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巴黎-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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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我在家里盯住朱利安与夏洛特的时候,费太太正戴着口罩与手套,全神贯注地操作柳叶刀,进行天衣无缝的高深工作,豆大的汗珠凝聚在她的额头上……几个小时过去,她轻轻舒口气,摘下手套,墙角一直徘徊着的黑衣使者只好黯然离去……
这样的好医生,有一点脾气是应该的。我的手烫坏了算什么呢?那救死扶伤的手,怎么能够烫伤呢?因此,我愈加努力地把衣服熨好。费外婆还曾经偷偷跟我说过,她女儿挣钱很多,比当高级主管的女婿还要多得多。
而且,费太太还很时髦漂亮,就更值得佩服了。她的衣橱挨挨挤挤都挤不下了,不穿白大褂的时候她也穿鱼网袜、极高极细的高跟鞋,成打成打的丝巾卷在抽屉里面。我有好几次都看见夏洛特溜进费太太的卧室,偷偷试穿妈妈的高跟鞋,穿得七倒八歪的,一脸的向往与惆怅,就像那首歌唱的,“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有一个周末,我哼着小曲,拎着一袋土豆往家走。路过费太太家的窗前,竟然看见费太太高挽着头发,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哗,进退皆宜,好厉害。透过玻璃,又看见久未谋面的费先生,挽着毛衣袖子在拖地。多么温馨的场面啊。我不禁又想起那张照片来了,难道平日对于不相干的人,费太太所展现的,只不过是一层壳?
真的,回想起来,当费太太向我解释工作日程编排的时候,曾经说过:“周五下午你就不用来了,因为我会早点下班,带孩子们一起去火车站接我老公。”还有一次,我向费太太反映小房间不能上网不太方便,既然大屋装了宽带,能不能拉根线过去资源共享。她说:“哎呀,这个我不太懂,等我和老公商量一下。”于是那个周末,线就拉上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费太太一贯紧绷的脸部线条分明柔和了许多,甚至焕发出一种光彩来。
转眼间,二月了。那天,夏洛特的作业很少,一下子就做完了。她得意洋洋地让我检查,我仔细核对后发现确实做完了,便冲她说OK。她欢呼一声,跑去看电视了。我看钟才5点35分,衣服还没处理完呢。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有钥匙声响。咦,会是谁呢?三个人都冲到门厅一看,原来是费太太提早回来了。费太太先还满面春风地亲孩子,和我打招呼,可是到厅里一看,电视开着,那脸立刻就挂下来了。她问:“谁在看电视?”我说:“夏洛特啊。”她气势汹汹地说,“6点不到,她怎么都看起电视了呢?”我向后退了一小步:“你说她做完作业才能看电视,她已经都做完了,我检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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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二十岁的巴黎(29)
大约感觉到屋里的空气有些紧张,已经退回去的朱利安又跑过来,倚在厅门那儿偷偷看着我们;夏洛特已经意识到我们的对话因她而起,眨巴着大眼睛站在一边。费太太说:“做完了作业,也要等到6点以后才能看电视!你来看看这节目!”我一扭脸,屏幕上两个人正在亲热。费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大:“6点以后是《我们的地球》,还有动画片,适合孩子们看,能让他们获得更多的知识。6点之前的所有频道,都有这种哥哥妹妹、你情我爱、哗众取宠、非常不健康的节目!”她停下喘口气,我还以为她已经说完了,不料她更加激动地继续下去:“夏洛特8岁,不是18岁,我不想让她受这种坏影响,不想让她以后脑子里成天装着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最后的几个音节,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仿佛这样还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她忽然又转为法文,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边打手势边说话,什么“看好孩子比熨平衣服更加重要”“夏洛特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太让大人失望”“朱利安你是知道的但为什么光顾着自己什么都不说”……她看上去就像被困的狮子、受伤的母狼,既痛苦又烦躁,一会儿更是把手袋狠狠地扔了十几米,砸在沙发上,我和两个小孩子傻站着,都看呆了。
等她终于说完了,夏洛特开始怯怯地叫妈妈。那声音仿佛唤醒了她,她停下步子,努力平复呼吸。两个孩子走过去拉她的胳膊。我趁机说:“对不起费太太,我真是不知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孩子们早看电视了。”她疲倦地点点头:“你今天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我落荒而逃。
这以后一个星期,我都不敢直视费太太。这真是一个太过情绪化的女人,点儿大的事,竟然能气成这样。
下一个星期一,费外婆又来了,依旧神采飞扬的。她提出教我做蔬菜汤,把西红柿、洋葱、西芹、胡萝卜等等堆了一桌子,都要先用搅拌机弄碎,我头都晕了。费外婆开始兴致勃勃地洗菜,先是说起朱利安和夏洛特在学校里的种种趣事,又为夏洛特上回诬陷我吃巧克力酱的事向我道歉:“哈哈,我都听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说完,她从蔬菜堆中转过身来,恳切地说:“你就多包涵她们一些吧,不仅是夏洛特,还有我女儿……尤其是我女儿,她压力太大,你知道,她要离婚了。”我惊讶地张着嘴。费外婆点头:“是的,你住在这儿,早晚会知道。希望你有空多陪陪孩子们,和他们说说话。他们会很伤心的,特别是朱利安……天呐,他原先多崇拜他爸爸啊,我们女人说话没用,非要他爸爸说了才听。现在可好,知道爸爸原来是这种人!”
我说:“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费外婆撇撇嘴:“我都没看出来。那个人可真会装,原来早就迷上了什么狐狸精。我女儿发现都有大半年了,也哭过,也求过,问他‘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他说不,他竟然说不!后来他主动调到荷兰上班,开始还在儿女和外人面前维持形象,我女儿也一直在争取。现在他终于不耐烦了,周末也不回来了,终于要彻底离婚,搬出去了。”我说:“孩子们知道吗?”费外婆说:“朱利安大约已经猜到了,他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怜的朱利安,难怪他整天小大人似的,笑也不笑,像是担了多大的心事。
那边厢费外婆还在发泄不满:“说我女儿这不好那不好,那你当初怎么跟她结的婚?你知道,我女儿是有名的外科医生,收入比他高呢。买这个房子,我女儿出了百分之八十的钱。现在,他竟然提出房子有一半是他的!……”
唉,听费外婆这么一说,的确是我太钝了。蛛丝马迹是有的,比方说衣橱里面,原先还看见件把件男式衣服,现在是一件也无了。她还爱着他,他已经不爱她,可怜的费太太!
可怜的费太太,在医院还不能露出迹象来。她是病人的希望,她一定要生气勃勃。如果她在病人面前愁眉苦脸,病人就可能怀疑自己得了绝症,从而痛不欲生。而一到家,坚持了一天的费太太,从里到外都要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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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二十岁的巴黎(30)
我忍不住又绕到厅里,呆呆地注视着那张婚礼照片。人生无常啊,有过这样一张照片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还要离婚呢!
费外婆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较长,自然是为了在双方签字离婚的困难时期给予女儿和外孙们以支援,同时在女儿脾气不好的时候唱个红脸——费太太现在脾气不好的时候是很多的,费外婆会赶紧把孩子们揽过去避开。不过孩子们很懂事,绝对不会怪妈妈——他们有自己的是非观,知道是谁做了错事,何况还有外婆在一边煽风点火:“乖孩子啊,爸爸有别的女人,不要你们了,没关系,还有外婆呢!你们一定要争气啊……”祖孙三人齐齐落下泪来。唉,真是让孩子们到老都记得啊。他们的确比平日要乖,还用各种方法默默表达对于妈妈的支持。夏洛特几乎每天都画一张画,总是一颗大红心,配点小花小草的,再写上“Maman je t?aime(妈妈我爱你)”。
费外婆终于走了,大约字是签完了。然而,事件的余波还远远未得平息。这天,费太太让我留步。她支开孩子,对我说:“你的工作时间,能不能重新填写一下?”原来在费家工作,每天离开的时候,都应该把今天几点干到几点写在一个小本子上,供每周末统计付工钱用。这几个月来加班不多,工作时间比较固定,我几乎都不去填写了。
当下我说声好,就开始提笔填写。费太太说:“等等,麻烦你按照这一份抄上去。”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沓纸,已经按照格式写上了“某月某日周一,11点—18点;某月某日周二,14点—19点3分……”总之,就是比我实际工作的时间要多得多。
我惊讶地说:“我没干这么多啊?”费太太苦笑着说:“我知道。这是为了律师计算抚养费的,他应该付一半的抚养费。”又给我看另一张表,上面详细列出每月每个孩子的支出,学费、伙食、衣服、零花、理发、旅游、Baby Sitter……我狐疑地说:“可是费先生会知道的!”费太太说:“他不知道,他早就不关心了。在美国教堂的帖子,都是我自己开车去贴的。他不知道打理这个家、带两个孩子要花费多少心血,都是钱买不来的,因此他多付点钱,绝对是应该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样子很凄惨。她的身后,正好是那个大柜子,摆着那张照片。一前一后的两张脸,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我的心软了,接过人造时间表抄写起来。
如果在他们的回忆中,我是必然作为这场变故,以及童年的感伤的一部分而出现的话,我宁愿他们永远不再想起我,尽管我是会常常想起他们的,真的。(左起:我,Charles,朱利安,夏洛特)
又过了几天,费太太气愤地递给我看一封信,是费先生寄过来的,很正式的样子。我缓慢地看了两行,费太太又不耐烦地拿回去,翻译给我听:“我于某月某日周四17点45分左右驾车经过住宅,本想进入探望孩子,竟然看到门窗紧闭。周六再次前来,你阻挡在两个孩子身前。朱利安深受你的影响,转身回屋不愿见我;夏洛特眼中流露想念之情,但迫于你的威势,竟然不敢开口叫一声爸爸。离婚乃你我二人之事,何必牵扯儿童,离间父子感情,甚至采取幽闭之手段!我以此信作为警告,保留递交律师、进行干涉之权利。”译毕,费太太说:“这是胡扯!你应该知道得最清楚,我们家什么时候关窗。我希望你能写个证明,说你是每天6点之后才关窗的!我不能给他钻一点空子!”我脸都皱起来了,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6点和5点45分有什么区别?费太太看我有些磨蹭,马上着急起来:“你只是实话实说,绝对不会惹上麻烦的!”我想罢了罢了,女人不帮女人,谁还帮女人呢?随手写了一行“每天18点以后才关窗”之类的话,费太太满意地收起来。
接连几个星期,双方就在为这种鸡毛蒜皮扯来扯去。感觉费太太不只是为了钱,更是在斗气,情绪难免根据输赢起伏不定。我作壁上观,觉得虽然费外婆数落了女婿这么多不是,简直把他形容成占了便宜还回头算计秦香莲私房钱的陈世美,但是女儿这一边总不会一点缺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