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画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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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心头更是千愁万绪。一时间,各般滋味齐涌上来,饶是他经历战火无数,亦杀人无数,在这一刻,不免心下一片酸涩。
英雄迟暮,徐达老了!
在徐达打量李西的同时,李西的目光也凝聚在了徐达的身上。
许是刚从宫里回来,徐达的头上还戴着乌纱冠,身穿“斩缞服”,腰系黑色犀角带,一身素服装扮。但宽大的素服,却掩不住他日渐佝偻的身躯;又曾几何时,那坚毅英挺的面庞,已布满斑斑皱纹,染上了病态的痕迹,显然已无当初威震漠北的气势,只剩一双有神的双目,闪烁着昔日驰骋疆场的凛冽。
然而,曾经第一个杀入元朝国都的大将,尽管他已被太多的凡尘俗世所扰,却依然是睿智警觉的。不过须臾,徐达已发现一道探视的目光,即刻眼睛一凛,眼锋凌厉的扫去。李西心中一怵,忙慌乱的低下头去。
“若没记错,今年十二月份,你周岁也该十四了吧。”一时的感触已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徐达敛回心神,挥退崔妈下去,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西道。
问她年龄是何意?难道徐达被谢氏说服了,也赞成送她予朱棣为妾?不,若是这样,一路行来所见的怪异又从何解释?一刹间,李西心里疑惑重重,却连忙打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专心应对着徐达的问题,恭敬回道:“是!”
徐达口气不变,又道:“十四年了!我魏国公宅也养你十四年了!你可愿以自己回报魏国公宅上下?”说至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内悠悠回响。
她不愿意!
她为什么要用自己回报魏国公宅!
试问,魏国公宅又为她做过什么?
激荡的话什未宣出口内,只听“咚”地一声轻响,李西已双膝直跪在地,匍匐答道:“女儿的生命是父亲给的,女儿自当以父命是从。”
“好!”徐达猛地一下从上位起身,大声令道:“你出生至今一直未有名字,今日,我就赐你姓,予你名!往后你就叫徐仪华,是我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女,北平燕王府的燕王妃!”
“不——”徐达话音未落,谢氏突然大叫一声,情绪似崩溃的跪倒地上,以膝行到徐达跟前,又是哭喊又是哀求道:“老爷,仪华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您不能让她死后连个名也没有啊……她一个贱丫头,凭什么让她顶替了仪华的身份,取代仪华的一切,老爷……”
一听谢氏提起徐仪华,徐达心头的怒火瞬间即燃,“啪”地一下狠狠拍上桌几,指着谢氏骂道:“你还敢提那个畜生!她若不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我需要找人冒名顶替吗?你只想着你的大女儿,辉祖、膺绪他们难道就不是你生的?”
谢氏被骂得一怔,旋即又忙摇头道:“老爷,您找她顶替,也是欺君啊!再说您和皇上有八拜之交,又是开国的大功臣,皇上一定会网开……”
“啪——”一道掌掴声响,厅堂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谢氏捂着脸呆愣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徐达。
李西亦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瞠目结舌的望着徐达。
徐达也未料到他会一时失手打了谢氏,就盯着自己的手,直愣了半晌,才无尽怅然的叹息一声,转过身,背对着至亲的妻子与女儿,咽下他难以言语的无奈失望。
自古以来,打天下不易,共享天下更是不可能!自朱元璋荣登大宝,当日的兄弟再不是兄弟,已是扎在心里的敌人,除之而后快!而二年前的一场“胡惟庸案”,开国文臣尽数殁,随即便有诸皇子就藩,打算的便是以藩王取代他们这些开国武将!他作为头号武将功臣,朱元璋的爪牙已伸向他,如今他又如何暴露一点出错与朱元璋呢?
只怕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
想到家破人亡的后果,徐达浑身一震,精光大泄的鹰目往左面开凿的小隔间一看,里面藏着的那人,再一次提醒他,此时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念及此,徐达心下一横,头也不回的直接吩咐道:“谢氏,我已将事情尽数交代与你,该怎么做你也知道!现在带……仪华下去吧,你们母女好好说说体己话。”
“老爷……”谢氏哀戚戚的低唤一声,还有话欲说,却被徐达一个喝声止住,只得福福身,掉着眼泪离开。
另一边,李西却仍处震惊中,浑浑噩噩的随谢氏离开而犹不自知,只满脑子都在想:真正的徐仪华死了?!真的死了!她往后要顶替徐仪华的名字,她的身份,继续在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生活下去!
随着“母女”二人的离开,厅堂内又恢复了死寂。
徐达深吸口气,待心绪平复后,面色一正,沉声说道:“燕王,还有请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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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国殇(下)
帘子一掀,幽暗的隔间入口,一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年轻男子逆光而出。他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的走到徐达身边,空手一礼。
徐达心中一跳,压下涌至胸口的一股怒气,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之人,不觉生出一番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尤其这后浪还是一匹善于隐藏的凶狼!不过,现在才意识到,未免太晚!若是当初能识清这人的冷酷无情,不将大女儿嫁与他,大女儿也许就不会一时蒙蔽心智失了妇德,亦不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公国,虽然王妃她对本王不忠,但多年的夫妻之情还在,本王已命人将她的尸首秘密送回凤阳安葬,也算是有个归属。”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叹息道。
看着朱棣虚情假意的宽慰,又想起那日朱棣的无动于衷,徐达冷声回道:“不劳燕王费心,那个畜生就是抛尸荒野,也与人无尤!”说毕,见朱棣还欲惺惺作态,他当下话锋一转,又道:“燕王方才也见过了,不知我那庶出女儿可是与……相似,能胜任燕王妃?”
朱棣皱眉道:“长得的确相似,就年龄小了些,看着稍有些稚嫩。但也罢,微遮掩一下,也是能说得过去。”徐达不愿多与朱棣言谈,直言道:“若是如此,一切就按你我事先约定而为。燕王您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风尘仆仆,也就不留您了。”说着,伸出右手,吐出一字——请!
朱棣浓眉轻轻一挑,面露迟疑之色道:“不知国公答应的……”话语刚出,徐达立即出声打断道:“我徐达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燕王既然保我一家性命,我在北平等地的军事势力,自由您接手!”
闻言,朱棣恭敬道:“国公一言九鼎,本王自是信得过。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公国还请注意身体。”说罢,又抱拳一礼,方转身离开,却不料行至门口时,忽听徐达叫住道:“请燕王等一等。”
徐达不是极不待见他,为何又唤他留步?朱棣锐利的目光一闪,回身洗耳恭听。
“……我那女儿从小就命运叵测……但她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妃,还望燕王能好生待之。”徐达深吸口气,话语艰涩道。
“公国放心,这是自然。”
铿锵有力的八字落下,魏国公宅的主院内又是死一般的沉静。而院外却响起了杂然不一的马蹄声,十二道驾马的矫健身影跟着领头的那人风驰行过了魏国公宅,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日之后,魏国公宅突然失火,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最偏的西院毁去一半,尤是第四进住着徐达妾室的院子,连人带院全数尽毁,无一人逃出生还。
不久,关于魏国公夫人谢氏善妒的流言传遍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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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大行皇后马氏出殡。
这日申时正一刻(4点15分),天尚未亮,蔼蔼的夜色仍笼罩在宁静的庭院上空,显出几分虚实相映的朦胧之感。却伴着一盏盏骤然亮起的琉璃宫灯,庭院一片大亮,随之,参差的花木修竹,林立的亭台楼榭,散落的假山奇石一一闪现出来。
在一道曲廊内,一名手持白色提灯的宦官边领着一群宫娥疾步小跑,边朝一边正点灯的小内侍低声催道:“动作快些,前面还有地方没点呢!”喝完两面的内侍,他又转脸扫了眼身后的美貌宫娥,嘱咐道:“王妃娘娘来京的路上受了病,人正不好着,你们给咱家仔细些!”
“是!”十几道清音婉啭的女声齐齐应道。
那名三十多岁的宦官见她们都极是警醒,满意的收回目光,就见前面那座楼阁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忙又加快了步伐,赶在门扉打开之前,清了清嗓子,唱喝道:“请王妃娘娘起身——”
长长的尾音落下的那刻,楼阁门扉从内打开,一名妈妈并两名婢女随即而出,缓步迎上前道:“公公来得可是及时,娘娘刚起身。”公公出了口长气,拍拍胸口似是顺着气道:“有冯妈妈这句话就好!刚个儿可吓得咱家以为晚了,让王妃娘娘等着了。”
说着话,一行人已走进了房内,簇拥着一名身着白色丝质亵衣亵裤的女子分成两列而侍,随后公公拂尘一甩,上前躬身禀道:“四王爷先过去了,交代娘娘慢慢收拾,用些吃食再去也不迟。”
对镜梳妆的女子闻言身子一僵,随即又就着手里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乌黑的发丝,双眸却出神的望着镜台良久,方启唇道:“有劳公公通告一声,我知道了。”
那公公一直躬着背陪小心,忽听女子出声,下意识的抬头瞥了一眼,心下不禁又一次暗赞道:真是驻颜有术,若不是知她已生有一子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定会以为她不过是十多岁的豆蔻少女。
本就少女芳华,又岂会是双十少妇!
李西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公公,略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无声一笑。
自那晚与谢氏一同离开,谢氏先是发了一通狠,方才告诉她徐仪华已死,以后她就是“徐仪华”!又接着言语恐吓了一番,便让催妈领她出府。她自知去留由不得她,是当“徐仪华”或是“李西”亦由不得她,但总归能保住陪她了整整六年多的冯妈与阿秋。
于是在以自身作威胁之后,当夜,她、冯妈、阿秋三人在八名士兵的护送下出了京师,然后便被关在一座阁楼之上,听一个妈妈讲皇家、燕王府等一切事宜。直至她能倒背如流的前一日,才重又回到了京师应天!
李西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繁杂的思绪当中,感慨万千:在这短短不过十日的光景里,却已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生活了六年的西院,已被大火所吞噬。而她能救下自己、冯妈、以及阿秋的性命是否该庆幸呢?不管怎么说,也比葬身火海的陈姨娘强!
如此,若是只有成为“徐仪华”才可安然活着,那这个世上就再无李西其人,只有——徐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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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生
一个时辰后,收拾停当,已改头换面的徐仪华(李西)从歇榻处出来,一路寻思,等会该如何避开众人的视线,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有女子“四嫂、四嫂”的叫喊,她也没留意,仍自顾自地走着。这时,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拍了一掌,说道:“四嫂,回个神!都唤您老半天了。”仪华给唬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女子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容貌清秀,与她作同样装扮,尽是御下头面首饰,外服白色素衣。再依女子梳妇人发髻,对她的称谓来看,女子十有八九是王妃的身份。而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