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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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到会场外抽烟,当天散会以后又去一起吃了个饭,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提起了几个项目,提起了N城,提起了招商办,提起了HH,也提起了吴永文,没有特别的话题,也没有特别深入,就只是那样泛泛地聊着。梁诚回国的细节温晋并不知情,但是他跟吴永文的过节却早就从侧面探听了一二,他很想做个顺水人情,把大事化小。梁诚看出他的心思,潦草地应了几句,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腿上。最后,温晋说,老梁,我在S市有位长辈,是有名的大夫,中医,挺有一套的。我过几天还会过来,陪你去看看。梁诚不好拂他的面子,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也还是答应了。
小半个月以后,温晋又来了一趟S市,开着车载着梁诚去了廖老的诊所。
廖守愚是个精瘦的老人,个头不高,满面红光,梁诚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从外貌猜测应该七十左右。老人给他号了脉,看了他右腿上的红斑,又仔仔细细地问了情况,就把温晋叫进诊室。
“小晋,你朋友?”
“是,廖老。”温晋答得很谦恭。
“对朋友可是不够意思啊,耽误这么久才带来给我看。”廖大夫不再看他,低着头开方子。
梁诚赶紧解释,说他们是月初才刚刚碰到的。
温晋不接话茬,只是问:“那您看……?”
“慢慢调理,怎么也得半年吧。”
梁诚听了,不太相信。
老人扫了他一眼,边开方子边笑,那意思似乎是治好你,不在话下。“两周过来一次,看看用不用换方子。”廖老放下手里的笔,让护士拿了方子去给药剂师抓药。他又对梁诚说:“小伙子,腿上疼是肯定的,想哭就哭,别忍着,哭了好得快。男人撒泼打滚儿,哭天喊地的机会不多,这回顺理成章了,好好珍惜。另外,心脾两虚啊……”他看看一脸茫然的梁诚,收起了专业术语,“就是说——你太忧郁。”
等着抓药的功夫,廖老看着墙角的绿色植物,想了想,跟温晋说:“给你姨妈带个话,她要针灸还是来我这儿吧。”
温晋一愣,“好。”
两个年轻人告辞出了诊所,温晋嘱咐梁诚,别找药房代客煎药,自己回家熬,廖老说半年,那就是半年能好的意思。
梁诚点点头,笑得有一点儿疲倦。
廖守愚只有上午半天接诊,因为温晋的关系,他特地让梁诚下午来,直接到二楼找他,看过病一老一少会一起喝杯茶,聊聊天。
廖老有时候会跟他发些病人的牢骚,比如大小伙子嫌弃药苦,跟他撒娇;比如自己的徒弟怨病人来针灸之前不洗澡之类的。
梁诚也多是提到工作,说手底下一个员工老是抱怨客户比女朋友还不讲道理,比女朋友还难哄。工作聊完了,他就再聊些无关痛痒的人。
时间久了,廖老从梁诚的眉宇间看出了他心中的几分阴阳,他是个喜怒不与人言的性格,但是情纷情扰,大约是跑不掉的。
两个多月后,梁诚在诊所看见了一位来针灸的老太太,七十多岁了,风韵犹存。她一个人来的,消毒,进针之后,廖大夫就在旁边陪着,一直到起针还不舍得离开。
老太太说:“你三点半不是约了病人吗,去看你的病人去吧,你在这儿陪着我心里烦。”
廖老从她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了远处的一把椅子上说:“还得醒针呢,我不得看着点儿啊。”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心里一软,说:“算了,你还是回来吧,反正你在哪儿呆着,我都烦。”
廖老屁颠屁颠地又坐回了床边。
“病人在外头等着没事儿吗?”
“那是小晋的朋友,不碍事的,让他等着吧。”
老太太走的时候,廖老亲自送出了门,还一个劲儿嘱咐,刚才在脑袋上扎了针,回去别洗头,实在想洗也得隔几个钟头。他回来才跟梁诚说:“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梁诚笑笑说:“这是大事儿。”他看着,心里还挺羡慕的。
廖大夫叹了口气,把他领进诊室,坐下来把脉。开了方子,交给护士,又把梁诚叫上二楼去喝茶。
廖老端着酒盅大小的茶杯,刚想喝,又放下,看了看梁诚,打开了话匣子,零零碎碎地说了好多不像他过往的过往。
梁诚无法从他无序地讲述里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是隐约地拼凑到,老人年轻时伤害过他心爱的姑娘,那姑娘已经守寡多年,而他也早已仳离。原来,世外高人也会为爱所苦,廖老的脸上偶尔也会有“此物易碎”的寥落神情。他听着老人自言自语,这东西要是到手的时候就有毛病,你也就认了,可明明拿过来是好好的,这一旦坏在自己手里,怎么就那么过不去呢?说完,廖大夫摇了摇头,接着又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把那杯茶喝了。
梁诚也跟着端起茶杯,他就是一直听着,话说得很少。大体上他们属于同一类人,所以这种问题不宜探讨,说深了就是自己揭自己的短了。
“她今天跟我说,我们认识五十年了。我掰着手指头一算,真的,五十年了,还是参不透这一瞬一生的道理啊,就这么过吧,好好过,没有下一个五十年啦。”老人说着,又给梁诚添了杯茶,话里是掩不住的苍凉。
(二十六)流年 — 中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每天,梁诚仍然被疼痛困扰着,无法抛弃,只能背负,他已经不觉得哪一种是无法忍受的了。白天,工作上的人和事把他的思路占得满满的,他要为生意忙碌,毕竟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还有自己的责任。尹老太太的医药费、看护费全靠他撑着,和尹默结婚用的房子已经出租了,再加上医保也还是杯水车薪。还有自己的腿,他无论如何不想放弃。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就会以入侵的形式如期而至。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家里,他也想找个人靠一会儿,说说话,但是心里明白,有个人谁都代替不了,只要想起她,眼睛里就有笑,就好像能看见云飞、水流、雪落、花开。他会想起N城,想起她住的那条街。他会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点开N大的网页,经济系,XXX教研室,那里有庄严的照片,办公室号码,电话,邮箱,他觉得,其实他们离得很近。但是,除了继续想念之外,他什么都没做,不打电话,不写邮件。他不敢去恢复和庄严的关系,他看不到柳暗花明,怕自己又落回那九个月山穷水尽的日子里,既然放开她的手,那就由她去吧。梁诚知道,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顾此失彼,而是皆大欢喜,可是,贪婪的下场往往是失去一切。曾经,他的想法那么简单——他爱的人都可以相亲,哪怕不够相爱,可是,为什么自己每走一步,都会遇到问题,具体、棘手、无法解决。这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觉得自己勇气不足,能力不够。他不敢再往任何方向迈出任何一步了,他渴望能继续生活在这种没有问题的日子里,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即使这样的日子连记忆都留不下。其实,身边的每一个人也都在害怕再次面对这些问题,他们也在放任自流,希望通过时间的冲刷让当初自认为无可替代的感情不再念念不忘。时间久了,就算仍然不定期地再想起来,也无非就是些遗憾了。
很多时侯,梁诚会把回忆定格在他离开的那个晚上,想起庄严的样子,她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可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就像在对他说,她不想当被丢下的那一个。他心里瞬间就空荡荡的,再也没法填满了。两年了,梁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后悔,只是,他常常在想,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一种爱,有能力阻止相爱的人分开?
如果工作不是特别忙,每两个月,梁诚会回一趟家,只停留一两天,看看父母,看看尹老太太就匆匆离开。对老人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尊重,但是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人老了好像就会变得特别固执,父母仍然觉得梁诚和尹默能够破镜重圆,每次他们都会旧事重提。梁诚总是不咸不淡的态度,坚决不肯松口,他躲了几千公里,无非也就是想躲开这些陈词滥调。
尹默对感情渐渐看得淡了,只是偶尔看到别人的恩爱,她会羡慕。
有一次刘冬予和严澄宇过来看望老人,刘冬予剥了根香蕉问他,吃吗?
严澄宇蹭过去,张开嘴巴,啊——。
刘大夫余光瞟见站在门口的她,手就停在半空,冲严澄宇使了个眼色:尹默在后头看着呢!
严澄宇还是揪过她的手,咬了半根在嘴里,嚼到差不多才笑盈盈地转头看向尹默。
她一下就忘了本来要说的话,只能笑笑,走开。
时不时的,尹默也会后悔,自己想尽办法抓了梁诚那么久,可离他的真心还是那么远,如果真能碰见个合适的,嫁也就嫁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人这一生忙忙碌碌,碌碌而终,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可能有些东西总归是得不到的,有时候想想,真不如就老老实实地认命算了。可是,她既要上班又要照顾老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这么拖着,一年半载的就又过去了。她努力试图过得积极一点,希望有一天,能假惺惺的和这样的状态日久生情。
庄严在电话里跟孙自瑶说,我现在,在学生铺天盖地的考卷里,在一篇篇等着辅导的论文里受着折磨,日出而作,日落不息。读博,确切地说,是体力活!每天,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吃完午饭,趴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消化消化食,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教学楼前的椅子上、小陡坡的草坪上有没有人在浪漫。我觉得,我真变态!
可是,时间始终有自己的一定之规,根本不理会人们对当下的状态是唾弃,还是留恋。一分钟永远是六十秒,一小时永远是六十分,日子就按着二十四小时的规则前进着。
转眼又入冬了,在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庄严送走了孙自瑶。她情绪低落地点开自己的邮箱,把那封署名为Liang,Cheng的邮件彻底删除了。庄严无意识地推开窗子,伸出手探了探雨势,两年前的今天是周日,他们相处了最后一晚。寒意从窗口涌进来,她打了个哆嗦。妄想,这东西真要命,她竟然以为敲开办公室门的会是他,她以为他今天要回来了,特地写了一封邮件逗她。
傍晚的雨里夹杂了小冰渣,密密细细,冷澈心扉。庄严没有坐车,撑着伞,走过一台自动贩烟机时,抬眼发现雨已经变成雪了。今年冷得真早。她停下,站了一会儿,买了一包蓝盒的Gauloises Blondes,拿着那包烟,庄严问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种超能力,叫做“拿得起,放得下”?还是时隔两年,放不下的就只是痴心妄想了?
回到家,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无意识地提起了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画那张还清楚记得的脸,他从纸上对着自己挑起一边嘴角笑。眼前浮现起被微风吹动的白色纱帘,还有桌上的一包烟,现在回想起来,她有一点儿后悔,如果当时不矜持,可能会有更多的回忆。
庄严抽出一支烟,叼上,拿下来,再叼上,又拿下来。她纠结着,把打火机举起来,火苗突突地跳着,想点又不敢点。到底什么东西才能把心填满?她知道答案,不是这支烟。
“我要是记住了Gauloises Blondes的味儿,怎么办啊?”
她鼓足勇气抽了第一口,呛到肺里,咳了很久,咳到眼泪都流出来了。两年了,终于又找到借口大哭一场了。
“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吧。”
两年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