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 第四部 西江斜阳-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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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徒儿,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不能言语,在心中暗暗地叹息,防如正在聆听这世间最为澎湃人心的天籁般,深深地叹息着。
51 脱下羊皮的狐狸
颜承旧在帐中坐了半夜,这时却轮到他帮不上什麽忙。
梅若影经脉损伤过重,只能辅以温正和平的内力导引。司徒凝香真气偏於阴寒,他的偏於阳热,适合如此做的,只有聂悯和林海如两人。
颜承旧想起四师父话语中所透露的信息,越发有些茫然无措。眼前正执着梅若影手臂疏导气息的人,竟然是江湖上活人无数的神医聂悯,不但如此,竟然还是若影的父亲。
能让失踪多年的神医来为若影调理,他是觉得很高兴没错。可是,可是一个人怎麽可能同时有两个爹?而且这两个爹偏偏还是在传说中每见面必有恶斗的神医和毒王。。。。。。
他坐在一边思来想去,最後好不容易终於得到了一个结论。
也许梅若影另有生父,他的亲生父亲对毒王和神医都有着莫大的恩惠。只可惜後来家门不幸全族遭难,於是毒王和神医为报答恩义,前来领养这个幸存的婴儿。初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後来争执不下,都成了若影的义父,於是两位长者的感情才渐渐有了好转。
对了,定是这样!
如果只是义父,对於他与若影间的事情,应当也没多大权力插嘴。应当不会逼自己离开,转而让若影去娶一大堆不相关的女子回来传宗接代。
这麽想着,颜承旧总算放下一件心事,重又将注意力投注到梅若影身上。
看到若影安静的面容,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啊的一声低呼,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连招呼都忘了跟聂悯打,匆匆出了帐子。
司徒凝香与林海如正一先一後地向这边走来,他却仍然似有什麽紧要得不能耽搁半刻的事情般,根本没有注意到,匆匆忙扭头就走。
林海如隔远见到颜承旧,想起日前注意到的些许不寻常,眉头皱起,不待颜承旧来得及离开,飞身纵越过十余丈距离,自颜承旧身後抓向他的肩膀。
颜承旧闻声肩膀随之一滑,轻而易举地卸下了自身後而来的五指,侧步回身,正面对上了林海如。
林海如却於此时突然止了动作,颜承旧得了余裕,正要拉开距离询问,突觉面门上风声袭来,只能再度侧身避让。
殊不知林海如早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等在那里,颜承旧的头刚一闪躲,下颌就落入对方的掌中。
即使知道林海如应该不会有攻击自己的理由,但是习惯成自然,颜承旧陡然间落入旁人的掌控,惊变中凝聚力量,五指成撮,向对方胸前要穴击去。一边心中暗恨,若非视力减退至此,怎会轻易便落入林海如无声无息等在侧旁的掌中。
林海如对於袭向自己胸前的那只爪子以袖缠卷而上,卸去了力道。执着颜承旧的下颌的那只手上加力,不容分说地将对方的脸扭至眼前。
而後,低声道:〃你反应可慢多了。。。。。。发生了什麽事呢?〃
颜承旧只觉得那声音充满疑惑,对方的口气轻轻吹在自己脸上。
想起自己少年时,曾在偷袭青阳宫几近得逞的得意中,数次吃过眼前这个人的亏。还记得自己本以为这个人也如外表般温和稳重,於是打斗中随口调笑了几句,後来却被对方以牙还牙,整得很惨。
又忆起林海如当年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层出不穷的手段,心中暗呼:〃不好,着了这只狐狸的道!〃
他还要挣扎,身体却早一步陷入了无力的深渊,然後如断了线的人偶般,茫茫然睁大了双眼,垂软地靠倒在林海如的怀中。
林海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在颜承旧的眼睛上大概发生了什麽事情,却仍然没有放开,一手揽上颜承旧柔韧坚实的腰背,另一手放下了他的下颌,托起他的後脑,就着军帐里外的灯光仔细看了起来,一边道:〃果然。。。。。。〃
司徒凝香这时候才走过他们身边,抬眼看了看两人,摇了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也不理会这两个在营帐前搂搂抱抱的男子,径自入了去。
情知是中了对方的迷药,颜承旧神志虽然清醒,奈何身体根本无力,一边怒骂着林海如不轨的行为,一边为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被搂抱着而羞恼──虽然在这夜间仅有巡兵会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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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觉得牙齿有一些痒,有一点点想要咬人的冲动。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终於让他保持了君子的风度,最後只是将颜承旧抱到了另一个空着的营帐中。
那夜在南楚军中的相斗,林海如根本看不出这个对手就是当年那个少年杀手,那个嚷嚷着要他自愿送上前去喂个两三刀,自己好回去交差的少年杀手。
但是那些与梅若影有些相近的招数也引起了他的疑心,最後还是从追魂黑刃上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若影身边呆了这麽多时日。
原本也无可厚非──如果林海如没有想起若影所用功夫招数的话──那些双龙抢珠、猴子摘桃之类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人教的了。
也不知道颜承旧在教导若影的时候,以喂招的名义顺手占了若影多少便宜去。
罢罢罢,谁叫这人毕竟也是伴着若影那麽长时间的人,就算牙齿再痒,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
这麽想着,林海如转身出了帐子,自外面取下一盏风灯,才转回帐中。
他适才吹到颜承旧面上的迷香见效虽然迅速,效力却不持久,所以待他回来时,颜承旧已经稍微减了麻痹,虽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却已经发得出声音。
颜承旧看见到林海如自外面转回,心中不忿。
他努力地支使着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潇洒,其实十分抽搐的微笑,颤抖着声音道:〃孤男寡夫共处一帐,你就不怕传出去後没人要你麽?〃
林海如也知道药力正在消减,其实也正中他下怀。毕竟医生诊断,还要靠着望闻问切,颜承旧若是不能说话,诊断起来可就麻烦多了。可他并没料到这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又是这麽一句不正经。
心中嗡的一声。断定了,梅若影的不正经就是从此人身上而来!
虽然若影的不正经让他如今回想起来觉得甚为可爱,却很难能容忍旁人的调笑。
林海如不动声色,默默将风灯安置好,安安静静地在颜承旧身前跪坐下来。
颜承旧看着这个人面目和蔼,在灯火微弱温暖的光芒下显得如和田籽玉般温润和平,对於自己的挑衅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与多年前的那些记忆相比,似乎很不一样,心中暗道:〃这个人。。。。。。怎麽变得如此没脾气了?〃
正这麽想着,突然惊觉林海如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清格而高贵,文雅而秀致,渐渐扩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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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悯和司徒凝香当时正依偎一块儿,听到不远处一个帐篷中传来惨不忍闻的惨叫声。那声音只延续了一会儿,就似乎被什麽给捂住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挣扎着的闷哼,最後终於销迹於无。
两人无可奈何地摇头,都懒得理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麽惨绝人寰的事情,仍然细细地打量抚摸着梅若影的身体和面目,怎麽也看不够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
聂悯的真气淳厚温正,经过一段时间的压制和导引,暂时将他主脉中紊乱不调的真气纳入了正轨。
为了让他即使在昏睡中也能更舒适一些,聂悯早已用清水将他身上的色料仔细地擦拭干净。自暗沈的色料下,清洗出了苍白的肌肤,像是流失了许多血液般的不健康的色泽。
司徒凝香用手指轻轻描摹着他胸膛上那些或细碎或清晰,或凹陷或凸显的烙印或疤口,双目苍茫。
冰魄凝魂的毒性,没人能比他更为清楚。冰魄凝魂所带来的苦痛,没人看得比他更多。所以在他制作的毒物中,虽然比二月夺命还要稀罕珍贵的料材也有,但还要数冰魄凝魂的数量最为有限,也从来不会送给外人使用。
可是终究还是防不胜防,早在多年前,有一次药房的失窃,流失出了一点这种毒药。他根本没有想到,是司徒荣及的大女儿偷了出去,更没有想到,竟然会被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如果,如果若影现在不是深深昏睡着,恐怕会因毒发时的冰寒苦痛而折腾去仅剩的生气吧。
他突然停了动作,呆怔了片刻,才重重倒向聂悯的肩窝。
两人感同所感,受同所受,聂悯不发一言地腾出一只手来回抱着他。
司徒凝香将头深深埋在聂悯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身上的毒,清得了麽?〃
聂悯又沈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司徒凝香闷闷地笑了两下。
过了半天,才道:〃有时我真希望你也会对我说几句假话。〃一边这麽说着,终於还是抬起了头,自聂悯身旁将梅若影抱在怀中,自己则在聂悯怀中找了个位置,深深地窝了进去。
他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怀中沈沈睡着的年轻人,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深深烙印於自己的心中。
在夜间,无人打扰的沈静中,两人默默地依偎着,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也渐渐温暖了两人怀中那个冰冷的身体。
又过了片刻,司徒凝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仔细看了若影两眼。刚才给他清洗时没有洗下什麽色料来,这个当是没有经过易容的颜面仍然暗淡而普通,於是问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你不是说过若影长大後会大变样吗?样子虽然变了,可是仍然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啊。〃
〃我也不像我的父母。成年後的长相似乎是与周边的环境、经历和性格有关的。〃
〃为什麽你们西戗人的规矩这麽多啊。〃规矩十分地多,其中就有一点让他至今不解。
虽然说并不是每个都可以,但是西戗族的男子中竟然有一些人也能诞下後代。在真正见到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些人大概是双性兼有。可是真正见到之後,才知道,原来与正常男子一般无异。能够生育,似乎是因为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男子肠道内,附着着不易察觉的育儿囊。
而最让他不可思议的就是他们所诞下的孩子,在十五岁之前虽也能说能动,但却并不能自主,只是一味地听从,就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般。这种情况要一直延续到十五岁的成年以後。
许多人已经淡忘了西戗一族的传说,但是司徒凝香广阅书籍,行遍天下,他知道西戗一族,自远古就已有。
在西戗人自己的神话中口耳相传,每隔千年时光,必会有神人降生。
五千年前之燧火氏、四千年前之农垦氏、三千年前之宗国氏、二千年前之绥铁氏、千年前之医毒氏──相传这些天生便具有超越常人智慧的人物,都是出自西戗族男子的後代。
数千年来,西戗族人虽然因为生育方式的不同而隐瞒身世,混迹於俗世之中,却也因代代相传而掌握着外人所不知道的知识。
即使在司徒氏统治着这片四国之地的那段过去,即使司徒氏想要清除一切与常人有异的民族和事物,最终只能让西戗族隐藏得更为隐蔽,更不让人察觉。
所以现在,他不由得将最後一线希望,寄托在西戗人非比寻常的属性上。寄望着,这个离开自己这麽多年的孩子,这个在他和聂悯不在的时候、他和聂悯不在的地方,遭受了这麽多这麽长久的非人待遇的孩子,能够享有上天恩赐的一点恩惠。
传说中不是说每千年必有超越常人智慧的孩子诞生吗?传说中,这些人物不是或教人钻木取火,或授人农耕的先贤麽?
那麽,他什麽也不求,不求这个孩子能够名留千古,不求这个孩子能够名扬天下,只求自己的孩子得到上天的恩惠,拥有能够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