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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雪乌鸦-第14章

小说: 白雪乌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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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到油锅上煎的鬼。刘二嫂听了吓得直抖,一个劲儿给神龛磕头,说是将来再也不敢了,问怎么样才能弥补过错。周于氏让她摆上两桌酒席,把那些被她乱嚼舌头后不相往来的人请到一起,赔个不是,解开疙瘩,吃顿和气饭,孽就消了。
  比起一个人今生的过错,喜岁更爱听人前世的罪孽,那实在太有意思了。原来人的前世,大都不是人。有的是牛,有的是马,有的是猪,还有的是花、是草,甚至是蛇。它们都能转世成人。它们造的孽,也千奇百怪。牛踩死了要成仙的蛇,马啃了不该入口的还魂草等。当然,也有人的前世是人的,但那个人,跟现在的人又不一样。有的人前世是盗贼,有的人是马夫,有的人是狱卒,还有的人是富家小姐。他们在前世干些什么坏事呢?盗贼就不用说了,马夫呢,与东家的婆娘偷情,把东家活活气死了;狱卒因为心不顺,整天鞭打冤屈的囚犯,把人给打残了;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见门前来了叫花子,不施舍反倒放狗咬人家,等等。喜岁听这些故事时,觉得祖母不是祖母了,而是天上的仙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造访者一走,喜岁就会甜甜地叫一声:“奶奶——”央求她把过阴的本领教给他,说是他卖不动报时就干这个。周于氏回阳后,通常疲乏得很,要吃上两块点心,喝上一壶茶才能缓过神儿来。她懒得搭理喜岁,用过茶点,就上炕歇着了。喜岁受了冷落,有了怨气,有一次趁祖母睡着了,竟用鸡毛掸子抚弄她的脸,学猫叫。祖母迷迷糊糊中便数落起了猫:“大冬天的,叫什么春啊。”逗得喜岁嘻嘻直乐。
  一天傍晚,周于氏过完阴,喜岁又缠磨她,要学过阴的本领。周于氏长叹一声,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在戏班子非要学小丑!你这辈子呀,就是个小丑的命!过阴可不是学来的,那是神灵给的本领,你个不开窍的东西,还是卖报混饭吃吧!”
  喜岁不高兴了,说:“不教就不教呗,什么小丑大丑的,傅家甸人,谁不夸我长得俊?”
  周于氏逗弄喜岁,说:“你哪里俊?奶奶怎么一点儿看不出来?”
  喜岁伸出右手的二拇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点了点鼻子和嘴巴,示意它们都是俊的。最后,他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的裤裆。周于氏笑了,说:“那里有什么俊东西?”
  喜岁骄傲地说:“我不光眉眼长得俊,*也比别人长得俊!要不那个翟太监,怎么老掏我的*,不掏别人的?”
  就是这句话,要了周于氏的命。她大笑起来,一发而不可收,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紫,越笑越喘,最后气噎,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浑身颤抖,“扑通”一声倒在神龛前,眨眼的工夫就没气了。初始的时候,喜岁还以为祖母又来神了,心想这回没外人登门,他可以趁此问问自己的前世是干什么的。他不希望自己是人,因为在他眼里,人没有一个是自由的;他希望自己是天上的鸟,哪怕乌鸦也好,扇着翅膀就可以翻山越河,四海为家。鸟儿犯下的错误,在他想来,无外乎把屎拉在了女人们刚洗好的衣服上,或是飞过云端时,踏碎了几朵云。这些债,也好还。然而,祖母倒地后,一动不动了,而且,眼睛也死死地闭上了。喜岁吓坏了,他喊来母亲。于晴秀跑进来,俯身试了试周于氏的鼻息,哽咽地叫了声:“娘——”喜岁便知,祖母这回是真正过阴了,她把自己彻底过到另一世,再也回不来了。
  周济与周于氏风风雨雨厮守了一生,没了老婆子,他比谁都难过。不过他不落泪,直说周于氏在大疫中笑着走,是有福之人。鼠疫期间,卫生防疫局通令各户,为了生者,不许任何死者在家停灵,所以周家对周于氏的死秘而不宣,门楣没有插灵幡,
  后人也没有披麻挂孝,点心铺子照常开着,更没有立刻通知周耀庭,怕他联想起在警局违法而被迫做了一个月苦工的事情,再把家人交待出去。他们悄悄把周于氏停在神龛前,为她焚香诵经,超度亡灵。若是有人来求周于氏过阴,家人便说她串亲戚去了,过两天回。怕人家怀疑,于晴秀除了自己如常做着点心,还打发喜岁到街上闲逛。祖母没了,喜岁到了街上,被阳光刺疼了眼睛想流泪,被西北风刮疼了脸也想流泪,因为祖母再也享受不到阳光,吹不到风了。他非常悔恨,要是不跟祖母说自己的*长得俊,她也不会笑死。所以,喜岁见着翟役生,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喂狗吃了。
  按照老规矩,周于氏在家停灵两夜,第三天早晨,周济这才带着周耀祖,雇了王春申的马车,买口棺材回来,给周于氏出殡。周耀庭那里,是周济打发喜岁通告的。周耀庭听说母亲是笑死的,扬了扬脖子,嘿嘿笑了两声。他推脱公务忙,不能擅自离开,让喜岁先回,自己随后跟上。喜岁明白,叔叔认定祖母死于鼠疫,怕传染上。喜岁沮丧地回来把情况说与祖父,周济跺了一下脚,一摆手说:“一个胆小鬼,也不缺他送灵!不等了,起灵!”
  周于氏的棺材被抬起的一瞬,本来是没有哭声的,周于氏毕竟高寿了,走得又痛快,可是喜岁怕祖母去了另一世,看见那儿的灯,会因眼花而认不清,便跪在灵前,给她报起了灯名。这举动,催下了家人的泪水。喜岁报灯名的时候,字正腔圆,有板有眼的:“奶奶呀,您好生听着,喜岁我给您报灯名!一团和气灯,和合二圣灯,三羊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子夺魁灯,六国封相灯,七子八婿灯,八仙过海灯,九子十成灯,十面埋伏灯。这些个灯,那些个灯,奶奶你要是记不清,回我梦里问一声!”喜岁报完
  灯名,呜呜哭了。于晴秀把喜岁拉起,紧紧抱在怀里。她没想到,在乌烟瘴气的街市间,在狂风暴雪的鞭打中,儿子混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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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1)
十二月八日,节气中的小雪去了,大雪来了。这天刚好是阿弥陀佛的圣诞,若是往年,寺庙的香火会格外盛。鼠疫并没有像傅家甸人期待的那样,会随着天冷而销声匿迹。相反,它是愈演愈烈了。傅家甸简直成了阎王爷的道场,你眼见着他一天天地调兵遣将,扩充队伍,也不知地下有什么大的战事,需要这么多的人马。
  虽然节气是大雪了,但入冬以来,哈尔滨的雪,都不太大。有的时候你看见天阴了,雪花也零零星星飘了起来,可是没过多久,它就收脚回天庭了,大概嫌人间太土气了吧。这样的雪,就给人谎言的感觉。傅家甸的街巷少有积雪,狂风一起,尘土、炭灰和煤渣,就会随风飞舞,迷了路人的眼睛。本来人们因为见了太多的死人,麻木得不会哭了,可是眼睛里飞进东西后,不流泪的也得流泪了。这时候,倒是那些狭窄的小巷子,灰尘会少些。这样的巷子往往地势低洼,雨季出行困难,住在两侧的人家,会联合起来,在巷子铺上木板,不为泥泞所陷。那些横在泥路上的木板,到了冬天,由于下面的稀泥冻结了,等于是被天然的胶水牢牢粘住了,木板无形中成为了一把把铁扇子,死死压着尘土,
  再大的风,也休想将它们掀起来。
  大雪节气的第二天,太阳未出。王春申还沉沉睡着,金兰来到马厩,把他叫醒,说是继宝病了,低烧了小半宿,想吃鸭梨,让他起来后,去果品店买几个。金兰吩咐他的时候,语气镇定,可王春申听了,急得口干舌燥,嗓子立时就哑了:“继宝又没出门,怎么会传染上?”
  王春申看不清金兰的脸,因为天还没大亮,马灯也熄了。金兰站在他面前,只是一道朦胧的黑影,有点鬼魅的气象。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金兰宽慰他说:“不像是鼠疫。他眼睛红了,淌眼泪,流鼻涕,嗓子也肿了,看样子是要出麻疹了。他也真是的,继英比他小,都出过疹子了,他十来岁了,才出。越出得晚,越遭罪。”
  “你敢保证是麻疹?”王春申说。
  “就是鼠疫的话,你的儿子,你还不敢看了?”金兰说这话时,声音抬高了,显然不高兴了。
  “我哪是那个意思呀。”王春申说,“我是怕他出危险。”
  金兰的语气和缓了一些,说:“出疹子不能大意了,得看好。要是出不好,落下疤瘌,将来都不好讨老婆了。”
  “那该注意些什么?”王春申边说边穿衣服,准备去看继宝。
  “别喝凉水,吃点好东西。最要紧的,是不能受风。”金兰说,“反正咱这客栈如今也没人住,没客人咕咚门,风也就闪不着他。”
  王春申仍不放心,问:“那得多少天能好啊?”
  金兰很有经验地说:“先低烧个一两天,等疹子慢慢出来了,再高烧个两三天,疹子出齐了,烧一退,疹子结疤蜕皮,也就没事了。快得一个礼拜,慢得十天吧。”
  “继宝也真会找时间出疹子。”王春申叹息一声,说,“如今做买卖的,谁还敢来傅家甸?我估摸着,水果店的鸭梨,进不来货,早空了。”
  “小孩子出疹子,就跟春天下了种子就得发芽一样,他憋不住,不生受得了吗?”金兰不高兴了,“亏你还是他亲爹!”
  “亲爹”这个词,王春申听来格外刺耳。在他想来,这是金兰故意在他面前炫耀继英非他所生,含有示威的意思。王春申不想沉默了,干脆也挑明了,单刀直入地说:“继英他爹疯了,往后他也没法认他闺女了吧?”

离歌(2)
金兰“哼”了一声,说:“谁说继英他爹疯了?”
  王春申说:“那个捡破烂的,不是被鼠疫吓疯了吗?”
  金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金兰会跟一个爱吃老鼠的在一起?!啊——呸!亏你想得出来!”
  “继英他爹要不是李黑子,就是摆卦摊的张瞎子!”王春申被那一声“呸”激怒了,索性把多年来对继英身世的猜测和盘托出,“跑不出这两个埋汰人!”
  金兰这回大笑起来,这笑声听上去像猫头鹰的叫声,思恕2唤鐾醮荷瓯幌琶耍诼硪膊话财鹄矗贝蛳毂恰=鹄际兆⌒Γ诳嗟亟辛送醮荷暌簧巴跽乒竦摹保缓笏担骸澳阋晕次医鹄嫉模皇羌衿评玫模褪窍棺樱磕阋蔡∏屏宋遥 苯鹄加帧芭蕖绷艘簧筇げ降兀锑套叱雎砭恰
  王春申气得七窍生烟。他穿戴好,洗了把脸,抽了袋烟,拍了一下黑马的背,说:“好兄弟,你也听到了,这就是我的女人,这就是我过的日子,他娘的!”
  王春申走进客栈时,迎接他的是翟役生香甜的呼噜声。为了节省柴火,金兰只烧一铺大炕,所以翟役生、金兰、继英、继宝
  是睡在一铺炕上的。
  偌大的客栈,只回荡着一个男人的呼噜声,这个男人的气息就显得强悍。好像这屋子的每一个物件,都被这气息打上了烙印,跟着姓了翟。这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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