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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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高见?”弃天心不在焉,身体向后仰仰,无精打采的问道。
“依微臣愚见,陛下此次恐怕又惹苍老师生气了。”
“伏婴师。”
“臣在。”
“若非看在十年为质,你同我共患难的份上,孤王我现在就想砍了你。”
“臣受宠若惊。”
弃天君臣回到位于火焰城中心的天魔宫城之时,仅仅中午左右。按照本国风俗,玄朝天子叔父辅国弦首苍的接风宴预定在傍晚时分。时间尚早,弃天换过衣衫,悄无声息走向弦首临时歇息的位于宫苑一角的别院而去。
“大王……”回来之后,仍旧盔甲未离身的断风尘此时仍尽职的守在别院门口,见到魔侯一个人溜溜达达过来,身形一凛,心中高兴终于可以卸下重任。欢喜之下正要行礼,却被对面来人做个噤声的手势制止。
弃天将竖在口边的手指放下,探头进小院望望,只见四下静寂无声,唯有一片秋叶悄无声息落下。
“大王?”断风尘压低了声音问道——身为宫廷近卫大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探头探脑的魔侯,但每次还都觉得十分新鲜。
“老师他,休息了么?”弃天轻声问道。
“是,弦首言说水土不服,路上劳累又染上风寒,此时应当卧病不起……”虽然觉得别扭,但是断风尘别无选择,只有如实转述。
“哈,老师此次当真气得不轻啊。”弃天缩缩肩膀,不禁忍俊——以前在封云城的时候,生气装病就是此位夫子常干的勾当;“老师的从人和行李安顿好了么?”
“弦首未带任何从人行李。”
“啊?”
“弦首启程之时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未尝见过在自家院中漫步还带着行李从人的道理。何况与大王您既有师徒之谊,魔国虽不是穷到连一个人都多养不起的,但总不如玄朝富足,当老师的一人过来吃白食已经于心不忍,也不好给弟子再添麻烦了。”断风尘缓慢转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模仿此话原述者的飘忽语气,可惜力不从心,显得格外滑稽。
“哈哈哈哈。”弃天朗声一笑,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一路辛苦,你退下休息吧。只是可惜了任沉浮,只怕这一去玄朝任职,便再无归国之日了,不过玄朝本是他的故土,想来也不至于太难过吧。”
断风尘拱手道:“临行之时,任大夫请末将奏报陛下,日后我国王公贵胄少不了往来玄朝,有个人在朝中经营照应,也是必须。而况,以微末之身,换得弦首万金之躯,任沉浮虽百死无悔。”
弃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孤王定不会让他这番苦心白费。”说着,一挥袍袖,已经走进了小院。
庭院不深,却甚是整洁淡雅,午后和煦阳光射在院内,四下浅浅的金光,一片难得的宁静安详。只见正堂之上,千呼万唤的万金之躯还在大被蒙头,蜷在席上高卧。秋季日头不是很高,将睡席摆在廊后一丈之地,满身金光,想也温暖惬意。此时应该是听见有人进来,苍更将被头向上拽了几拽,连露出被外的一只穿着白纱袜子的脚也缩了进去。
弃天立在门口,双眉微扬,心中已有盘算,躬身朗声道:“老师,学生昨日温习圣人遗训,有一句不解,特来向老师请教。”
“哼。”棉被耸动一下,隔了半天,才有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冒出来道:“说罢。”
“‘宰予昼寝’一句,当如何身体力行?”尚未直起身子,已经抬脸看着席上之人,眼眸中显出一丝揶揄的狡黠。
“……此句之意:你就是宰了我我也要昼寝。”虽然如此回答,被惊了觉的苍还是无奈裹着棉被坐起,双目深垂,往日一张严肃紧绷的脸反常得红润松软,看来方才是真的睡梦正酣。此时却也不知是看着魔侯还是依旧打盹,过了片刻,才又点了点头,道:“上来吧。”
“是。”弃天忍笑,脱鞋登堂,便如在封云城时一般,端端正正在苍下手长身跪坐。
“坐到正面来。”苍虽然看似连眼睛都没睁开,却是对对方的行动了如指掌。
“老师面前,学生怎敢越礼。”
“国事当前,岂论私交。”苍的眼睛垂着,又将棉被裹了裹,看那凸凹形状,想来已经在棉被之中正襟危坐了。
“是。是学生不识大体了。”弃天继续忍笑,慢慢起身,又转到老师正面坐定,道:“此地并非庙堂,弃非魔侯,老师也不是弦首,如何?”
苍默不作声不置可否,弃天也是含笑不语,两人就这么静坐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
“老师……”耐不住性子的弃天终于轻轻叫了一声,确定对方有反应而不是又裹着棉被坐着睡着了之后,正要开口,却看面前之人长睫一抖,似乎是难得想要打断自己说话,于是又急忙住口。
“弃兄正当而立,小弟又怎能沾得上这个‘老’字。”苍头也不抬,裹着棉被的身体微微轻晃。
“老师说笑了,弃虽早生三天,然而圣人面前,不序年齿,只论闻道先后。”
“弃兄此言差矣,生辰乃人生所得第一件天赐之物,怎可不论?”
“苍弟所言极是,如此高见,可以为吾师矣。”
“……”
“听说老师身体不爽,请问可有大碍?”
“还好,承蒙弃兄关怀。”苍缩在棉被之中,含含糊糊回答,却也不再抗议了。
“魔国气候不比封云城,冬日极寒,夏日极暖,如今深秋,虽然尚且温和,却也免不了乍寒,老师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苍沉默片刻,缓缓道:“弃兄也已经十年未在此地过冬了吧。”
弃天一笑,道:“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归国也不过半年而已,只过得夏秋二季,妄言冬春,确有些唐突了。”
苍淡淡道:“想来是弃兄幼年记忆深刻,也并不奇怪。”
弃天无言,静静打量对方,忽然动容道:“半年未见,不想老师形容憔悴得多了。”随后身体向前一欺,捻起那鬓边睡得略有些凌乱的沙色长发之中混杂的一根银发,道:“老师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见白丝,让弃着实心忧啊。”
苍略一转头,将自己的头发从对方手中抽落,道:“苍未白头,倒是弃兄虽非老眼,却已昏花,魔国前途才更是堪忧啊。”
弃天眉峰一凛,二指伸出,出手如电,已将那根刺眼白发拔了下来,拎在苍的眼前道:“物证在此,老师还有何话说?”
苍秀气的眉毛不动声色的蹙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是白马尾。”
想不到对方耍赖,弃天倒是有些意外,随手将那根白发绕在指上,面露微笑又指指那厚厚棉被,道:“未生华发,畏寒何来?”
苍将棉被裹得更紧,道:“非是畏寒,只因一时疏忽,衣袍染了风尘,被下人拿去洗了。吾没有多余衣物可换,亵衣见客,太过无礼尔。”
“啊?”探着脖子看看棉被缝隙中,露出的一点白皙颈项,弃天费了好大气力方才忍住不说:谁叫你自己不带行李这句话,只是反诘道:“裹被见客,便非无礼了?”
“裹被见客,是客无礼,非我无礼。”苍的脸上亦露出:明明是你不该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打搅还把我堵在被窝里的委屈表情。
“老师高见,学生受教了。”弃天说完,将自己的外袍除下,站起身,轻轻披在裹紧棉被的玄朝辅国堂堂弦首苍的身上,随后又退回原地坐下。
等到对方再次坐定,苍难得抬头,细长眼睛之内似乎有丝凌厉光芒一闪而逝,让弃天心头一凛,随后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封云城中飘来:
“我有心事。”
“……学生斗胆请问,老师心心念念,所为何事?学生虽然不才,未知可为老师分忧否?”弃天权衡良久,终于小心翼翼的问道。
“想你。”苍吐出了两字之后,眼睑似乎垂得更低了。
“啊?”弃天一愣,嘴巴张开半天,才道:“学生……受宠若惊。”
“纵虎归山,蛟龙入水,再想驾驭,万难矣。”
“……”弃天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静默半晌道:“老师过誉了,魔国地处荒隅,弃乃一介蛮夷,日后还要向老师多多请益治国安邦之道。”
“倘若我是来此祸国殃民的呢?”
震惊过后,弃天脸上渐渐漾出笑意,道:“妖孽乱国,是君之过啊。”
……
又是约莫一盏茶的静默。
“吾累了。”苍说完,将身一倒,脑袋已经贴上了枕头。
弃天直起上身,膝行近前,道:“学生伺候老师就寝。”说着小心将对方被褥整理妥当。
苍不置可否,将身转向墙壁不看庭院。突然,地面微微一震,弃天竟是紧贴着自己,背靠背躺下,更随手扯过堆在被子上的外袍盖了身躯。心知无力驱逐,苍只得抱住枕头,将被子裹得再紧几分,不过,倒也乐得那人火热后背与自己紧贴取暖,宽大身形同时挡去廊下那微凉的恼人秋风。
身为宰相,伏婴师很忙很忙,眼看接风宴开眼在即,而刚刚推行玄朝礼仪不久的天魔宫内,无论官员仆役,对这“繁文缛节”全都生疏得紧,往往顾此失彼,疏漏差错层出不穷,无论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伏婴师简直是焦头烂额。眼见日头西坠,终于将一切勉强安排完毕,文武大臣性急的已经来在城门外的金顶大帐附近,自行搭起帐篷等候,各人手下的武士子弟,更是在会场外的荒原上赛马竞技、摔跤射箭,场景宛如节庆大集。
伏婴师刚刚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一眼瞥见魔侯随身的两个老仆人之一戒神老者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伏婴大人,这个……大王他……?”看那戒神老者神情,伏婴师只觉得即令他口中说出:大王已经拐带弦首,两人私奔出宫去也,之类的话他都不会有半点惊讶,甚至在那一瞬间,脑海中竟冒出一句:那样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封云城去拐……
“大王他,同苍先生同榻而眠,睡梦正酣,实在是不敢惊动。”
将不知飘到封云城哪个院子里去的思绪拉回来,看看帐中空空如也的王座,伏婴师冷笑一声,道:“苍老师,伏婴我实在是没有看透你啊。”随后,转身向着还在等着的戒神老者道:“你且去我的下处,让人将赭老师临别相赠的东西送至别院给我。”
站在院内,看着在美丽暮色中背靠背睡得兴致勃勃的两人,伏婴师找回了久违半年的自还在封云城作人质时就习以为常的抓狂感觉:想当年,自己每日被赭杉军毫无废话,语重心长的圣贤言辞教诲了足足两个时辰,在听到老师终于摇响了案头那熟悉的铜铎后,精疲力尽的拖着步子来隔壁慰问应该还未散学的二王子的时候,十次之内五次能找到人的情况,所见到的每每便是如此景象。
此时,家人已将那小心翼翼收藏的朱漆匣子送到。伏婴师打开盖子,伸手握住临行时赭杉军所送意味深长、讳莫如深的青铜铎那已经被握出手掌凸凹的木质把手之时,心中突然一凛,只觉得虽然顶着一副严正不阿不苟言笑的脸,但是那宽阔胸膛之内跳动的恐怕也不是一颗完全通红的良心。
“当当当,当当!”
熟悉又刺耳的铎声一下子传入耳际,弃天几乎是出于本能“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朦胧中只觉得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