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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乱清-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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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在酒楼之中,请歌女献唱,多是为了助兴。旁边的客人如果听得高兴,喝起彩来,做主人的不但不会着恼,而且会觉得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但喝彩也有喝彩的规矩,总要等一曲告终,才好出声。而方才的那一声彩,就好像在别人蓄势待发之时当胸一拳,不止是不通,简直就是在喝倒彩了。



  关卓凡还没说话,张勇已经扬声骂开了:“王八蛋,懂不懂规矩?”



  隔壁的人似是自知理亏,不吱声了。



  “得了,别跟他计较。”关卓凡劝住张勇,“棠春姑娘,甭理他,咱们重来。”



  “是,我换首曲子好了。”小棠春收起那一份不快,凝神想了想,皓腕轻挥,一套轮指起手,急如密雨,瞬间便把众人的心思唤回了曲子当中。前奏弹完,大家都莫名地紧张了一下,生怕隔壁再冒出一声“好”来,直到小棠春起唱,才都松了一口气。一群武夫,听着她一口吴侬软语,糯糯地唱出江南小调,不由骨头都酥了。



  谁知才唱到第三句“最撩人春色是那柳下花前”,隔壁那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连关卓凡都怒了——这不是成心搅场子么?断喝一声:“把他给我提溜过来!”三个哨长早就等着千总这句话,哗啦啦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只听隔壁想起一阵呼喝怒骂之声,跟着帘子一掀,张勇和那个丁姓哨长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走进来,将他往地上一顿,额世保跟着也进了来。



  “就是这家伙,”张勇恨恨地说,“一个人喝酒,还不老实,来扰爷们的清兴!”



  关卓凡细看,见这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弱,衣衫不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醉态可鞠,嘴里却还在嚷嚷着:“我是举人,你们不能动粗。”



  “妈的!”张勇往地上啐了一口,将他当胸一扯,“京城里的举子成千上万,也不少你一个落第的穷酸!”扬起手来就要打。



  “哎——”关卓凡听他说是个举人,止住张勇,逼视着他说:“你既是读书人,应当知道礼法,为什么大呼小叫,滋扰别人?”



  “我骤闻乡音,触动乡愁,此乃真性情也,何曾有违礼法?”那举人梗着脖子不服。



  关卓凡说不过他,又好气又好笑:“乡愁乡愁,日日思乡不回乡,在京城做什么?下一科的会试,只怕还早吧。”



  那举人见关卓凡虽是个武官,谈吐却并不粗鲁,望了他一眼,长叹一声:“唉,有家不能回啊。”



  额世保不耐烦了,说道:“大人,不用跟他废话,先把他提回去关上十天八天的,再交给顺天府的学政拉倒。”



  一直抱着琵琶缩在旁边的小棠春,听额世保这样说,忽然上前一步,向那举人问道:“先生是苏州人?”



  那举人点点头:“正是。棠春姑娘,你这两首曲子,弹得好,唱得更好。”



  小棠春怔怔地咬着嘴唇,忽然转身向关卓凡一跪:“大人,小女子求您,饶过了他。我们苏州,五月里被长毛破城……他必是喝糊涂了,才冲撞了您……”



  她这么一说,不独关卓凡,连张勇几个也听明白了,一时都默然无语,只有那举人,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不必跟他们多说,他们知道什么……stupid!”



  嗯?



  关卓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敢再说一遍?”



  几个哨长大为奇怪。苏州被太平军攻破之后,城内死伤甚惨,既然知道他是苏州人,那谁都不会再为难于他。却不知道他刚才又说了什么,惹得千总大人忽然发怒。



  “Stupid!”那举人一副“说你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听懂?”的架势。



  “You_stupid!”关卓凡也回敬了一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谁都不说话了。



  小棠春见两人僵在那里,生怕关卓凡忽然发起怒来,连忙上前,强笑着说:“大人,先生,你们这是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那举人说的是“愚蠢”这个词。关卓凡几乎就要问出“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这句话了,被小棠春这一打岔,才哑然失笑,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京城这么大,能说英语的,自然不止自己一个。脑子里转着念头,问道:“先生贵姓?住在哪里?”



  那举人却被关卓凡吓了一大跳,一个朝廷武官,张口就是洋文,这样的事,哪里听说过?心中惊疑不定,不觉便收起了那份倨傲,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姓利,利国利民的利,叫做利宾,在右安门的法源寺里借宿。”



  关卓凡点点头,暗暗记下了,说:“原来是利先生,您请回吧。方才是误会了,我这几位兄弟有唐突的地方,请不要见怪。”又转头对小棠春说:“棠春姑娘,你也回去吧,下回有空,再来听你的小曲儿。”



  一场风波闹下来,曲子也没听成,几个哨长都颇觉遗憾。等到那个姓利的举人和小棠春都走了,额世齐舔舔嘴唇,色迷迷地对张勇笑道:“这个小棠春,听说还是个雏儿,你那么喜欢她,何不花上一笔银子,把她给梳笼了?”



  梳笼,就是开苞的意思。张勇笑道:“我没那份闲钱!再说,人家是清倌人,也得人家愿意,打死我也不信她能看上咱这些老粗。我瞧啊,她对那个破举子倒似有几分意思,乡里乡亲嘛。”



  “嘁!”额世保不屑地一笑,“什么清倌人,两口合春酒一灌,任她贞女节妇,也得变成淫娃!”



  “你说的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张勇根本不信,“什么合春酒,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做,整天想婆娘的人瞎编出来的。”



  “怎么是瞎编,”额世保较上了劲,很认真地说,“城东冯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这个方子,二十两银子还得是熟客,才能给一小瓶。”



  就这么聊着这些风月场上的无稽之事,把残酒吃完,几个哨长把关卓凡送回了家,返营去了。



  关卓凡进了门,才知道图伯和白氏都还没有睡下,图伯手里捏着几张纸,说是正在和大奶奶一起清点东西。



  “哟,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关卓凡走进正厅,果然见摆了一地,白氏正搬来搬去的清点着。见他回来,白氏直起身子笑道:“你走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送来的,都说是你南营的兄弟,给你关千总的贺礼。喏,礼单在这儿,你要不要过一过?”



  关卓凡微微摇头——若论会做官,人家可是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还需努力才行啊。
第十章 治家 (二更)
  甲长已经识趣地走了。二嫂穿好了衣服,满面羞惭地坐在炕角,不敢说话。卓仁一掌挥了过去:“贱人!”,将她打了一个趔趄,又转过身来,狠狠瞪着关卓凡,揎臂上前,一副要动手拼命的样子。



  “二哥,”关卓凡仿佛视而不见,慢吞吞地取出一锭银子,“这是二十两,你拿去再买瓶酒喝,正好不多不少。”



  卓仁脸色变了,青一阵白一阵,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这个“三弟”——他知道关卓凡看破了自己的把戏。自己买合春酒的事,做的极隐秘,连媳妇都没告诉,关卓凡却怎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刚刚绷紧的一股劲,顿时散得无影无踪,情知再说下去,道破真相,那人就丢大了,楞了半晌,忽然一手抢过那锭银子,一手扯了媳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走着瞧”,头也不回地去了。



  “早说过的,再来胡闹,让你后悔一辈子。”关卓凡喃喃自语,半晌,才扬声叫道:“图伯,落锁,睡觉了!”



  第二天不用当值,因此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来到院子里,看见图伯,彼此脸上都有些讪讪的。小福看见他,也是红着脸,低头不说话。只有小芸浑然不觉,照样叫着三哥,自顾自地嬉笑游戏。



  不知白氏怎么样了?心里这样想着,漫步进了正厅,见白氏系着围裙,坐在门边的一张小凳子上,正低着头在剥豆荚。阳光斜映,照在她雪白如凝脂的颈子上,愈觉动人,关卓凡心中微微一荡,叫了声“嫂子”,白氏没抬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在生气——生关卓凡的气,生卓仁的气,生那个弟媳的气,也生自己的气。至于为什么生气,她自己却说不上来。昨天晚上,在西厢房里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甚至连问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烦闷,说不出的委屈。



  关卓凡见她这样,笑了笑,自己先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再招呼她到:“嫂子,你来,我有话说。”



  白氏默不作声,半晌才站起身,把围裙摘了,走过来坐在桌旁,眼光却望着地上。



  “嫂子,你昨天吃了酒,可是觉得身子难受?”



  白氏脸一红,想起昨天酒桌上那股奇怪的感觉——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这两年独守空闺,夜半无人之时,亦时常会涌起这样的感觉,只是从没有象昨日那样强烈。现在被关卓凡这一问,心里先虚了,嘴上却说道:“你胡扯什么呀……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关卓凡见她不打自招,暗暗好笑,心说我这个嫂子有点萌得可爱了,脸上却正色道:“嫂子,昨天那酒,不是好酒!那是卓仁花了二十两银子从药铺弄来的,叫合春酒。”



  “啊?”白氏吃惊地抬起头,捂住了嘴。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酒是做什么用的,难怪自己的身子会变得那样奇怪。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那你还劝你二嫂喝?”



  “这个么……嘿嘿,”关卓凡不怀好意地看着白氏,笑嘻嘻地说:“若不是她,那昨晚上在我房里的,就是嫂子你了。”



  “呸!”白氏满脸绯红,啐了一口,站起身来就走。



  “哎,哎,当我没说……”关卓凡慌忙拦着,做了个揖,“当我没说还不行吗?”



  白氏把脸偏在一旁,绞着衣角,半晌才又坐下,小声说道:“你昨天……弄出那么大动静,也不怕人听见……幸亏小芸还不懂事……”说到这,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是是,我下回小点儿声。”关卓凡笑着说。



  白氏见他还是风言风语的,白了他一眼,又说:“卓仁的媳妇让你给……那个了,他能善罢甘休?你得防着一点!”



  “是他自找的。”关卓凡淡淡地说,“谁也别想再来欺负你。”



  白氏低下头,不说话了。



  *



  *



  跟白氏这一番对话,倒启动了关卓凡另外一个心思。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这种事,也就算了,但自己要成大事,家是非齐不可的,一定要将这个家,经营成一个基地,固若金汤,这样自己做起事来,才能够大胆放手,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日子,白天在营里,跟一帮手下的军官,慢慢混的熟了,统带马队,也渐渐有了些心得。管带子队和丑队的两名委署校尉,都还算得力,帮上了不少忙。至于寅队,那名丁姓的哨长,叫丁世杰,关卓凡不在的时候,多半倒是把寅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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