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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述怀-第7章

小说: 述怀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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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攸用了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光阴走进荀彧的世界里,他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共享片刻安宁;在无聊的家族会议上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在静谧的夜晚吟风赏月促膝长谈……那是一段何其难忘的日子,以至于让荀攸历经世事仍旧念念不忘。

    年少的荀攸见过族人和外人所见不到的荀彧,任性的,率真的。与此相对的,荀攸也还报给了他不加掩饰的,最为真实的自己。荀攸陪着荀彧慢慢长大,看他成为人们期待中的谦谦君子,温良如玉;看他在人前张弛有度,举重若轻;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笑意盎然。

    荀攸一度为自己能有这样与众不同的待遇而开怀不已,想着能够一直这样让荀彧享有一方不必伪装,尽情放松的天地。

    可渐渐的,荀攸发现自己错了。

    年少好时光经不住如刀岁月的锋利划刻,荀攸越来越少见到荀彧发自肺腑的去笑,无论人前人后。时光荏苒,他开始更多的见到那人蹙眉凝思,若有所失的样子,却不知所措,无可应对。

    荀彧和荀攸的声名开始鹊起,族人对他们愈发的看重起来。荀攸已记不清是从何时起,他们就不再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独处了;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开始有各自做不完的事了。

    那一声声稚气的“攸侄”早已无处听闻,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梦境,取而代之的是二人蓦然回首,目光交汇时,荀彧饱含无奈的一声“公达”。

    荀攸无法知晓人世间该是有多少事与愿违才能换一回得偿所愿,他留不住荀彧的快乐和天真,却固执地在荀彧身后默默守着,只为让那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迷惘与软弱有所安放承载。荀攸总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去改变荀彧被出身所困的命运,但他想,自己终归是多了些顾忌,少了点魄力。他怕一步走错,一言出差,就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所以荀攸日益沉默,近乎木讷。直到行刺董卓前的那次夜谈,他才有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告诉荀彧“观万象,视苍生,而非拘困于一隅。”

    可惜,上天并不会因此格外眷顾他们一点,荀彧还是无可回避地走上了死守汉室,为之殒身的道路。

    在后来追随曹操四海平乱,见证他步步为营登临权力顶峰的日子里,荀攸追问过与曹操已生嫌隙的荀彧,为何不选择从心所欲,辅佐他认定的明主,反而非要作茧自缚。

    “因为……”荀彧沉默了许久,而后极轻地扬了下唇角,缓缓道出一句,“我看到了万象与苍生,却独独,看不到自己。”

    愕然过后,荀攸忽觉无限悲凉蔓延于胸。

    “公达。”荀彧突然粲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府上养的金翅雀吗?”

    没有回忆太久,荀攸便想起了那被圈养在笼中却总是翘望天空的美丽鸟雀,微微颔首,他回道:“记得。”

    “我不止一次想要放了它,可它只会对着苍天发呆,竟不知要从打开的笼门飞出去。”极目眺往远方,荀彧苦笑一声,自嘲道:“想来,我与它并无不同。受困太久,连反抗都忘了,到最后,除了心里的那点执念,什么也没留下。”

    荀攸无言以对,扶上荀彧不算宽阔的肩,他不甘又无奈地暗自发问,若是郭嘉还在,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然后,他在建安十七年的一个雪夜得到了答案,关于荀彧近于冥顽的执着,郭嘉对于人世的痴恋,曹操的薄情寡义与痛彻心肺,他自己的滔天恨意与无能为力,所有因果从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那些假设,不过是穷途时的痴心妄想。

    此时,面对着繁茂的枣树,荀攸尚未预料到那么久远的后事,他只是单纯的感到惋惜与怀念。他甚至想要做些什么去缅怀一下那个他没能保护住的倔强沉静到叫人心疼的孩子,可又觉得并不妥当。因为荀攸清楚地知道,那抹消弭已久的笑容,在郭嘉的感染下,又轻易地回到了荀彧的脸上。

    而六年后,几人在曹营的重逢更映证了荀攸此刻的想法——经过天各一方的分别,颠沛辗转的打磨,他们都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与冲动。傲立于群英豪杰之中,那两人谈笑风生的言笑晏晏,举手投足的信赖默契无不昭示着他们非同一般的亲密,恍如荀攸旧梦里最珍视的画面。

    剔透的露水折射出太过迷人的光芒,理所应当地吸引了空谷的幽兰,而他,不过是块不言不语的顽石。

    从痴笑到缄默,荀攸终于参悟,青山依旧,只是,呵护满目苍翠的人,不再是他。

 8重逢

    带领宗族大小离乡避祸的荀彧本想前往冀州投靠有着清流一派名声的韩馥门下,却不想在到达冀州后,迎接他的是刚刚袭夺了韩馥之位的袁绍。荀彧对这位四世三公之后早有耳闻,但大都是关于他那些飞鹰走狗的纨绔事迹。

    两人的初见基本可以用“仓促”二字概括,荀彧风尘仆仆从容不减的冷冽看在出城狩猎的袁绍眼里成了惊艳与敬慕可偏偏后者的锦衣华服,心高气傲未能入得前者的眼。无奈拖着众多家小,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去处,荀彧只得在袁绍的盛情挽留下暂时安定下来,琢磨着看看形势,来日再做打算。

    四世三公的声名终归不是虚有,很快荀彧便发现袁绍的手下云集了一大批名士且无一不被礼待,当然,他自己也在上宾之列。可这一切并没有带给荀彧分毫的愉悦,相反,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为那整日被蹉跎的年华和笼罩在周身的虚空光环。

    转眼间,在冀州已停留了数月有余,荀彧从旁人口中听来了不少议论,关于韩馥羊质虎皮的怯弱,袁绍志比青云的不凡,每闻类似之语,他总是轻叹着笑笑便过去了——且不论他不曾亲眼见过韩馥是多么的外强中干,袁绍的好高骛远,贪图虚名他却是切实见过的。荀彧不清楚那些所谓的被尊为上宾却不被任用的名士们是何种想法,但他知道,继续在袁绍手下度日于社稷毫无建树,亦不利于荀氏的名望。比起这样光鲜地苟且偏安,被人当做炫耀的资本,他宁愿在流亡中继续寻觅。

    被人告知袁绍晚间要设宴的消息时,荀彧一如既往地含笑应声,但眼底的冷然却透露了他内心的嫌恶。这些日子,他听过了太多乱人心耳的丝竹管乐,见过了太多消沉于此的能人志士,今日,不知又要看着何方神圣被这位名门之后迷了眼。

    凉凉一笑,荀彧将袖口的褶皱理平,有些好笑地想,与我何干呢?反正早晚都要离开这里的。

    带着这般想法,荀彧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了宴会上,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这一场在他看来毫无新意的宴饮。然而,荀彧没有料到,正是这样一场宴席,击碎了他全部的镇定泰然。

    有太多种重逢的方式被荀彧设想过,或如人海间生疏的点头一笑;又或如相忘后的擦肩而不自知;甚至于各为其主的针锋相对。

    但郭嘉偏生喜欢令人措手不及。当他带着七八分潇潇气度,长身玉立在众人的视线里时,荀彧明显感到自己执杯的手跟着心颤了一下,晃出的零星酒水溅落在手背上,徒增狼狈。

    周身的喧嚣不断,荀彧坐在远处很是出神地望着被人群簇拥的青年,觉得熟悉又陌生。郭嘉的样子,每一个饮酒时习惯性的小动作他都再清楚不过,但那双状似在笑实则冷漠的眼,他过去从不曾见过。恍然间,荀彧觉得郭嘉似乎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如嘲似讽的神情,那样的漫不经心却刺痛人心。飞快地别开头强自冷静下来,荀彧抿了口酒才重新转回了目光,却只看到郭嘉与人谈笑的背影,仿佛之前他并没有注意过这边。

    心情复杂地舒了口气,荀彧见已经有宾客开始6续离席便也悄悄跟着离开了。

    趁着换盏的当口,郭嘉回首遥遥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幕里,机械的笑容终于得以撼动,然而也只是眉心的一个微动后,他就又接过了旁人递来的酒爵,酣畅依旧。

    因为有些醉酒,荀彧选择了徒步回家,想要借着秋风的凉意驱散混沌的感觉。独自在长街上走走停停,想些心事,看上去倒也惬意。

    回到居所时,夜已经深了,顺着长廊走到书房所在的别苑,荀彧见月色良好,心情也跟着安宁了些。静静坐在院中的凉亭下小憩着,他看着落在矮案上的一小快银白月光,脑海里又不觉想起了曾经那些和谁人共赏风月的日子。。

    “你就这么喜欢不辞而别?”如风般不羁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夹杂着淡淡的戏谑。

    全身一僵,荀彧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缓解短暂的眩晕便上前两步去寻那声源,却只看到院中一片疏疏树影。

    似乎很喜欢看到他不同于平日的慌乱,待荀彧在原地张望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复又开了口,依旧是那样的语调,又好像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情绪,“好久不见。”顿了一下,低回了嗓音,“文若。”

    借着稀薄的月光,荀彧终于注意到坐在墙头上的人影,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荀彧想也知道会是谁。深吸了口气,他仰起头,收敛了全部的张皇,唇角微扬的弧度,再从容不过,“是你啊,别来无恙?”

    听他语气平淡无澜,客套生疏,郭嘉不由心下一沉,眸色也愈发晦暗起来。少顷,他蹙着眉,凉声道:“无恙。”简单的两个字,却因言不由衷而显得分外沉重。

    兀自点了点头,荀彧再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借助夜色的掩饰放纵自己凝望郭嘉所在的方向。

    从墙头纵身跃下,郭嘉并未注意到自己往下跳时荀彧几乎是下意识就抬起来的手。稳住身形,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调侃道:“怎么?故人相见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可是顶着风露等半个时辰才把你等回来。”

    闻言,荀彧不禁愕然,“你……”

    “我?”在他面前站定,郭嘉接口道:“我看你离席便跟着出来了,倒不想会比你先到。”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荀彧眼神晃了晃,旋即低头笑道:“这样啊。”知道左右是逃不掉今天这一出,他稍稍侧开身,继续道:“既然来了,且到书房一叙吧。”

    眼底溜过一丝得逞似的狡黠,郭嘉挑眉道:“可有好酒?”

    “啊?”愣了下,荀彧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方才急着往你这里赶,没喝痛快。”耸耸肩,郭嘉一脸的理所应当。

    暗暗为自己的走神感到好笑,荀彧连忙唤人备了酒,便把他引进了书房。

    隔着矮案坐定,荀彧替自己和郭嘉斟满酒,执杯道:“恭喜。”

    晃着手里的酒樽,郭嘉反声道:“何喜之有?”

    “袁家四世三公,人称袁绍‘天下英雄’,而今他又对你青眼有加,岂非喜事?”

    目光灼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郭嘉哂笑道:“如此说来,我该说声同喜才是。”装作没有看到荀彧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他仰头饮尽了杯中佳酿,面上却无半分笑意,“袁绍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非成事之主。他厚待天下名士,为的究竟是什么,想必你也清楚,如此,你还跟我说‘恭喜’?”放下酒樽,郭嘉倾身越过矮案附至荀彧耳侧,“文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告诉我。”

    摩挲着酒樽上不算复杂的纹路,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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