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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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迟疑了下,最后折往被水面映得较为光亮的湖中水榭。
倚着水榭的雕花白玉柱坐在横栏上,疲累不堪的尚坠看了看无人的四周,再顾不得礼数,把腿也抬了起来平搁于阑干上,套在棉鞋里的小小双足翘叠在一起,束腰的绶带不经意滑下,长长的带梢荡至水面,她一动,湖里便是一圈涟漪。
月光落在她微仰的脸,清莹照映着她投向遥远天际的微蹙眉睫,再沿着衣赏斜洒在地,照得水阁内一半暗黑一半清明,把手中笛子凑近唇边,下一刻,清越中带着一丝孤寂的笛音划过夜色下宁静的湖面。
秋夜微寒的风吹来,水波泛起星点粼光。
良久,一曲既尽,笛声悠然而止,湖边芙蓉树被风吹得时而摇曳,暗绿枝桠的阴影在水面上无声跳跃。
白世非一动不动隐匿在湖边亭内,直到水榭中的女子起身离开,目送她的身影逐渐走远,最后在夜色中消融不见,他才回过首来,凝神想了想,忆起白日所为,胸中仿佛仍萦绕着一丝心荡神驰的余味,唇边逸出似有似无的的笑意来。
无边孤寂的这一个暗夜角落,也许以后会变得有趣些了。
第一章 疏月桂香早
晨早五更方过。
白府内一道男性身影沿着雕廊匆匆而来,毫不犹豫进入仍是沉寂无声的第一楼,直奔白世非的寝室而去,在他到达寝室门口时忽然旁边传来一声低喝,“谁?!”
那人回首,一张阳刚的脸带着些微憔悴,下巴全是青茬,似乎一夜未睡。
白镜连忙行礼,“小的见过中卫郎大人。”
庄锋璿唔了一声,推门闯入,“世非。”
床上的人惊醒过来,睡眼惺忪中看见是他,松懈下来。
“我决定辞官。”庄锋璿道。
翻了个身,犹自寻睡,只嘴里呢喃,“辞官啊……”
庄锋璿抓着他的里衣领子将他扯起身来,“我打算南下闯一闯。”
整个人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嘴里无意识地重复,“好……闯一闯……”
“世非!”
打了个哈欠,勉强将眼皮撑开一线,困意依然郁浓,“庄大兄台……不管你想做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我都允诺你……可不可以高抬贵手放我重新滚回床铺了?”
庄锋璿既好气又好笑,只得松手。
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又赖了好一会儿,睡意随着越来越明的晨光渐渐消退,当再睁开眼时白世非已全然清醒过来,视线掠过房中,哪里还有庄锋璿的人影?
“白镜。”他曼声叫唤。
门外白镜应声端着水盆进来,“公子,庄中卫说他先走了,上午还要进宫当值。”
白世非失笑,“难为他了。”
“什么?”
“没什么,好困。”懒懒地掩嘴微欠,翻开被子下床。
大早被人揪起,睡意不足的困顿让白世非觉得心情不爽,很不爽,越来越不爽,最后不爽到他忽然来了雅兴,洗漱后对白镜嘿嘿笑道,“我去疏月庭打个转。”
清早的白府内鸟语清啼,不知何处传来幽然花香,青翠晨景煞是怡人。
大早便起来的尚坠独自一人在林苑里散步,远远看见一棵老树玉桂开了,她信步走上前,攀折了几枝,看看天色,盘算着晏迎眉已该起来,便往疏月庭回去。
漫行至拱门外时,始料未及地和从庭院里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慌忙请礼,“姑爷早。”
不知为何白世非脸上的笑容出奇欢快,仿佛有什么事让他的心情变得特别愉快似的,他停在她身前,说道,“你家主子起得真晚,不过我刚刚帮你叫醒她了。”
尚坠不自觉皱了皱眉,天色不过方才见晓而已,哪里就晚了呢?她低声应道,“其实小姐一贯早起,只是昨夜看书看得夜了,是故今早才略迟了些。”
什么她家主子,难道她家主子不是他的夫人么?这人也不知怎么做夫君的,新婚之夜就分居两处,昨夜好不容易三更过后别人才睡下,他却一早就来打搅。
这性子也未免太过叵测。
白世非象突然想起什么,羽扇拍拍掌心,“我刚才忘了交代晚晴,让你家小姐归宁后别再出府,过些日子我有朋友来,要介绍给她认识。”
尚坠几不可察地微撇嘴角。
望进她没来得及掩藏一丝不以为然的黑瞳,白世非几乎忍不住想大笑出声,“不是什么猪朋狗友哦。”他说,含嘿带笑的语调满溢逗弄之意,如愿看见她的双颊因想法被识破而微微赫红。
好玩,想了想,他刻意补充,“我那位朋友姓庄呢。”
说罢毫无意外地看见她陡然睁大的眼眸里飞掠过狐疑还是惶恐,粉嫩唇角因紧张而薄薄抿起,眼神有一刹的游移,小小脑瓜里似千念电闪,仿佛不明白他所说是什么意思,又仿佛害怕他所说正是她所想,一时之间不知他意欲为何,由是哑口,无法出言应对。
他不失时机地又加一句,“他很厉害哦。”似说了什么,其实又什么都没说,恶意十足地只为吊她胃口。
尚坠再忍不住,福礼道,“姑爷见谅,尚坠还有事在身,请姑爷容小的告退。”十六岁的她并不笨,已晓得白世非是在戏弄人,只是他无端的举止让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兴致与一个丫头逗趣。
“啊?”白世非的表情是明显失望,似乎很遗憾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本来想说他可是个中卫郎呢——不过算了,恩,你忙去吧。”离开时顺手从她怀里抽走花枝,“好丑,我帮你扔了。”
背对着她,走远之后他强忍了许久的闷笑才爆发开来,某婢瞬间煞白的小脸实在让他太过满意,心情终于大爽。
尚坠穿过拱门,一进疏月庭就看到婢女们全呆立在屋子门口。
她大惊,“你们怎么都站在这?”
被邵印派来侍奉晏迎眉的晚晴犹有余惧地颤声答道:
“才……才刚大家方醒过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屋子外传来砰砰巨响,我们吓得全奔了出来,一看却是公子爷,不知为何大发脾气,把门扉踢得哐当哐当直响,夫人在房里被吓得惊呼,结果公子爷嘿嘿一笑,说其实没什么事,然后,然后……他就走了……”
尚坠一愕,然后便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外面院径中往书房走去的白世非,脸上笑容几乎忍不住裂到耳根,既然庄兄台不让他好眠,他索性也不让别人睡好,嘿嘿,是他死去的爹教的,做人什么都可以吃,就是不可以吃亏。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个小丫头起得那么早,成了漏网之鱼,那就换个花样吓吓她好了,哈哈哈,她被唬得一呆一呆的样子真是让他相当开心,还有这几枝香气袭人的玉桂,开得很不错呢,非常适合插在他书房中那个半人高的扦丝梅瓶里。
第一章 百载玉笛闲
巳时时分,二管家邓达园往书房匆匆而来。
三十出头的邓达园是在白老爷去世之后才被白世非延请回来,帮忙打理白府遍布各州各府的营生,看上去为人沉默内敛,实际十分精明锐利,不但心细如尘,秋毫明辩,而且说一不二,赏罚分明,各房从事对他是又敬又畏。
挥手扬退一旁的小厮,他对白世非道,“宫中有密函到。”
白世非漫不经心地从书案后抬起头来,“说什么呢?”
邓达园把手心中的蜡丸捏碎,阅罢道,“太后欲于天安殿庆寿。”
白世非轻笑,“她不是今日方有此意,去年便曾着人向皇上旁敲侧击,皇上倒是一片孝心,主动往她跟前请旨,说要在天安殿为她贺寿,偏这时她却又为名声计而假意推辞。”
邓达园摇了摇头,“天安殿历来为我朝天子行庆典之所,她虽然手执朝政大权,然身份总归只是后宫内属,让皇上和百官一起在天安殿给她叩头庆寿,怎么说也不适宜。”
“正是,家礼与国礼焉能混淆?这事被宰相王曾知道后,随即和晏书联名上疏,说什么‘陛下以孝奉母仪,太后以谦全国体,请如太后令’,就这么两句话把她堵成了哑巴,还发作不得,差点没把朝上百官乐死,后来皇上颁令天下把她的生辰之日定为长宁节,才算稍稍平息她的心头闷气。”
“如今她再度划谋这事,莫非是已成算在握?”
“王曾、晏书等朝中重臣也如你般把她当后宫内属看待,时时进谏牵制她的行事,没想到去年王曾反被她授了个玉清昭应宫使,兼领玉清昭应宫大小事务,这可是极荣显的一桩事,朝中众人还以为她气量海度,不料六月下旬玉清昭应宫无端起了大火,偌大一座琳宫玉宇被烧成一处焦黑废墟,王曾监管不力之名坐实,累表待罪,最后被罢相去青州做了知事,这招杀鸡儆猴倒也让朝廷上安静了些时日。”
邓达园一惊,“如此看来,她始终还是想着享同天子礼遇。”
白世非轻笑不已,“我曾听说她私下向大臣探问对武则天的评价,还打算依据帝室礼仪建立她姻家刘氏七庙,后来遭副相鲁宗道力谏才打消了念头,如今鲁宗道已经去世,王曾被罢,晏书虽暂得周全,却也是难保之身,惟独吕夷简被提拔为首相,这朝廷势力在她手中已更替得七七八八,料来今年她当可心想事成。”
这时邵印从门外进来,“宫中有旨,宣公子觐见。”
邓达园皱眉,“按说公子也不曾参与到那些污七八糟的倾轧之事当中去,怎么就被盯上了呢。”
白世非苦笑着放下手中朱笔,合起帐薄,“我就是因为不曾参与,才大大坏了事。”前几年只顾着照看府里的一盘生意,对朝廷之上不闻不问,结果回身时方发现,已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势。
大婚还未满三朝之期,那边旨诏已当头摔来,可见全不将他放在眼内,话又说回来,太后竟能静观其变,直待他真正成亲之后才隐隐发作,也算忍功一流。
她那多年养成行事谨慎至滴水不漏的性子,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弯了弯朱唇,他出门而去。
皇城内,太后居住的庆寿宫中。
仪态端庄的郭皇后偕同表妹兵部尚书夏竦之女夏闲娉陪坐在侧,有汴梁城第一美才女之称的夏闲娉恭谨地半垂眉睫,如画的绝美容颜上似轻愁淡染,丝般哀婉动人,十分教惹怜惜。
周晋随立在刘娥左边侧后方,暗静如影。
刘娥微瞥了眼夏闲娉,轻呷杯中芳茗,才道,“你的心意皇后也曾与哀家说起。”只没想到在她已提出暗示之后,白世非竟还逆意而行,多少有些令她措手不及,“那小子在订亲之时便把婚事闹得街知巷闻,开封府上下哪个不晓他对晏家女儿情有独钟,哀家若在那时插手,岂不是教天下人笑话,落个棒打鸳鸯的恶名。”
“太后所言极是。”夏闲娉低声恭应,“只怨小女子缘浅福薄。”
皇后轻叹,“也是合该你命中有此一劫,怎地哪家的子弟不好遇着,偏偏花朝节上撞见了他,就连皇上也说,那人是真正片叶不沾身的主儿。”悄微窥向太后,万般无奈地道,“如今他又娶回了正室,这下哪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夏闲娉轻轻咬唇,垂睫内似泫然欲滴。
太后却笑起来,“得,皇后今儿个是挤兑哀家来了。”
皇后慌忙起身,“儿臣不敢,还望母后恕罪。”语毕就要跪拜下去。
“起来吧。”刘娥搁下茶盏,“既然哀家已过问这事,少不得要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