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1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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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春嫁给利宾,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有怀上。关卓凡知道,利宾嘴上不说,心里面还是着急的。
关卓凡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利先生,我再多一句嘴,你别见怪——你们夫妻两位,看过医生没有?”
关卓凡说的“医生”,利宾晓得,指的是洋医生。
利宾说道:“我在你面前,有什么可避忌的?我自个儿是去租界的医院看过的,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劝她去——可租界的医院里边,看妇科的洋医生,都是男医生,她哪里肯去?!反过来倒劝我纳妾——她还不知道我的心?!”
说到这儿,胸膛起伏,眼睛已是红了。
关卓凡暗叫惭愧。心想跟利宾对小棠春的一往情深一比,自己的形象可是立马就矮了一大截啦。
刚想开口,利宾又说道:“其实,她能不能生育,我又有什么所谓?难道单我和她两个,就过不得一辈子?唉,只是堂上还有老亲……”
关卓凡正想出言安慰,利宾又抢在前面开口了,这一次的语气,已经变得有点咬牙切齿了:“这也罢了——最可恨的是,我苏州老家那边,有一班小人,背地里乱嚼舌头,说她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在勾栏里……坏了身子,所以生不出孩子!”
说到这儿,利宾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大声说道:“这班混蛋,哪里晓得,她在勾栏里面,卖艺不卖身,嫁给我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
咳咳,利先生,您中气这么足,现在夜深人静的,外边可是有可能听得见的哦。
关卓凡轻轻拍了拍利宾的手背,说道:“利先生,你是心系天下的豪杰之士,几只苍蝇嗡嗡几声,理它作甚?”
顿了一顿,说道:“嫂夫人所虑,也不为无因。医生还是要看的,只是,男医生看妇科,咱们中国人,一时半会儿,确实还不大容易接受。”
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心,楠本稻在妇科方面的造诣,非常之高,日本的洋医生,也少有比得上她的。她从欧洲回来了,就请她给嫂夫人好好看一看。嘿嘿,我看你的这个妾,终究是纳不成的。”
利宾“哎呦”了一声,满是惊喜之意,也顾不得关卓凡话中取笑的意思,赶忙说道:“楠本先生原来是妇科圣手?这可是太好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也怪我之前没跟你交代清楚,不然,她去欧洲之前,就可以给嫂夫人看一看了。”
利宾满面欢容,笑道:“你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一点小事?楠本先生从欧洲回来,不过几个月光景,不着急,不着急!”
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关卓凡,深深一躬,说道:“逸轩,可是谢谢你啦!”
“逸轩”二字,许久不见于利宾之口了。这一次,心花怒放之下,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我份内的事情,有什么好谢?来,喝酒!”
利宾心怀大畅,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关卓凡给续上了,他又是一口干掉。如是者四。幸好,这是度数较低的红葡萄酒,换一种酒,这么个喝法,以利宾的酒量、酒品,说不定就已醉倒了。
关卓凡端着杯子,轻轻地晃动着,说道:“利先生,方才咱们俩聊的这个事儿,叫我愈发觉得,中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包括女子的人才。”
东主说到“中国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的时候,利宾刚想称“是”,关卓凡后面那一句“包括女子的人才”,便跟着说了出来。利宾听得微微一愣,过了片刻,面色变得凝重,放下了杯子,说道:“贝勒爷,你这句话,其容乃大!”
关卓凡点点头,说道:“咱们办洋务,单靠洋人,当然是不成的;可单靠自个儿现有的这点儿人手,也是远远不够的。真正明白洋人门道的人,还是太少。洋人的玩意儿,得多多的人去学,从头到尾地学!”
“我想,学洋人的东西,固然可以在咱们自个办的学校里,跟洋老师学,但总是隔了一层——学洋人的东西,最好还是到洋人的地头上去学!”
*(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开千百年未有之局面
利宾说了声“是”,想了一想,又说道:“就像轩军水师那样?”
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丁汝昌他们,说到底是半路出家,临阵磨枪。咱们以前没有正经海军,草创之初,不能不急就章——可不能总这么干!现在洋人那里,各种花样愈来愈多,用洋人自个的话来说,就是‘科技大爆炸’。各行各业,技术发展,更新换代,真正是一日千里!”
“咱们如果不把底子打好,连一道‘方程式’都不会解,这些花样翻新,哪里弄得明白?硬吞下去,不过吃个囫囵吞枣,人家十分好处,咱们不过品得三四分,弄不好还会闹肚子!这样过不了过久,就会被人家再次甩得远远儿的,更别说要‘爬’人家的头了!”
利宾微微地激动起来,说道:“贝勒爷,你说的极是!”
又想了一想,说道:“那么,派出去的学生,年纪就要略略小一点了。”
关卓凡说道:“如果学生已经有了些根底,直接进人家的‘大学’,是最好的——三五年之后,就可以回国大展拳脚了。可惜,这样的学生,咱们大约找不出多少个。咱们的学生,得分成两种,一种是去读‘大学’的;一种先去读人家的‘中学’,甚至‘小学’,从头学起——如此一来,学生的年纪自然就不能太大。”
利宾微微皱眉,抬起手,虚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咱们中国人。这里边还有许许多多的滞碍。读‘大学’的还好说;读‘中学’、‘小学’的……这个。把还未成人的孩子送出国去。独自留在大洋那边,只怕……”
关卓凡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万事总有一个开头,江南、广东一带,得风气之先,总有愿意这么做的人。而且,也谈不上‘独自留在大洋那边’,这班学生。算是公派,也要有人跟随照料的。”
利宾说道:“‘万事总有一个开头’,贝勒爷,你说的好!这件事,我回到上海,就着手草拟章程!嗯,你心目中,该往哪些国家派出学生呢?又该在那些科目上面下功夫呢?”
关卓凡沉吟说道:“第一批学生,人数不会太多,就都派到美国去好了。这样,照应起来。也方便些。至于学什么,读‘大学’的,应以机械、冶金、化工、土木为主,嗯,农业、商业、法律,也是紧要的;‘中学’和‘小学’,是打底子的时候,暂时还谈不上什么科不科目——不过,将来他们升读‘大学’,自然也要以上述科目为主。”
利宾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总以‘实用’二字为要就是了。”
关卓凡欣赏地看了利宾一眼,说道:“以‘实用’二字为要——正是这个话!如今中国最缺的,可不是之乎者也、经史子集!”
顿了一顿,说道:“这些学生,既然留在人家那里‘进学’,就叫‘留学生’好了。”
利宾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名字好,也有出处。”
“留学生”不算一个新词。日本向中国派遣唐使的时候,同时派出“留学生”和“还学生”。和遣唐使一同归国的,叫“还学生”;继续留在中国学习的,叫“留学生”。
关卓凡说道:“利先生,你草拟章程的时候,有一点是要留意的:读‘大学’的那一班,已经成人,好办;真正麻烦的,是年幼的那一班。这些小‘留学生’,心智未全,在美国十年八年地呆下来,可不要到了学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通通都变成了美国人。”
利宾悚然而惊,说道:“是啊,确实可虑!那么……”
关卓凡说道:“我的意思,第一,咱们自个的文字功夫,是不能够放下的。不然,这班孩子‘大学’结业的时候,满嘴滴溜溜的英文,中国的字却不会写了,中国的书竟读不通了,怎么得了?”
“第二,咱们跟去的人,要切切实实地管教照应住了。这个‘管教照应’,管教得要严,照应得要细,但宜疏不宜堵,不能真把学生装到笼子里。不然,见识不到真正的世面,万里漂洋,所为何来?”
“第三,事先要和美国方面约法三章。比如,不能够拉咱们的学生去入教。”
利宾默然半响,说道:“贝勒爷,我实话实说,你要做的这个事情,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是吃力不讨好。不过,这个事,如果做不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如果做得成,却是功在国家,利在千秋!而且,何谓成?何谓不成?我觉得,咱们派一百个小‘留学生’出去,最终能有五十个真正为国家所用,就算成了!”
“另外五十个人,有的可能出不了师;有的拿了张‘文凭’,却是绣花枕头;有的不小心变成了美国人——又如何?就当咱们送给美国了!嗯,咱们就当这一百个人的钱,都花在前面那五十个人身上了——利先生,你替我算算,这笔生意,到底值还是不值?”
利宾愈听面色愈是舒展,心悦诚服地说道:“贝勒爷,到底是你高瞻远瞩!好,这件事情,再难,咱们也要做成了它!”
关卓凡又是一笑,说道:“还没有‘难’完呢!利先生,我的想法,这批小‘留学生’中,要有女学生。”
有了前边“包括女子人才”那句话打底,“女学生”三字,倒没如何出利宾的意外,但亲耳聆之,依然深为震动。他沉默片刻,轻轻舒了口气,说道:“贝勒爷,这可是开千百年未有之局面!”
顿了一顿,脸色凝重地说道:“那班卫道之士,大约又有题目说嘴了。”
关卓凡却是淡然一晒,说道:“由得他们说去!若要硬拗,我大约也拗得过他们:历朝历代,女人带兵打仗,都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怎么就不可以‘进学’,甚至是做事情?其实,就在当下,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事的情形,亦不在少。只不过,做的大多是些洒扫庭除浆洗衣裳端菜送酒之类的事情罢了。”
他抿了口酒,继续说道:“这个事情,两宫皇太后那儿,特别是‘西边’那位,我有把握,是会支持的;美国有女子学校,咱们把女学生放到这种学校里边去,那班腐儒,也找不到多少说嘴的地方。”
“我在‘留学生’里边,放几个女学生进去,固然是为国家的将来,培育女子人才——但这还不是最急迫、最紧要的。更紧要的,是要借此宣示: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咱们中国的女人,不能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利宾微微一震。
关卓凡将酒杯放下,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说道:“英国人,荷兰人,都是靠办毛纺厂起家的,这条路子,咱们也是必然要走的。办纺织厂,要请许许多多的工人;纺织厂的活计,女人来做,远比男人适合。如此,若还是把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