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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梦(上)-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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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房早就收拾好了——但是,住不了百人马队——〃

    〃舅老爷不会带着百人马队到府里来——最多三五个人,够住的!〃

    表面上,一切圆满了。

    第二天——婚礼的前一天,陆天恩起床后的第一桩大事便是坐上马车,前往旅店迎接远从蒙古阿拉善盟来京的舅父丹珠儿札布。任务很简单,因此,他以愉快的心情迎接舅父。他也只由表面上看,觉得难题已经解决,而完全想不到未来的风暴已经隐隐成形。

    而金灵芝正以不愉快的心情接受各种摆布。婚礼前一天,母亲为她做的各种准备已经全部完成,吉服送进了流月轩,让她试穿;针线娘在旁边等着,准备对不合适的地方进行修改。

    大红色的吉服制作得非常精美,而且一穿上身就把人映得非常喜气,金夫人粗一看,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但是,还没来得及细看,帮着伺候试衣的珍珠、珊瑚先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哎,太大了!〃

    针线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应:

    〃都按着尺寸做的呀!〃

    一面快步赶到金灵芝身后,伸手拿捏、细看,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犯这么大的错?〃

    金夫人也过来细看,果然,尺寸大了,每一个地方都大了许多,以致穿上之后不合身。

    针线娘急得哭出了声:

    〃量错尺寸了——可怎么办呢?重做……根本来不及!〃

    一件精致华美的吉服,五个人,费时两个月才完成,现在,仅剩一天的时间,她慌得人都软了,几乎匍匐在地。

    但,金夫人却在察视了衣服之后,转身定定地看着她,以温和的语气告诉她:

    〃这不是你的错——尺寸没有量错——〃

    她心里明白,是这两个月来灵芝人瘦了,以致衣服不合身——错不在裁缝和针线娘——私心中暗暗叹息,但也不愿明说;面对针线娘,她给予明确的指示:

    〃仔细看看,想想,怎么补救,好在还有一天时间!〃

    不料,一直一言不发,像个布偶般任人摆布的金灵芝忽然开口说话了:

    〃不必了,就这么穿着吧!不用费事了!〃

    而这么一说,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一向讲究衣饰的她,对一生只穿一次的嫁衣反而不讲究了。金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百感交集,而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珍珠、珊瑚互望一眼,满心诧异,但是不敢多话,唯独涟漪不够世故,望着她,怯怯地问上一句:

    〃格格……就这么穿……不合身……会难受的……〃

    金灵芝打断她的话,冷冷地说道:

    〃穿什么都是一样的——世上根本没有合身的衣服!〃

    金夫人更加瞠目结舌,没法子说话,而心中刺痛不已,暗自滴血。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勉强挤出声音来,却是对针线娘说:

    〃没事了,你回去吧!〃

    于是,第二天,金灵芝便穿着一袭不合身的吉服出嫁,脸上毫无表情,却像是在向天地宣告,横竖是一桩不合心的婚姻,衣服合不合身根本不重要。但这宣告整个的被鞭炮声掩盖了,无法外传,只能闷在她心里;她一样面无表情地默默承受了,然后,被仆妇们搀出流月轩,走向大厅。

    金府的大厅中鞭炮响得极大、极热闹。

第二部分 第42节:故梦(42)

    金夫人满面笑容地高坐堂上,准备送亲的金毓穿了一身新衣站在她左后侧,姨奶奶们都带着自己的孩子站在金夫人的右后侧,把大厅挤了个半满。

    金灵芝在仆妇和涟漪的搀扶下走到金夫人跟前,鼓乐开始奏起,喜娘高声喊叫:

    〃格格拜别高堂——〃

    金灵芝盈盈下拜,鞭炮更响,鼓乐大作。

    金夫人情绪激动了起来,眼眶发红,没能有具体的语言,只有哽声:

    〃好——好——〃

    她忍不住用手绢拭泪,向她辞别的金灵芝依然面无表情,但眼泪失控了,点滴落下。怎耐,一切成定局,时间也到了,不容人多流泪。仆妇们将她扶了起来,涟漪上前把绣着两朵并蒂牡丹的红巾盖在她头上。

    鞭炮、鼓乐铺天盖地般的掩去了一切,而前来迎亲的队伍到了。

    陆天恩也是一身大红吉服,面无表情,而因为少了红盖头的遮掩,他茫然的眼神整个地暴露于外,使他看来更像个无生的布偶;他整个人没有散发出喜气,但是身体行礼如仪;走进金府大门的时候,鞭炮声响起,四下里涌起一阵茫茫的白烟,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茫茫的白。

    但,迎亲的程序进行得很顺利,队伍准时返回陆府。

    陆府的大门外结了连绵的红彩,而且被鞭炮的烟雾、花屑、火花笼罩成一片混沌,宛如一座五光十色的花海,而且海浪波波相连,奔腾到大厅。

    大厅里张灯结彩,人群如潮,乐声响彻,红烛高照——一切都按照老规矩来,一点都没有省俭。

    陆老太太高髻华服,佩以珠玉,完全保留了〃帝女如花〃的高贵之气,她高坐厅中,高兴地接受道贺,笑得全身充满了喜气,原来的威严之气也相对的减少了许多,使她显得慈祥和蔼,更像个大地之母。

    隐居十年不曾会客、出门的陆正波破了例,亲自主持婚礼。他与陆夫人穿着同样簇新的吉服高坐堂上,但头上的发辫不曾藏起,因而显得非常特别。

    宾客中只有一位与他留着同样的发辫,像与他配合、呼应似的,而在宾客中显得特别突兀,那是陆夫人之兄,来自蒙古的丹珠儿札布。他带着两个儿子和几名侍从专程由蒙古赶来,身体健硕的他并没有风尘仆仆之色,而是满面红光,满面笑容,只奈官话不够溜,因而沉默寡言,好在厅中充满了鞭炮声和鼓乐声,为他掩去了不说话的尴尬。

    鞭炮、鼓乐声更响,新人到了。

    陆天恩用红绫红彩牵着金灵芝进大厅——司仪高声宣布,宾客们的道贺声、鞭炮、鼓乐声也就稍降。

    〃吉时到——新人行礼——〃

    喜娘搀扶着金灵芝,跟随陆天恩的牵引到达堂前立定。

    〃一拜天地!〃

    新人转身面向厅外,深深下拜。

    〃二拜高堂!〃

    新人转身,向端坐的陆正波、陆夫人行礼。

    〃夫妻交拜——〃

    新人相对行礼,喜乐声重新高扬,宣告着礼成,而后,款步走向洞房。

    宾客们留在大厅,再次向陆府主人道喜,笑语喧哗得整座大厅有如沸腾。来人中有不少是陆老太太的子侄、孙辈,陆氏的远近亲族,陆老太太逐一应对,情绪高昂得满面红光,十年来第一次公开露面的陆正波则神色平静,没带什么特别的喜气,也没有什么笑容,更没有把心里真正的想法显露出来,应景似的与宾客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悄悄地退出了大厅。

    陆夫人与他不同,竭力维持着场面上的热闹。她的心里有数,这场婚礼,她虽然竭尽全力地张罗,规格、排场都能合乎老太太的心意,但是,前来道贺的宾客人数不够多,恐怕老太太引以为憾。毕竟,时代不一样了,不是四十多年前老太太下嫁陆府、二十多年前自己下嫁陆府时繁华璀璨的光景了。那时,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之家,婚礼上当然有满朝文武齐至,几千贺客盈门的盛况;至今,只能有百来位亲友上门。老太太一定能理解今非昔比的情况,但心里还是不免会有失落与沧桑之感!

第二部分 第43节:故梦(43)

    因此,她尽管已经累透了,还是拿出许多精神来注意老太太的反应,防止老太太的心中生出感慨。一直到喜筵散后,老太太看起来还是兴高采烈的,这个悬念才开始消减,但是新的悬念又缓缓上升——她想到了那被送入洞房的一双新人,又开始不放心了。

    而实际的状况也不尽如人意。走进云锦楼后,陆天恩和金灵芝便呆若木鸡地在热闹的喜乐声中坐着,由着喜娘指挥。

    〃新人请喝交杯酒!〃

    喜娘从仆妇手里的托盘中取过酒杯来,递给陆天恩、金灵芝,两人因为没有经验,不懂得如何进行,金灵芝接过酒杯后毫无反应地拿着酒杯发呆,陆天恩却独自把酒一口喝下,但是喝得太急,呛了,他竟咳嗽起来。

    涟漪赶过来替他捶背,喜娘却跺脚叹气。

    〃哎呀!不对——〃

    但又意识到不能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说不好的话,立刻住嘴,甚且有点懊悔自己失言,于是立刻拿别的话与事岔开、掩盖。

    〃来!来!来——吃子孙饽饽!〃

    仆妇们端来子孙饽饽,让新人咬一口。

    喜娘为遮掩方才的失言,立刻大声地诵出大段吉祥话。

    〃吃子孙饽饽,愿新人多子多孙,多福多禄,将来儿孙满堂,金玉满仓……〃

    好不容易折腾完这些,陆天恩已经困得哈欠连天,但是事情还没完,还得等新娘卸妆。

    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就寝——房里还挤着一堆人在工作,新娘卸妆是件费工夫的事。先是涟漪和仆妇们款款地将她扶到镜台前,除去凤冠霞帔,各式首饰;然后,为她拭净脸上的脂粉,梳理头发,整个过程费了一小时以上,他只得耐心地等。

    而也就在等候的时候,他不经意的眼光一扫,扫到了新娘身上。新娘正专心的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因而没有与他四目相对,但却撞着了他心底的一条弦,使他的心铮铮作响。

    帝女如花——她确实非常美,不愧是名满京师的大美人,而且不只是盛妆时像一朵艳冠群芳的牡丹花,卸妆后的本来面目也是,只不过是从红牡丹化为白牡丹而已,一样看得人炫目。但是对他来说,这炫目中包含着一份陌生。

    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话,甚至,不知道该叫她什么……表妹?金灵芝?已经拜过堂了,这是明媒正娶的妻?眼前和心里都是慌慌茫茫的。

    心里升起了一丝想要逃开去的念头,却又不够强烈到足以付诸实际的行动,还是只有茫然地看着她,可是,神思一恍惚,眼前浮现的容颜竟换成了水飘萍。霎时间,他的心思更加浮沉不定,脑海更加昏沉错乱,耳里阵阵回旋着水飘萍的歌声。

    洞房中,什么陈设都是大红的喜色,宛如一座火海。他置身火室,心思随着火焰飞舞,而其实真正的起火原因却是他的内心,但他不自觉,任凭自己的三魂四魄胡乱追逐火苗。

    直到有人大声地叫他,他才如梦初醒:

    〃姑爷!姑爷!〃

    涟漪叫他,仆妇们要替他更衣;他的新娘已经完成这些事,穿着大红色绣并蒂牡丹花的睡衣,进入锦帐中端坐不动地等着他。他有些讪然,但是毫无异议地让她们动手,然后走入锦帐里去。

    他的锦帐里既没有祖母和母亲记忆中的璀璨与繁华,也没有沧桑与失落,有的只是属于他的迷离与错乱。

    帐面上绣的也是并蒂牡丹花,枝叶缠绵,双蕊相依,彼此非常和谐,竟有如一个反衬——

    13'…

    三月十五,花好月圆。

    天暖以后,茶园的生意当然远比恻恻轻寒的早春要好得多,园中欣赏〃来自京师的名角水飘萍〃的曲艺的茶客也日渐增加,几天后就场场满座,使她成为天津曲界最受欢迎的艺人。这个情形,不但让茶园老板高兴得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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