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9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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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看过赖汶光的这份自述,对其中一些句子有很深的印象。
比如,“一路滔滔,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意气昂扬,完全不是一个阶下囚的口气。
又比如,“惟一死以报国家,以全臣节”。——当然,赖汶光穷途末路“投案”,不同携大军来降,是不可能邀得侥幸的,这一点,赖汶光很清楚。但无论如何,就气节而言,高了李秀成一筹。
原时空,赖汶光为自己人生画的这个句号,非常漂亮。
这是否证明。赖汶光“愚忠”于洪杨。愿意为那个“太平天国”陪葬呢?
关卓凡认为。刚好相反。
赖汶光“投案”及之后种种,证明这样一个事实: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他不愿意死得糊里糊涂。他希望自己的死是“明白”的,是有“价值”的。说到底,骨子里赖汶光还是中国典型的士人,爱惜羽毛,重视身后的名声。
他向关卓凡提出的“只身赴营”,以自己的一条性命。换千万捻军将士的性命,正是死得“明白”,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
捻军降后是否会复叛?关卓凡认为可能性很低。
捻匪不是回匪,回到乡里就是和旁人无异的良善百姓。那个“太平天国”,自十三年前洪秀全点起第一把火起,迄今早已柴尽成灰。没有新的柴火投进去,死灰是不能复燃的。
从历史的记录和发展看,不会有新的柴火投入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李鸿章苏州杀降。捻军不敢轻易向官军投降,恐怕西捻也好、东捻也罢。都未必能支持到现在。
所以,如果明天赖汶光真的“只身赴营”,那么证明他的投降,确有诚意,可以考虑接受。
当然,要谈条件,不是赖汶光和关卓凡谈——赖汶光没有这个资格,是关卓凡跟赖汶光谈。
打,当然数日之内就可以全歼捻军,但除了为自己的勋名增加一点点血色外,已经没有更多的意义。这些即将死去的人,说得“大义”一点,都是他的同胞;说得“实在”一点,都是将来工业化的劳动力。
能够证明赖汶光诚意的,还有他的那份“禀帖”。
赖汶光在禀帖中大骂淮军,固然是他对淮军确有极深的怨念,趁着这个天赐良机大肆扩散;但关卓凡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赖汶光对政治形势的揣摩,是他为关卓凡献上的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关卓凡既叫文案当众宣读,就算是笑纳了。
李鸿章还不知道,自己已挨了从赖汶光那里递过来的一记重重的闷棍。
知道了也怪不得关卓凡,因为轩军会议时公文信件一向如此处理,凭什么这一次就要例外呢?
赖汶光有这种见识手段,真是一个人才!可惜啊。
第二天一早,值星军官来报:赖汶光来了。
果真“只身赴营”。
赖汶光在关卓凡面前跪下,关卓凡没有马上让他起身,而是认真观察这位历史上、现实中都得享大名的捻军首领。
赖汶光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敝旧夹袍,面容清瞿,远不是关卓凡想象中那种飞扬豪迈的样子。
这种“飞扬豪迈”的印象,全拜原时空看的那些有关太平天国的图画所赐。其实非止洪杨,中国古代“农民起义”领袖形象,在原时空里,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赖汶光此时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但形容憔悴,大半的须发都已花白,看上去五十好几了。
只是神情沉静,双目依然有神。
关卓凡说道:“你起来吧。”语气温和。
赖汶光说道:“谢大帅!”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关卓凡说道:“你的部下,还有多少人?”
赖汶光没有想到关卓凡先问的是这个,愣了一愣。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重要性不在于从赖汶光嘴里“打探敌情”——完全没有那个必要,而是从赖汶光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到底有多少投降的诚意。
赖汶光答道:“回大帅,‘白旗’和‘蓝旗’的残部加起来,大致还有一万几千人。确切的数目我也不晓得,天天都有人开小差,天天都在死人,”他顿了一顿,神情变得惨然,“一天要从营里抬出去一百几十具尸体,太惨了!”
官军和东捻的“白旗”还没有大规模的交手,则这些人都是因为冻、饿、疾病而死,东捻确实穷途末路了。
关卓凡对赖汶光的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如果赖汶光声称“还有五万八万,士气完足,可堪一战”,以此画虎皮、讲斤两,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关卓凡说道:“赖汶光,你的诚意,我是相信的。不知道你身边的弟兄们,都是什么意思?”
赖汶光说道:“李允是愿意的……”
关卓凡冷冷地问道:“任三厌呢?牛喜子呢?”
任三厌是任柱的胞弟,牛喜子是任柱手下悍将,这两人在小清河一役中侥幸逃出,成为“蓝旗”残部的主心骨,整天叫嚷着“斩关清妖、福洋妖狗头,祭奠鲁王英灵”。
任柱曾被洪秀全封为“鲁王”。
赖汶光低下头,不说话了。
关卓凡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等着。
半响,赖汶光抬起头来,面色惨白,说道:“我明白大帅的意思,我一定给大帅一个切实的交代。”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你的生死弟兄,可余下那一万几千人大约也是你的生死弟兄。孰轻孰重,你自有斤两。赖汶光,小慈乃大慈之敌,这个道理,相信你是明白的。”
赖汶光低声道:“是,大帅训诲的是。”
关卓凡说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这个时候,事情还没办妥,我可就要动手了。到时候什么‘白旗’‘蓝旗’,下场如何,你也晓得。”
他停了一停,又说道:“若这件事情果真能如期办下来,捻军投诚人员,我一个不杀;你嘛,我也总要在朝廷那里,保下一条性命。”
赖汶光跪下磕头,然后由近卫团的人带出去了。
那封信,仅仅是一件小小的“礼物”,分量远远不够,关卓凡还要“投名状”。
第二天傍晚,赖汶光又来了,这次还有一个捻子跟着,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筐。
把筐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十几颗人头。
叫了降人和俘虏过来点验明白,里面一颗任三厌的,一颗牛喜子的,其余的,是他们的亲信,东捻“蓝旗”剩下的骨干,都在这里了。
关卓凡很高兴,说赖汶光击斩枭獍,可以为他向朝廷请功。
赖汶光黯然回道:“谢大帅好意,只是汶光万不敢受。这些人,都是自杀的。”
*(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又发了一笔财
关卓凡不无感慨,既为任三厌、牛喜子等人的自裁,也为赖汶光的表态。
任三厌、牛喜子自裁当然是迫于形势。他们既不肯投降,赖汶光也不能放他们走人,唯剩自裁一途。但这总比兄弟直接相残要好一点。另外,也算是“全节”了。
这种事,本来在奏折的文字上略玩花巧,说成“任、牛二酋怙恶不悛,阴图作乱,赖某疾驰入营,手斩枭獍”,则赖汶光不但可以确保免于朝廷刑典,说不定还有封赏。
此间关窍,赖汶光不可能不明白。然而他逼死弟兄,负疚已深,绝不肯再用弟兄的血染自己的顶子。其为人之磊落,和大部分朝廷官员将领的所作所为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是这奏折到底该怎么写呢?关卓凡略感为难,但很快就决定还是照实上奏,不然,自己和赖汶光痛诟的淮军,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东捻开营出降。
之前轩军已经下了严令,除了衣服被褥和锅碗瓢盆这些煮饭家什外,其他什么也不许带,刀枪不必说了,金银也是厉禁,如果搜了出来,就不客气了。
不过捻子听了反倒放心,因为官军若想杀降,不会这么啰嗦。
轩军已经准备好了“俘虏营”,里面正在搭建简易窝棚——不是帐篷,接下来严冬酷寒,捻子们大都衣衫单薄,帐篷是挡不住寒气的。
“俘虏营”内支起了几十口大锅,大锅里面水花翻滚,正在“煮粥”。
当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米粥。俘虏没那么好的待遇。
这种“粥”。是用能够搜集到的粗粮碴子和一点“扫仓底”的细粮打底。加入各种切碎了的说不出名字的菜叶,是一点油腥也没有的,而且还非常地稀薄。
但对于捻子来说,已经是无上的佳肴美味了!
食物的气息传了过来,捻子排得长长的队伍骚动了起来。
关卓凡远远地看着,心中感慨:这哪里是一支军队?
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大冬天的,许多人就穿着件单衣,还光着脚。
队伍中有许多妇女儿童,小孩子泥人似的,母亲的衣衫破烂,努力左右掩着,还是难免露了肉。
捻军到处流窜,也是携家带口的,全军真正可以作战的青壯也就一半多一点。
关卓凡想,这个仗。再打下去,真不知道所为何来?
关卓凡之所以没有像一般的遣散战俘的做法那样:发一点路费。开一张路条,便赶人上路;是因为现在已经入冬,这批降人既无冬衣,又是饥疲交加,身体状况很差,现在上路,许多都得死在路上。不想死,就得打家劫舍,重新为匪。
因此关卓凡设“俘虏营”,暂时安置这些投降的捻子,待到明年开春,再发遣上路。
每个捻子能吃的“粥”是有数的,不能多要。这除了食物数量有限外,也防备这些降人饥饿已久,一次吃的太多,肠胃受不了,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第二天开始,除了“粥”,每个人有一块红薯供应。
赖汶光见到了“俘虏营”里的设施和食物,这个统领大军、身经百战的汉子,跪在关卓凡的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关卓凡想,这个人,如果为政一方,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官。
捻子出营后,轩军随即进入捻军老营。
收获之大,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这支已经断粮的部队,辎重以及个人的包裹里面,居然有大量的金银珠宝。统计下来,其值约有三百六十五万两之巨。
东捻多年抢掠积蓄,大多在这里了。
关卓凡暗暗称奇,心想这可是又发了一笔财,单单是为了这笔钱,就值得接受赖汶光的投降,不然,仗打完了,这些金银珠宝大部分都会散失掉,真落在自己手里的,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还有,上缴给朝廷的那一部分,可以留下来,办理地方的善后,支付俘虏营的费用。这些战后向来叫人头疼的事项,迎刃而解,一两银子也不用朝廷划拨,也不需要其他地方省份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