饶过千岁美由纪。”
不二失声笑了,笑得不可遏制。这句话,这句话此时听来竟是如此可笑,可笑眼前这人,从前种种皆尽一笔勾销,不闻不问,却到此刻信誓旦旦,郑重其事地说着荒谬的言语,就仿佛他一直护着他,就仿佛他不曾丢弃他,就仿佛多少年前把自己砸碎在此地,如抛废物般毫不吝惜的举动不过是烟云过眼。
“不二想要青王殿下知道一件事。”不二抬起眼,眉眼弯弯,笑容和煦。他看不见手冢的表情,只是自顾自笑得温暖明丽,“想要杀死白石君的,让我中毒失明的人,从来就不是千岁美由纪。”
“不二!”
“青王殿下——”不二截断了手冢的话,“你我都清楚这些事和美由纪无关。应该得到制裁的……不会是她。也不该是她。”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饶过她。”手冢轻声说,“过去的事,你都不恨她?”
不二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加淋漓,笑得更加凛冽:“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恨她?青王殿下……三年前是你执意娶她为后,三年前是你对她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三年前是你……”他深深地呼吸着,才能吐出那一直深藏在心底,从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溃烂暗伤,“是你,青学的王手冢国光——是你把不二周助赶出了青学,是你夺走了不二周助的一切!”
话音掷地,仿佛能发出爆裂的声响。那一句话如同惊雷生生劈裂地面,在不二和手冢之间划下狰狞的鸿沟。时光变成黄泉的河流,滚涌着淹没了对峙的两个人,其间妖娆挣扎出鲜色的曼珠沙华,每一朵芬芳娇艳都是不堪回首,每一缕妍丽娇态都是惊痛深恨。
耳边翻涌着回忆的潮音,每一缕细微的音色都能撕裂不二的耳,那些藩篱,那些桎梏,那些曾经死死束缚着他的心,曾经让他痛不欲生——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有眼前他无法看见的那个冷酷的人,手冢国光。
他曾经,不二周助曾经,是如此深爱着这个人。
爱到无法自控,爱到无法自拔,爱到可以为他做一切,心甘情愿。
在冰帝葱郁的树木之下,在纷乱的日光里,第一次见到那个高贵的,冰冷的少年,那张如此坚毅的面容和神态,就已经深深印在自己心里,再也无法忘记。
原以为只能远远观望,只能把这份突如其来的悸动藏在心底。那个人是青学的继承人,注定是冰帝的敌人,本以为此生无望——也许此生无望还是更好的结局。
后来一纸契约,迹部在看到契约上的那一条时矍然变色。那一句条款,不二到现在都记得。迹部景吾可以保有冰帝的统治权,仍然以王自称,有独立的军队——只要,不二周助离开冰帝,归属青学。
签约的那一天,不二安静地站在迹部身后,就如同被一纸契约强迫离家去国的人不是自己。他凝视着迹部颤抖的双手,心忽然那么痛,痛得失去知觉。潮水般涌起的痛苦和歉疚,他无法对重视的挚友说出口,他怎么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