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乾坤-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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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道闪电从头顶劈下——
高英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脚下的小太监,缩紧的瞳人里弥漫着痛苦、空洞、错愕的光芒。隔了很久,她脸色苍白,拼命摇着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淡定:“不可能!我了解皇上,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皇上确实已经下旨要举行手铸金人的仪式。”小太监小声说着。
“滚——”高英的大脑一阵血气逆流,突然将面前榻几上的摆设扫落一地,内殿里久久回荡起一阵刺耳的声响,转眼间,整洁的地面就变得一片狼藉。
第77节:何须浅碧深红色(6)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也被吓得不轻,踉踉跄跄就要转身逃命,哪知才爬到门口,就听见高英一声厉喝要他站住。
他脸都白了,浑身颤抖地回过身,一个劲地叩头如捣蒜:“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
高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在拼命和自己对峙着。她知道,现在绝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即便一切超出了自己的估计,即便皇上的做法让人无法理解,可是她自己不能因此就乱了方寸。一旦乱了方寸,就什么都完了。
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
高氏一门所有的显赫荣耀,就全都完了……
因此,她稳定心神,直视着面前的小太监,凝聚起全部的冷静沉声道:“去给我办两件事。一,即刻传话给高大人,让他来见我;二,想办法让天琼宫的司马贵妃也知道这事,越快越好。”
一听没把他当成替罪羊,小太监也舒了口气,喜获重生似的说:“遵命,奴才这就去办。”
说完,逃命一样地奔出天华宫。
高英望着他像一片青叶飘远的身影,漾满愤意的眼眸变得更加漆黑,她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充满恨意的声音喃喃道:“胡仙真,我绝对不会让你铸成金人的,绝对不会!”
早朝结束以后,元恪坐着龙辇回到西昭殿,褪下沉重的朝服,改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此时,刘腾也来到他的面前,躬身请旨道:“皇上,关于‘手铸金人’之事,充华娘娘那儿还不知情呢,是否需要奴才前往通传?”
元恪瞥了他一眼,轻轻笑道:“不用了,朕打算亲自前往承香殿,告诉她这个消息。另外,将西昭殿南面的朱雀宫收拾干净,从明天起,就让胡充华搬到那里去住,离太子东宫和朕这都近。”
“是,奴才立刻派人安排。”刘腾回答得格外殷勤。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金色耀眼的龙辇就停在了承香殿的大门前。
元恪从辇车里缓步走出,望着宫墙里探出的一枝粉色的桃花和满园关不住的春意,唇角轻轻地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仙真也率着青莲等人出来接驾。不过,还没等她跪下,元恪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再顺势将她带到身边,一只手臂温柔地揽着她的肩膀,眼睛里荡漾着柔软的光芒,低头凝视着她。
“我听青莲说你身体不舒服,今日可好些了?”
“承蒙皇上记挂着,已经无碍了。”仙真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睛,却将目光轻轻一转,投到地上,皇上的温柔似乎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没事就好,不过既是着了凉,还是不要吹风,咱们进内殿里去吧。”元恪说着,就搂着仙真,一路朝承香殿里走去。
布置精致的暖阁内,镏金香炉中有淡淡青烟飘出,青莲在榻上摆好了糕点,又沏了壶上好的白茶,只等着主子入座。
在这个没有朝堂纷扰,也没有西昭殿忙碌的环境里,元恪的兴致显然变得更高了。遣退了众人,他坐在榻几的一端,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的仙真,望着她如白瓷一般细腻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亮得近乎透明,衬着一双淡然纯净的蓝眸,就好像开在清澈湖水中的一枝白莲。
一时间,他心潮澎湃,有种久违的喜悦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轻握住仙真的手,低哑的声音在暖阁里回荡开来:“这几天,朕一直在想,遇见你,是不是上苍对朕的补偿。”
仙真的眼眸瞬间出现一丝愕然,她抬起头,望着元恪,将饱含着千思万绪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低声说:“皇上何出此言呢?”
元恪定定地望着她:“你知道朕最喜欢你哪儿吗?”
仙真有些忐忑地摇摇头:“臣妾不知。”
元恪微笑地说:“朕最喜欢你这双蓝眸,蓝得透彻,不像这宫里的其他女人,她们都是黑眼睛,黑色的眼睛太深沉,能包藏的东西也太多,让人看着心累。”
“原来是这样。”仙真若有所悟地沉吟了一会儿,“臣妾听说,于皇后的眼睛也是蓝色的,皇上所谓的补偿,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元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却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认真地说:“朕有意立你为后,将择日举行‘手铸金人’的仪式。”
第78节:何须浅碧深红色(7)
仙真怔了一下。
元恪的眼眸里随即映出她失神的样子。
起初,他以为她是被这天大的惊喜给弄懵了,然而,下一刻,却见仙真慌乱地扑身下地,纤瘦的身子因为极度紧张和不安剧烈颤抖着,头叩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妾才浅福薄,绝对不堪领受如此圣恩!”
这回,轮到元恪被震住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隔了很久才道:“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想当皇后?”
仙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为什么?”元恪百思不得其解,这等恩宠落到世间哪个女人身上,不得感激涕零,视为前世修来的福气?而她居然不要?
仙真不敢去看皇上的眼睛,怕被他眼底如炬的光芒灼伤,却也无法抗拒发出心底最真实的声音:“臣妾不想变成第二个于皇后!”
“大胆!”一股火气冲击着大脑,元恪猛地一拍榻几,脸都变了颜色。
仙真并没有被吓倒,她轻声一叹,出奇冷静地说道:“皇上请息怒,臣妾说的都是实话。臣妾进宫才多久,身边最要好的姐妹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梳子上也被人下了毒,凶手至今还是谜。倘若臣妾真的成了皇后,只怕凤冠还没有戴上,人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元恪的心像被针给戳了一下,微微一痛,脸上却还维持着不变的神色:“朕绝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朕会用尽一切力量来保护你!”
这句话也使仙真的心像被什么给拨弄了一下,她感受到他话中潜藏的温柔,声音也跟着柔软下来:“皇上能不能告诉臣妾,究竟为什么要册封臣妾为皇后?”
元恪望着她低垂的、令人怜惜的容颜,微微有些失神,随后将她从地上扶起,语气温和得就像蛊惑的咒语:“很简单,因为朕喜欢你,朕想和你并坐在金銮殿上,接受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的朝拜。这是这个世上,仅有朕一人能给你的荣耀!”
一阵温暖从皇上的手心传来。
仙真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但很快,她的脑海里便浮现出梦境里七窍流血的于皇后、被冰冷的井水泡得不成形的魏月芳、那把沾着黑血的梳子……随后,一阵阵寒意涌遍全身,她猛地一颤,迅速清醒过来。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元恪:“是啊!皇上您拥有天下间的一切,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是,为什么臣妾觉得,您比一般人活得还要累,还要辛苦?”
元恪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神色,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这时,仙真又开口道:“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事事如意的,更何况是您的皇后。臣妾早就看透这一切了,这也不是臣妾想要的生活。”
元恪沉默许久,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淡淡微凉的气息从他俊美的面孔上散发出来,隔了很久他才问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仙真感慨一声道:“倘若不是皇上的一纸诏书,如今的仙真,恐怕早已在瑶光寺出家为尼,终身侍奉佛祖……”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向窗外,眼神中,既有不属于她年龄本身的苍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如今这一切是臣妾的命运,臣妾自会欣然领受。只是,臣妾唯一一点心愿,是希望日子过得越简单越好,这座承香殿很适合臣妾,臣妾在这里住得也很舒心,皇上如果觉得闷了,可以到这里坐坐。除此之外,臣妾不再想有任何改变。”
元恪久久回味着她的话,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名女子真的是他的妃子。身为后宫里的女人,被重重的血腥黑暗包裹着,心里竟真的没有一丝欲望?
难道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的权势,对于她,真的没有一点吸引力吗?
即便是纯净如水的于熙瑶,在受封为皇后的时候,也掩藏不住满心的狂喜。而她,居然将此视为灾难,避之唯恐不及。
他被深深地震撼了,仿佛从这一刻,才刚刚认识了这个蓝眸女子。
四
日头越升越高,正午的阳光强烈地炙烤着大地,倾泻在宫殿的墙基和屋瓦上,反射着近乎刺眼的光芒。可是,位于西昭殿东侧的天琼宫,空气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院子里,有着高大的榆树和槐树,将后庭的寝殿掩映在一片乌云般的阴影之中。
第79节:何须浅碧深红色(8)
偌大的寝殿里,也安静得可怕。
见不到宫女太监,只有碧巧一人独自在殿中央,面对着隔绝在纱帐里的主子司马显姿。从窗外投进来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身形透明得就好像飘荡在空气里的一抹灰雾。
纱帐里,司马显姿的声音沙哑得像从很深的地底发出来一样:“皇上已决定让她手铸金人,这是真的?”
“启禀娘娘,千真万确。”碧巧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寝殿里。
司马显姿挣扎着支起臃肿的身子:“难道就没有大臣反对?”
“除了高贵嫔的叔父高肇……”碧巧不安地顿了一下,“满朝文武,就连元禧、元详等几位王爷也都力挺她。”
司马显姿的声音按捺不住颤抖起来:“这些个背信弃义的浑蛋!他们明明答应我,明明答应过要帮我的!”
“娘娘请息怒,或者……或者咱们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办法。”碧巧有些慌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皇上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司马显姿强忍着溢满胸腔的恨意,一点点从榻上支起身,“真没想到,我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就这样付诸东流,而且,竟是败在一个刚进宫的小贱人手上!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不知是悲哀、恐惧,还是彻底的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在她的头顶,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沉重,如巨浪一般翻涌着。
碧巧已经不敢去回她的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就在这时,司马显姿的小腹猛地痉挛了一下,剧痛顷刻蔓延全身。她心中大惊,赶紧按住腹部,可疼痛并没有因此停歇,反倒愈加频繁起来,很快,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停地滚下,她缩紧的身体本能地一颤,险些摔落床下。
立在纱帐外的碧巧见状,连忙奔上前来搀扶:“娘娘,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