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最新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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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梅摇头:“医生没说。”
问“杨梅子”是什么的女知青,一听这话,恐惧地从昏躺在炕上的另一个女知青身旁躲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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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三章》9(3)
她急忙地东翻西找。
大家默默望着她找。
她一无所获,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谁有小镜儿?谁有小镜儿?借我照照……”
男知青宿舍里,连长和王小嵩等在穿衣服。
乔医生检查完了另外两个昏迷的知青,望着他们说:“出血热正在你们连队流行,它是由鼠类传染的。”
徐克突然尖叫:“老鼠!”
他操起一只鞋狠狠砸向墙角。
瞬间无数只鞋,包括一只枕头扔向那个墙角。
半裸着身体的连长和王小嵩等扑向那个角落,互相冲撞着,用赤脚在枕头上踩,用随手抓起的什么东西盲目地打。
乔医生说:“行了!老鼠早跑了。”
王小嵩拎着枕头角,将枕头拎起,又用拨火棍挑开一只只鞋,并无老鼠的影子。
他们气喘吁吁地望着乔医生。
乔医生说:“除了这三个同志有些初期症状,你们几个很幸运,并没被传染上。”
乔医生和连长一前一后离开了男知青宿舍,向女知青宿舍走去……
马在马棚里打响鼻。
乔医生站住,走入马棚,细看马眼,细察马身。
她离开马棚后,一边打开医药箱,取出酒精、药棉揩手,一边不动声色地说:“把它处理掉吧。”
连长说:“可是,连里目前只有这一匹马!而且它跟随了我多年,救过我的命。”
“它已经传染上了。没有多余的药给它用。”
他们怜悯地望着马,马似乎在乞怜地望着他们。
在女知青宿舍除了躺着的,都站在医生面前,医生依次审视着她们。
乔医生看着刚才哭过的那个女知青说:“为别人的命运哭,还是为你自己的命运哭?”
那女知青无言以对,垂下头去。
乔医生说:“不管为别人还是为自己,哭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抬起头。”
那女知青抬起了头。
乔医生掏出手绢递给她:“把泪擦干净!我来到北大荒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的年龄。就我的体会而言,男人有时比我们女人更脆弱,更容易悲观失望,内心里更容易产生恐惧……所以,他们有时需要我们用笑脸和歌声,唤起他们的刚强。女儿也应该有泪不轻弹……我现在要从你们之中选一名助手,谁自愿?”
郝梅见没人表示什么,低声说:“我……”
“好吧,那么就是你了。我需要你……”
“唱歌吗……”
“不。需要你和我分头守护病倒的人。他们呕吐了,或者大小便失禁,都要替他们擦拭干净,还要提防自己被传染上,明白吗?”
郝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小:“明白……”
“现在,你们脱光衣服……”
这时传来一声枪响。
有的女知青惊得一抖。
王小嵩、徐克、韩德宝趴在窗上朝外看——连长持枪呆立——拖拉机将马拖向远处……
天黑了。
连长坐在马灯以外的暗影里吸烟。烟头一红一红地闪。
乔医生在铺被褥,铺好坐在床沿望着他:“别吸了……”
连长将烟头在鞋底按灭。
“你体温至少在度以上,心跳至少在90次以上。全连你的症状是最明显的。身上出血点也最多。你还装什么?还不……给我躺下。”
她抽泣起来。
连长走到她跟前,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她不禁拦腰抱住他,依偎在他胸前说:“你答应过我,明年第一次麦收的时候,要把我接到这儿来,和你结婚。”
连长说:“是的,我答应过你。你等了我几年,我真觉得对不起你……我的情况暂时替我向全连保密好吗?”
乔医生仰望着他,点了一下头。
门外——伫立着开拖拉机老战士的身影。
月光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朝荒原走去……
乔医生在男知青宿舍的炉旁坐着——炉上煮着注射器。
《年轮 第三章》9(4)
郝梅突然闯入大叫:“不好了!连长吐血了!”
乔医生倏地站起来。
王小嵩惊醒。
郝梅在连部外面拦住王小嵩等说:“乔医生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王小嵩等神情不安的脸。
清晨,郝梅在宿舍用小刀将一个大红萝卜削去皮,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
一个女知青在洗一个罐头瓶子。
一个女知青在往水里倒白糖水,用勺搅动。
王小嵩走了进来,问:“连长怎么样了?”
郝梅说:“刚才苏醒一次,想吃水果罐头……哪去弄啊?大家就出了个主意,只好骗骗他。”
“连长还说什么了?”
“说……柞木……乔医生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萝卜块儿和白糖倒入罐头瓶。
徐克、韩德宝闯了进来。
徐克说:“班长!老张不见了!哪也找不到他。”
韩德宝说:“准他妈的是自己逃命去了!可耻!还他妈的自称是北大荒人呐!”
“住口!”王小嵩说,“没弄清情况之前,不许胡说八道!”
郝梅双手捧着罐头瓶走在前面,男女知青们跟在后面,走进连部……
乔医生坐在床上,连长身上盖着被子,头枕在乔医生腿上,乔医生摸着连长长满胡茬的脸。
大家陆续走进去。
乔医生悲泪盈眶,她说:“你们……向你们的连长告别吧。”
郝梅手中的罐头瓶,掉在地上,碎了。
郝梅无声地哭起来。
大家扑过去喊:“连长……连长……我们不让你死呀!”
王小嵩流泪。
吴振庆流泪。
徐克流泪。
韩德宝流泪。
这时,那个“老战士”背着一个皮口袋走进来,他惊呆了。
吴振庆指责老战士:“老张,你昨晚到哪儿去了?”
徐克问:“你是不是吓跑了?!”
老张推开人群,一下跪在连长跟前,举着皮口袋,他说:“连长啊连长,药!我给你弄来了,弄来了……”他也哭了。
连长安静地“睡”着。
乔医生看着他。
吴振庆醒悟。
徐克回头看着老张。
王小嵩悲痛地走出去。
天空中,一群大雁正在鸣叫着远去。
知青都肃立在连部外面,在他们旁边是两台体态庞大的推土机。
推土机的排气管喷出浓烟。
驾驶室内,是王小嵩和司机老张沉默的脸。
知青们垂下头。
推土机慢慢向连部开动……
连部倒塌。
烟和灰升向天空。
吴振庆在白桦林中寻找着——他找到了那棵长着一只特别的“眼睛”的杨树。
他踮起脚,用手抚去了“眼睛”上的霜雪。
他心里说:“张萌,我要把你忘掉。就像连长忘掉他当年爱过的那姑娘一样……我要比连长忘得还彻底……”
他那只揣在怀里的手抽出来了——他手里握着一只小山雀——它颈上系着那枚用主席像章改造成的张萌头像。
他慢慢松开了手,小山雀不飞。
“去吧……”
小山雀仍不飞。
他一扬手,小山雀终于飞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克从马草中扒出了一个用上衣打成的包儿,他拎着正要往外走,王小嵩出现在马棚门口。
王小嵩说:“打开。”
徐克默默打开了——里面是馒头,不过已发霉了。
王小嵩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当时,也是想为咱们几个,包括郝梅……”
“我不声张,但是,你给我去连长坟头发誓,永远不再做这么自私的事!”
徐克羞愧地点点头。
下雪了。
雪覆盖着一座坟。
一个人跪在坟前——是吴振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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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三章》9(5)
他身后不远处是徐克,手里捧着那包发了霉的馒头。
徐克走过去,跪在坟前。
吴振庆看见徐克手里的那包馒头,神情异常;但在这里,在此时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
。。
《年轮 第三章》10(1)
森林,白色的森林,披着银色盛装的森林,充满着北国寒气的森林,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森林。
吴振庆、王小嵩等知青分成俩俩几对,有的在伐木,有的在挥动大斧为倒树砍梢,有的在扛木装爬犁。
吴振庆双手拢在嘴边呼喊。
一株大树缓缓倒下,刮落一阵雪团。
王小嵩猛抬头发现什么险情,朝一个知青扑去,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几滚。
沉重的大树倒在他们身旁,雪团落了他们一身——那个被救的知青正是曾向吴振庆发难的知青,他看看大树,看看王小嵩,十分感激。王小嵩却往他脖子里塞了一把雪,起身便跑。
他也抓了一把雪追上王小嵩,要往他脖子里塞。
两人嬉笑着闹成一团,又倒在林中雪地上翻滚。
……
郝梅赶着马拉雪橇来送饭。
她从爬犁上颠了下来,汤桶也颠了下来,热汤泼了她一身,使她浑身冒热气。
她爬起来看看滚落一地的馒头,要捡又顾不上捡,去追马拉雪橇。
马却跑得很快,她追不上,气得跺着脚儿哭。
她一边哭一边往柳条簸箩里捡馒头。
郝梅头顶着装馒头的柳条簸箩出现在伐木的男知青们面前。
王小嵩赶快接过柳条簸箩。
韩德宝指着郝梅的衣服裤子取笑她——一些白菜叶和萝卜条、葱花儿冻在她身上。
郝梅扬拳欲打韩德宝。
王小嵩将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扶走。
吴振庆等啃一口馒头,吞一口雪。
一棵树下,郝梅坐在地上,王小嵩替她换上一双毡袜,一双大头鞋。
王小嵩长兄一般加倍爱护的庄重无邪的神情。
郝梅情窦初开的眼睛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韩德宝用胳膊肘拐拐徐克,朝王小嵩和郝梅那边示意。
徐克望着他们,表情十分羡慕,将嘴张得大大的,猛啃了一口馒头。
他立刻又往地上吐,并从地上捡起什么放在手掌上——手掌上是自己的一颗牙。
韩德宝不禁幸灾乐祸地大笑。
知青们挤坐在雪橇上回连队,在日暮时分一路高唱。
雪橇在离连长的坟不远处停住,知青们一个个蹦下爬犁,庄重地从坟前经过。
坟上的雪融化了,一束紫色的达子香(也就是北大荒的迎春花)摆在坟前。
达子香变为一束早开的野花。
这时,连队里有了道路,路旁有了树,又有了几幢房子的架子……
秋天,一望无际的麦海,麦浪。
两台拖拉机牵引着收割机交错驶过。
王小嵩和吴振庆从拖拉机里探出头,互相招手。
一个头戴草帽的人挑着饭菜从麦海中远远走来。
徐克高喊:“郝梅送饭来了……”
吴振庆钻出拖拉机,攀上收割机,不知动了一下什么机制。
徐克随倾卸的麦草落地,被麦草埋住。
吴振庆大笑。
他们团聚一起吃饭——郝梅给他们分盛菜和汤。
王小嵩说:“现在咱们才明白,连长生前说的‘柞木’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吴振庆望着远处的拖拉机感慨无限,他说:“是啊,连长留下这一句话,给连里的麦收解决了大难题,要不,谁也想不到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