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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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密失其身,君不密失其国。”关卓凡一改日间狂放的做派,拱手施礼,严肃地说道,“要谈大事,我不能不做这样一番安排,三位既然心有灵犀,想来亦不会怪我。”
这样说,愈发见得有诚意。坂本龙马鞠了一躬作为还礼,说道:“这是侯爷以心腹之事交托,再严密都是应该的。我们三人此来,亦无人得知,请侯爷尽管放心!”
坂本的这句话,关卓凡信得及,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风险。
“我这里没有酒,”关卓凡请三个人入座,招呼道,“婉儿,替三位大人斟茶。”
三个日本人见到婉儿,眼睛都是一亮,坂本更是笑道:“难怪关侯爷不要花子姑娘相陪,原来已是有这样绝色的侍妾来伺寝。”
婉儿看见这三个奇装异服的人,就知道他们不是中国人,没想到居然会说汉话。虽然觉得他们这句话说得颇为无礼,但既然是老爷的客人,也就不敢说什么,还是规规矩矩替他们斟了茶,这才红着脸退到一边去了。却不知在日本人眼里,女人全无地位,就跟一个物件差不多,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坂本桑取笑了,”关卓凡说道,“这是我的一个丫鬟。”
“哦。”坂本龙马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茶,便急于要说正事,“关侯爷,若是果然能以上海的军械相赠,事成之后,天皇陛下亦绝不会让侯爷落空——只是不知这是贵国朝廷的意思,还是……”
“是我自己的意思。”关卓凡坦然相告,“关某对忠臣义士最是敬佩,凡是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吝惜。至于事成之后,天皇陛下若有所封赐,关某自然也不敢推辞。”
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是早已商量好了的,若说割岛相赠,是绝不肯的事情。不过眼下不妨先答应着他,真到了事成的那一天,再另想法子推诿就是了,反正无凭无据,他又能说什么?至多是两方情商,多给些钱好了。
既然这样,现在更要说得煞有介事。
“关侯爷,不知有哪几个小岛,入了侯爷的眼?”西乡隆盛问道,“请开个单子下来,作为日后的凭证。”
“不忙,不忙,”关卓凡摇头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事未竟而先居功,君子不为也。我倒想先听一听,几位是个什么打算。”
于是听这两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日本人,坐在面前现身说法,把日本如何落后,幕府如何无能,岛国如何自强,旧法如何变为新法,滔滔不绝说了足有个把小时。
“真是大才,关某受教良多。”关卓凡看着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心里颇有感慨,不知现在的中国,有没有这样头脑清楚却又敏于实干的人才?
“不敢当。”坂本笑着说道,“跟关侯爷一比,我们就算不上什么了。”
“对了,”关卓凡想起一件事来,极感兴趣地问道,“村正妖刀的大名,我久闻了,却不曾真正见过,不知能不能借来一观?”
虽然这个请求略显唐突,但此时此景之下,怎能拒绝?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都解下自己所佩戴的小太刀,不过毕竟不愿意交在关卓凡的亲兵手里,左右一望,看着婉儿笑道:“就请这位姑娘呈给侯爷。”
只有中冈摇着头,迟疑着说道:“关侯爷,我们武士,不可以,刀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这是应该的。”关卓凡点点头,指了指图林和几名亲兵,微笑着说道,“我虽然不带刀,他们几个就是我的刀。若说是让他们走开,莫说我愿意不愿意,只怕他们倒先不肯了。”
开过这一句玩笑,接过婉儿小心翼翼捧过来的两柄刀,放在面前的案子上,轻轻挥手;先让婉儿退开,这才抽出刀来。
刀一出鞘,寒光凛凛,见得锋锐至极。刀身上有华丽的花纹装饰,刀铭处果然是“村正”二字。
关卓凡心想,我那把刀,刻的却是“关三卓凡”这四个字。
“村正妖刀,真是天下利器!”关卓凡仔细打量着刀身,缓缓说道,“不过坂本桑,我听说此刀妨主,怕不怕佩之不祥呢?”
“要妨也只是妨德川家的人。”坂本龙马答道,“何况我们兄弟做这样的事情,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若是能求仁得仁,也是一件快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关卓凡佩服地说道,“这是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坂本先生自然是刘皇叔,西乡桑自然是关云长,中冈桑自然就是张翼德了,匡扶汉室,义薄云天,跟三位现在要做的事,正是一样。”
“关侯爷过奖了,”关卓凡把他们比作刘关张,这是极高的夸赞,坂本龙马眼中放光,嘴里却不免要逊谢一番,“我们哪敢跟刘关张三位大人相比。”
“总之是情敦义厚,死都要死在一起。”关卓凡不胜唏嘘地说道,“不知道现在,你们哪一位打算先死?”
*RS
第五十六章 征途
三个人听了这句话,一时都楞住了,似乎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八嘎!”中冈慎太郎第一个反应过来,呛的一声,抽出那把不曾交出的村正长刀,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一直站在他侧后的张成林已经跨上一步,抵着他的后颈便放了一枪。
砰然一声大响,中冈高大的身子向前一倾,一头栽倒,连带着将面前的案子都撞翻在地上。
在密闭的餐室之内,枪声格外震耳,人人都觉得心头一紧,婉儿更是惊叫一声,脸色登时变得刷白,手里原本捧着的一只青花茶壶,失手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坂本和西乡两个,齐齐站起,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刀已经被关卓凡“借去看一看”了。
面色阴沉的张成林,转头望向剩下的两个日本人,手中那支“转膛六响”,依然冒着白烟。图林和屋子里的其余三名亲兵,也都拔枪在手,只等关卓凡最后的命令。
“关侯爷!”坂本龙马的脸,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着,大声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一句两句话,还真难说得清楚。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写下来的那份大预言。
“五年后,日本倒幕成功,改年号为‘明治’,明治维新由此发端,日本将开始崛起之路。”
距离倒幕成功,还有五年,然而距离武装倒幕的发端,已经不足两年了。而明治维新一旦开始,日本的脚步就不曾停下——第四年,便会吞并琉球群岛;第六年,日本军队便会登陆台湾。
对于这个宿命中的死敌来说,此消彼长之间,步步关键。这不是坐而论道的事情,亦没有坐而论道的时间,当断不断,则不免要反受其乱。
到底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这本是说不清的一件事。不过潮流之下,形势比人强,这是有的。关卓凡并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杀了这两个人,就能逆转日本的大势,然而潮流将成未成之际,局面混沌难明之时,拔除一两个关键人物,将历史事件向后推一推,是做得到的。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苏秦的合纵之计,并不能改变六国灭亡的命运,然而如果没有苏秦,六国多半便会死得更快一些。
这就是英雄对时势的改造,而坂本龙马,西乡隆盛,都算得上是这样的英雄。
在关卓凡来说,把日本的崛起,拖上两年,一年,哪怕是半年,都是好的。当两个国家在历史的跑道上做你死我活的追逐时,每一天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相形之下,这三个日本人的性命,不过是浮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在日本的历史地位,就是他们的罪。
只是这些话,既没有必要,也不愿意向坂本和西乡说起,于是他拿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做遮掩。
“中华上邦,威临四海,日本本为藩属之国。不思,以结上国欢心,偏偏阴蓄异志,希图强邦强军,想干什么了?”
“关侯爷,你说日本是中国的藩属,有何证据?”西乡隆盛也大声问道。
这又是说不清楚的一件事,不过若要强词夺理,亦不是没有话可以说。
“汉光武的时候,于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光武赐以印缓。”关卓凡心不在焉地说道,“魏国的时候,也曾两次遣使至邪马台国,封卑弥呼为亲魏倭王,授以金印、紫绶。这些事,有没有呢?”
“那时候我们日本还没有统一,几十上百个小国,即有一二受过中国册封,也做不得凭据!”坂本龙马接上了话头。
关卓凡心想,这两个日本鬼子,明知死到临头还这样嘴硬,倒也算得上有几分风骨了。
“那到了室町幕府的时候,总归是统一了吧?”关卓凡冷冷地说道,“足利义满有没有拜领过中国的冠服?再加上足利义持、足利义教,统共三位幕府将军,有没有受过中国皇帝的册封?”
自然都是有的。坂本和西乡两个对望一眼,一时作声不得,最后还是坂本拿了一个说法出来。
“那都是幕府所为,不曾有天皇陛下的旨意!”
这倒像是是日本人的路子——有什么得益之处,便大家共享,若是有什么坏事,则往政府头上一推,总之天皇没有责任,日本也就没有责任了,与他们后世的行径,直是如出一辙。
“什么天皇,我不认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中国的官员,现在日本既然归幕府管制,我自然是跟幕府打交道,岂容你们作乱。”
“即便如此,那也应该将我们交给幕府处置。你既然做的是大清的官,怎么可以管到我们日本人头上?”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关卓凡淡淡地说,“何分中日?”
这就是不讲理了。西乡隆盛看了看地上中冈的尸身,问道:“关侯爷,你是铁了心要杀我们了?”
“西乡隆盛大人,你的那句诗,写得很好,不过后面还有两句,你自己也该当记得。”关卓凡叹气道,“洛阳知己皆为鬼,南屿浮囚独窃生——既然说求仁得仁,又怎么好意思独自偷生,让中冈君一个人走在前面?”
坂本和西乡默然不语,心知关卓凡这句话一出,便再无回缳的余地。半晌,坂本龙马才低声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刀赐还。”
这就是说,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做个了断。关卓凡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将面前的两柄小太刀,连鞘掷在二人脚下。
“我敬重二位是个人物,特予成全!”他站起身来,拱拱手说道,“我就不送了。婉儿,跟我出去。”
出了舱门,图林也跟出来一步。
“爷,那个船夫……”
“一并处置了,连那只艇子,也要凿沉。”
“嗻!”
待得回到了自己房中,转头看了看身后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