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最新版)-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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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年赶紧转身,虔诚地说:“大哥,给您鞠躬了!”
他深弯其腰,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
徐克说:“这还差不多。请便吧!”
小青年一只手按着衣兜匆匆离去。
围观者渐渐散去。徐克的摊床前一时也清静了。
他痴呆呆地斜眼瞧着猫头鹰,仿佛在欣赏,仿佛在研究,仿佛在挑剔什么缺陷,仿佛在怨恼它,诅咒它。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迷惑、茫然、空虚、失落,和难以解释清楚的某种内心情绪。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大哥,我回来了!”衣着入时的二十岁出头儿的小俊亭亭地站立在他面前。
徐克问:“烫个发,怎么去了那么久?”
小俊说:“人多嘛。”在他面前转动着头,又问:“喜欢么?”
徐克闷闷不乐地说:“嗯,还行。”
“怎么叫还行啊?到底好看不好看呀?”
徐克郁郁地说:“好看。”
“大哥你又怎么了?满脸旧社会的样儿!叫人看了心里怪不安的……又生我气了?”
“没生你什么气,和你无关。”
小俊朝猫头鹰标本努努嘴:“你买的?”
“嗯。”
“二百元钱买这东西干吗呀?拿回家去大爷又该骂你了。”
徐克说:“岂止二百,大概花了能有一千。”
小俊愕然地张大嘴。
徐克发现所有的“摊爷”几乎都在朝他们看着,有几分不自在,低声说:“想不想去跳舞?”
小俊一下子眉开眼笑:“想!”
“那……老地方!我先去,在那儿等你,你收了摊儿,立刻就去。”
“好的!”
徐克叹了口气:“世界这么大,只有你能给我点儿感情安慰。”
小俊说:“别人想给,我得让啊!”
徐克拍了拍她撑在摊床的一只手,转身走了。
小俊看见猫头鹰,说:“大哥,这玩艺……”
“你替我捧回去吧。”
“叫我捧着啊……”小俊伸手触了一下,赶快收回,仿佛怕咬手似的。
晚上,徐克在灯红酒绿的歌舞厅中独坐一隅,持杯独饮,目不转睛地望着小俊跳舞。
小俊一个人随着迪斯科节奏,忘情地扭摆着,她扭得很美,充满了青春活力。
一张桌上,两个青年被她吸引了,他们说:
“那妞儿挺浪,是不是?”
“天生尤物。”
“瞧咱哥们儿手段。”那人说着站了起来。
“别冲动,有主儿……”另一人朝徐克那儿翘了翘下巴。
“他呀,我见过,不就是一个在市场上练摊儿的吗?你怕他?”
“别瞧扁了他,全市服装摊网中,那可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惹恼了他,咱俩可就别想有服装买卖可做了。”
“哦?他叫什么名字?”
“徐克。咱们道上的人都叫他徐爷。”
那青年显出肃然起敬的样子,又缓缓坐了下去。
独饮的徐克,在这种地方,似乎寻找到了良好的感觉。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架势。
不时有人从各方向他举杯示意。
他亦频频举杯回示。
小俊扭到了他跟前,轻轻夺下他的杯,放在桌上,拉着他的双手,将他拉起,一边扭动腰肢,一边将他牵引到舞场中央。
《年轮 第四章》2(5)
他也伴着女孩儿扭起来,虽然动作不怎么样,但似乎相当自信。
他扭摆着,扭摆着……
《年轮 第四章》3(1)
人们在跳舞。
徐克招来服务员,又要了一杯啤酒。
小俊说:“大哥,别喝了,你喝得太多了。”
“没事儿,我今天心里有点儿别扭,让我多喝几杯。”
“心里别扭才不应该多喝呐,再说,你不是让我在抽烟喝酒方面管你点儿吗?”
徐克抓起小俊一只手,隔着桌面拉到自己面前,轻轻攥着,醉眼眯眯地注视着小俊,不无感激意味地说:“当一个人真正感到孤独的时候,伴侣并不是一种安慰。”
白天那个卖猫头鹰的小青年也来到这个歌舞厅入口处,但是他被收票的姑娘拦住了。
姑娘说:“票。”
青年说:“我找人。”
“找人?”
“真的!”
姑娘将手里握的麦克风朝他一递说:“对着这个叫他的名字,他在里边儿就听见了。”
青年人不接,他说:“小姐呀,我找这个人,要是以这么一种方式嘛,他在里面听见了,也不会出来的。”
姑娘例行公事:“那我可就不管了。反正,只要你进门我就得收票。”
“那,多少钱一张票啊?”他将一只手伸入西服内兜,仿佛想掏钱买票。
“五十!”
青年一怔,已揣入西服内兜的手,没往外掏。
姑娘不再理他,欣赏地摆弄着自己的红指甲。
舞曲声一阵高一阵低地传出。
舞厅里,徐克和小俊仍在跳舞。
另一张桌上的两个青年望着他们。
一个说:“一个不主动向女人求爱的男人,很容易变成一个主动进攻的女人的牺牲品。”
“是啊,整个世界都布满了女人为了征服男人而设置的罗网、圈套和陷阱。”
“奇怪,”那人又说,“那小妞怎么会喜欢他那个毫无情趣的男人呢,如果是为了钱,那么我现在就可以走过去告诉她,我比她那位徐爷的钱包更鼓。”
“有时你必须用女人的头脑来想女人的问题,正像必须用傻子的头脑来想傻子的问题一样。”
在外面收票的姑娘听着场内传出音乐,按捺不住寂寞之心,独自扭动起来。
那位一直想进去找人的青年一笑,走过来凑上前,搭讪地说:“小姐,每个人都应该根据自己的职业学会处世之道,我在社交活动中的做法一向是对人和颜悦色,我认为这一点对所有的人都是适用的。”
姑娘翻了翻白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青年趁机“套磁”:“小姐,我想进去找人,而你让我买票,可我兜里的钱又不够买一张票,这就是一对矛盾。有了矛盾就得想办法解决,是不?幸亏我头脑不笨,知道该怎么做。”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和一盒女士烟,放在桌上,又说,“如果我硬往里闯,你拦不住我,就失职了。如果我塞给你两张票子,你收了就受贿了,我用兜里的钱买了这两样东西,你看,能不能为我行个方便呢?”
姑娘犹豫,左右瞧瞧,见无第三者,迅速拉开收票桌的抽屉,将口香糖和烟很快地搂了进去。
姑娘说:“快进去快出来,别在里边惹是生非。”
“放心,你看我这么斯斯文文的,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么?”青年进去了,他姓李,也有人叫他“小李”。
舞池中有一个男人——矮胖,就是在市场上和徐克争买猫头鹰的那个男人,跳出了汗,一边继续跳,一边用手绢擦汗,手绢将一叠人民币从兜里带出落地,他推开舞伴,刚要弯腰捡,钱被一双穿高跟鞋的脚踢开了。
一叠人民币在一双双男人和女人的脚下被踢散,那矮胖干着急没办法。
他喊起来:“停!停!让一让。”
舞曲戛然而止。
一位小姐走过来问:“先生,您有什么不妥?”
“我……我的钱。”
男人女人纷纷低头看,钱被踢散满场,几乎每一双男人和女人的脚旁都有。
人们散开,各自归位,给他捡钱的时机。
《年轮 第四章》3(2)
他弯腰捡起了一张,又捡起了一张。
所有人都在座位上望着他,他感到狼狈起来,尽管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自己所掉的钱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他直起了腰,捡钱的手当众一松,捡起的两张大团结又落地了。
他正了正领带,不自然地笑着,环视着众人,说出的话竟是:“诸位,谁能替我全部捡起来,其中的两张就归谁了。”
没人动。有人脸上显出了鄙夷神色。
他又说:“三张!”并伸出了三根指头。
“五张。”三根手指变成了一个巴掌。
小李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刚想上前,不料徐克已先于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拦住小李。
徐克对矮胖摊主说:“如果一半归鄙人,鄙人愿效劳。”
对方没想到会是他,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呆而恼地瞪着他。
徐克又说:“如果你的面子值这满地的钱,而我愿意当众承认,我的面子,只值这满地钱的一半儿,怎么样?”
矮胖愣愣地望着他,徐克在等待。
小俊走过来低声叫道:“大哥……”
徐克朝她一笑,表示让她不必担心什么。
矮胖摊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徐克说:“捡!”
徐克从从容容,笑微微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钱是好东西,连有钱人的缺陷,包括我自己这样小小暴发户的缺陷,都是靠钱来填满的,所以,我是个很看重钱的人,当我能用两只手捡钱的时候,绝不只用一只手。”
他朝对方举起了一只手:“我这只手,为你捡钱。”
他又举起了另一只手:“我这只手,为我自己捡钱,你可要瞪大眼睛监视着。”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双手捡钱。
矮胖摊主注视着。
徐克捡尽了满地的钱之后,说:“这是你的。”将钱塞入对方上衣兜,又说:“这是我的。”将钱揣入自己的兜。
徐克发现在对方脚下还踩着一张“大团结”,又弯下了腰说:“劳驾,请抬一下尊脚。”
矮胖摊主不情愿地抬起了脚。
徐克捡起钱,直起身,缓缓地将那张十元的票子撕成两半,将一半塞入对方的兜,另一半塞入了自己的兜。
他环视着人们说:“有钱的人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贫穷的人是能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在能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时期,总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美梦。是钱使我实现了这个梦,所以我不以用公开的方式挣钱为耻。”
他将一只手横放在胸前,对众人深深鞠了个躬:“感谢大家的欣赏,表演到此结束。”
他又对矮胖摊主低声说:“也谢谢老兄给了我一个机会,使我弥补了今天白天无谓的损失。”
他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矮胖摊主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小李这时迎着徐克走来,热情地说:“大哥,你害得我到处找你,你忘了今天晚上咱们约好了的……”
徐克一怔,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儿问:“约好了干什么?”
小李无中生有地说:“你看你的记性,不是去买画儿的嘛!”
这时舞曲又起,人们纷纷离座,小李趁机挽着徐克便往外走。
他们走出舞厅,小李与收票姑娘主动打招呼并使了个挑逗的眼色,二人出门。
小俊急急跑出歌舞厅——她是在追徐克——小李挽着徐克,正拦住一辆出租车。
小俊大喊:“大哥!大哥你哪儿去啊?丢下我不管啦?”
徐克转回身,对她扬了一下手,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显然喝醉了,脚下无根,身子直晃。
“你玩儿够了自己回去吧!我陪他去办点儿事。”
小李说罢,将徐克塞入了出租汽车。
小俊跺脚:“你们这些狐朋狗友,整天老缠着他干什么呀!”
小李回头说:“我们是他的狐朋狗友,你和他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说罢也钻入了汽车。
《年轮 第四章》3(3)
小俊望着出租车驶走,恨恨地骂道:“王八蛋!”
出租车停在一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