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荒凉-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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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雅莉匆匆地吃了一个鸡蛋，又将碗里的粥一口气喝了一多半，对着里屋喊：“妈，我上学去了。”
“天天早晨这么鸡刨狗叫的，看不把你忙死！哪天我一个跟头扎哪儿死了，你们老的少的爱怎么乐怎么乐，爱怎么跳怎么跳！”雅莉妈妈一边伺候爸爸起床，一边发泄着每天一贯的不满。
雅莉知道不用听完妈妈的牢骚，妈妈的牢骚与其说是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发泄着一种对自己的不满和怨恨，唯一消解这些不满和怨恨的，就是不停地收拾自己的永远显得破旧的，随处堆放着乱七八糟东西的家。
雅莉身材很高大，用高大来形容一个女孩子，虽然有些不太合适，可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她。雅莉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一米七的身高，那时候她很瘦，像一棵新栽的等待越冬的小树，没有枝叶，没有曲线，只是直直的一根树棒。她的身体突然发育是在初潮之后，整个人像是那种充气的塑料玩具，刚才还是瘪瘪的，吹了气之后就膨胀出来，身体的每个部位只可以用一个词来描述，除了圆滚还是圆滚。
现在的雅莉就是这样，像只充气的玩具，除了圆滚还是圆滚。她是初中二年级八班的学生。
小文已经在胡同口等她。
他是她的邻居，今年高二，是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是老师最器重的学生之一，同时也是学校女生眼红的目标。一米八的身高虽然只有一百二十斤，有些瘦，但是皮肤下隐约突起的肌肉还是能显示出让所有女生着迷的那种味道，尤其在篮球场上时，好象是小文在开个唱，其他的人都是嘉宾，所有的欢呼、尖叫和鼓掌都是冲着他的。小文从未理睬过任何一个找各种机会企图和他搭讪的女生，越是这样，那些女生越是对他更有兴趣。
小文跨坐在自行车上，也不说话，等雅莉坐到身后，两个人一起去学校。
王勇是雅莉的同班同学，学校里有一大帮男生女生都是他的崇拜和追随者。据说有一次他为了替一个兄弟出头，去和社会上的几个痞子单挑，被打得吐了血沫子也没认怂，到最后用刀子把带头大哥给治住了，从此在这个小镇上立了腕儿，凡是在这个路子上混的无论长幼都称呼他一声勇哥。那年他14岁，刚上初一。
放学后，王勇招呼着方芳说笑着离开了教室。方芳和雅莉一样高，但是身材妖冶，野性十足，特别是一*房总像服了兴奋剂一样，走起路来跳个不停，这样的女生什么时候都会很惹眼，尤其又是在这样一个惹眼的年纪。那些眯眼暗地里咋舌的男生却没有一个敢招惹方芳，谁敢触王勇的霉头，简直是不想活了。
雅莉等她们离开教室，开始将椅子一把把放到课桌上，准备清扫教室。今天应该是王勇值日，一直以来都是雅莉替他做。她能为他做得不多，有时是一包烟，有时是一包口香糖，有时是女生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这些东西有些是雅莉主动买的，有些是王勇让她买的，她看着他和小兄弟们分食着烟和糖，她看着那些可爱的小玩意儿挂在别的女生的手机上，书包上。王勇接过这些东西时从来不说什么，转身就走，雅莉也不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她想让王勇带她出去，在学校里招摇一番，故意不看远远地躲着的那些嫉恨的女生投过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目光。雅莉对这样的情景畅想过无数次，被这样的情景陶醉过无数次，可是王勇从来没有这样带她出去过，雅莉知道这样的情景她不会有，王勇不会这样带她出去的。所以，她心底里总是期待着王勇能很快地需要些什么，那样，他就会来找自己，然后自己买回这些东西时，就能走到他身边，将这些东西亲自交到他手里。每次她都会很满足。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妄想着和王勇一起时的愉快。现在的雅莉，就限在这种妄想里，一边收拾教室，一边在心里唱那首她最喜欢的歌《欣得瑞拉》：
有一个女孩
她的名字叫欣得瑞拉
金发卷曲好像音符在流淌
粉红的小脸是三月盛开的桃花
明亮的眼睛如同蓝月闪光
她是如此的温柔善良
为什么她的歌声里充满着深深的忧伤
欣得瑞拉
穿着水晶鞋的欣得瑞拉
欣得瑞拉
玫瑰花一样的欣得瑞拉
欣得瑞拉
每个人都是那样的热爱她
欣得瑞拉
王子心里永远绽放的玫瑰花
二
雅莉背着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书包向校门口走，那些显然是被乱放的书本支棱着扎在书包的一个角落，使那个书包看起来更像一个口袋。
雅莉现在很烦，她真的很烦。今天上课的时候，被语文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用双腿将椅子向后顶，被她这样一挤，后面的方芳的课桌立刻倾斜着倚向方芳，桌子上的书本文具全部稀里哗啦地掉在了地上。
语文老师是今年新应聘来的男老师，是个南方人，很白净，想搞清什么事情时总是探询地张开嘴巴，从眼镜后面瞪着那双似乎能透视出真理的眼睛，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这个南方人现在就是这样，从厚厚的眼镜后面莫名其妙地看着掉在地上的东西，他搞不清这些东西是怎么掉到地上的。
“宁雅莉，你在搞什么？”带着很浓的上海口音，甜而软的声音怎么也不能传达出愤怒的情绪。
“老师，她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谁大声回答道。接着教室里就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宁雅莉，你坐下吧。莫名其妙。”很白净的语文老师推了一下眼镜。
雅莉坐下了。
方芳微笑着，满脸表现出十分的宽容、友善和理解，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然后轻轻地向后拉着桌子，她给雅莉留出了很宽阔的位置，直至将自己挤在了课桌和墙壁之间后，很认真地低头记起笔记来。
雅莉现在坐在一个很宽大的空地上；前后左右的距离都两倍于其他的同学；她被方芳友好地隔离了。
雅莉极其混乱地熬过了这节课。
雅莉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小文追上了她。
“你今天不在学校上自习吗？”雅莉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走着。
“明天要去县里参加奥数比赛，老师就让回家了。”
“我不想上学了，我想退学。”
雅莉好像在讲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平静的口气在小文听来却更加心痛。“为什么，你不上学你干什么去？你爸爸妈妈能同意吗？”
“我没打算告诉他们，等办好了退学手续，他们知道了也晚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你爸爸的腿好点没有？”
“好点了，不过医生说恢复的慢，可能要半年才能走路，即使好了，也不能干重活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一直沉默地走回家里。
雅莉回到家，将书包放进自己的房间。
妈妈在厨房边做饭边抱怨着，“一个个都跟死人似的，每天一回家就上屋挺着了，要当小姐呀，下辈子好好投个胎，要吃要喝的等谁伺候呢。说你呢，死丫头，还不从屋里出来，把你爸爸和你弟弟的衣服洗了，还有那几双臭鞋……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落到你们家受罪！”
雅莉爸爸坐在堂屋的轮椅上，看着一台很小的电视，鼓凸的荧屏闪烁着，电视里一对穿着娩裆裤的男女一边刨着冒烟的土地一边正在打情骂俏。爸爸两个月前在包工队干活时，从墙头上掉了下来，胫骨粉碎性骨折，包工头只给了800元钱就打发回家了，爸爸很老实，一句话也没有说，妈妈哭喊着找了几次，又讨回305元。做手术花去了600元，现在两个月过去了，复查了两次，医生说长的很慢，即使恢复也会落下残疾，不能再干重活了，不能再靠当小工养活一家人。
爸爸是那种结实健壮的男人，本来话语很少，现在更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近来吃的很少，经常坐在电视前发呆。雅莉走到爸爸跟前，将一个积着厚厚茶渍的瓷缸递到爸爸手里，
“爸，喝点水吧。”
爸爸接过茶，“去帮你妈干活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三
吃过晚饭，雅莉在厨房洗碗。小文来找雅莉说有事情让她出来一下。雅莉向堂屋扭扭头，告诉小文去老地方等。
洗好了碗，将堂屋收拾好了，雅莉回屋换了件藕色纱笼裙，“爸，小文找我，我出去一下。”
“天天往外跑，不到半夜不回来，没人给你留门，干脆死外面倒省心。”妈妈恶声恶气的诅咒砸在雅莉的后背上。
小文就坐在一片藕塘边，远处还有一片更大的茂盛的芦苇，黑黢黢的，有点神秘莫测似的。
小文递过一个纸包，里面是几颗艳红的草莓，每一粒都饱含了汁水，盈盈欲滴般。雅莉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微酸的味道以及充足的汁水立刻使嘴里盈润起来，细小的籽粒在雅莉银白牙齿的咀嚼中发出好听的欢快的声音。
“真好吃。”
雅莉拿起一颗放在小文的嘴里，小文慌忙地又是躲闪又是去接，汁水一下子喷到雅莉的手上，雅莉咯咯地笑着。
幽暗的天光掩饰了小文紧张的面孔。
咚地一声，一只青蛙落进水里，溅起的水纹一波一波地，遇到荷的茎就被分割开来，变成散乱的样子。
“看这荷塘多美啊。”雅莉轻轻地叹息着。
“我想和你说你退学的事情，你不要退学了，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学费的事我向我妈妈要吧，算是借你的，等毕业了找到工作再还给我妈妈。”
“不只是学费的原因，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有没有那张毕业证对我都一样，还不如早点上班挣些钱呢。”
“你和你爸爸说了想退学的事吗？你爸爸一定不会同意的。”
“没有，我想把退学手续办好再告诉他。最近我爸爸吃饭也很少，他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就是好了又能怎么样呢？以前的活肯定是不能再干了。”
小文：“……”
“别说我的事情了，你现在怎么样了，听说这次物理竞赛你又拿了全县第一，真羡慕你。”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咱们县的水平比市里差远了，你没有看过市里的航模大赛，那才叫棒呢，要是能在那个比赛上拿第一，才是真正有水平呢。等有机会，我一定做一个模型送给你，跟真的一样。”
“好。你是咱们镇上最有出息的，将来一定能做大事。我和你不一样……”
小文不知道雅莉心里想什么，他“嗯——”了一声。
雅莉转头看着他：“什么？”
“嗯——”
“什么啊，你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嗯什么呀？”
“我今天看见王勇和几个人在街上玩呢，小晴坐在他的自行车上，那手……那手还、还搂着王勇的腰，好像、好像他俩挺好的吧。”
雅莉从洁白的牙齿边取下一个草莓叶，声音细细的，“王勇对谁都那样，那个小晴我也看见过，她一直在追王勇，王勇不喜欢她。”
“是吗？我也听说王勇身边有好几个女生围着，应该不是真的吧。”
“管他呢，跟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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