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之内(gl)-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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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作晴,人徙起了个大早,信步院中,站在给院子扫雪的王德身后一咳嗽。
“小的该死,没见殿下来了。”王德忙躬了身道。人徙满脸笑意道:“王管事多虑了,我见王管事大冷的天那么辛苦,特来慰问你。叫翠儿倒了好茶,给王管事放到你常坐的小桌上了。”
王德忙回礼不迭。人徙又道:“王管事身板硬朗,请问今年高寿?”
“管事不敢当,小的今年七十有六。”
“陛下也太不体贴人了,王爷爷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让给我当管家。”人徙叹道,“对了,我宫外有个好亲戚,是做大夫的,昨日给我送了点滋补的中药来,你也瞧见了,半夜木格又拿了来。听说对老人也特好的,我送你两包,好好喝了,在雪里长了也不怕着凉了。”
王德不相信地看着人徙,推辞道:“多谢六殿下好意,小的怎么敢收您的滋补药呢,小的硬朗的很,多谢六爷关照。”
人徙不满道:“我难得关心人,怎么能不收!这是令!您老人家好好的,才能把六一宫管好!”
王德百般推辞不下,只得答应收。晚上果然茶房送了一碗汤药来,厨子道:“爷吩咐了,您不喝要唯我是问呢。还说您老辛苦了,叫我们尊敬些。”
王德只得道了谢,但那厨子不走,道:“必须得看着您喝下才行。”
王德满面苦色,迟疑半天,不敢喝,又不敢不喝,眼看着厨子眼光都奇怪了,只得狠下心,一饮而尽。片刻并无不适,略放了心,直到掌灯睡觉之时,也无任何症状,才把心放下,上床休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睁了眼却起不来床,浑身绵软,没一点力气,闹得整个六一宫都知道王德病了。小侍从要回人徙叫大夫来,被王德喊住。
“得了。你替我写,说我身子日渐衰弱,请求梁大人准我告老还乡。写恳切些,他不准我也要回家。再来一碗更苦的,你替我喝?”
小侍从不解,只得写了,派人送去。不多时梁大人的差来了,果然不准他回。但王德硬是不敢再呆了,当下冒着抗令的风就叫人收拾了东西抬了要出宫去。包袱没收拾好,只见那茶房厨子又给了封书子与他,打开一看,只有一行字:王管事保重,药还有的是。直气的吹胡子瞪眼,也只得忍了家去,连宫门侍卫都说假话蒙了过去,可见躲避之急。
这当儿木格跟着人徙御花园逛着看梅花,木格又说起那药,问道:“黄先生要给粉末,说下在茶里就成,爷为什么非得要那中药?这不就明显了?再说爷也真下得去手,那老头也没怎么害爷啊。”
“你真糊涂。”人徙撷了一枝梅准备回去插瓶,“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瞧不见你?就是要明的。你当我怕老头知道?我让他自己走。再说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药,也就临时的作用。要我下毒,我也狠不下心来。再说,我也是为了让他让个位子。”
两人正说时,听见有人来,忙住了声,却见是陈忆陈妃领了两个小丫鬟逛到此处来,人徙一见她,一阵心喜,忙迎了上去兴高采烈地问候道:“陈娘娘!几日不见娘娘可好?想打发人看你去,可又觉得不合适。”
只见陈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吩咐身后小丫鬟道:“看好了,拣发的好的折回去,不然插了瓶也不好看。”
人徙愣了一下,又忙把手里的梅花递过去道:“我这枝选了半天才选出来的,送给娘娘吧,省了娘娘的事。”
陈忆还是不理,满脸冰霜,人徙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愣愣看着她发呆。陈忆看她那样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撂了一句话道:“六殿下有闲心,出门逛园子去吧!”
人徙未说话又听得这句嘲讽,既不解又生气,傻傻站着。木格推她道:“爷,走罢?爷的靴子都湿了。”
直回到六一宫,人徙还是一言不发,怎么也想不通陈忆为什么如此。难道是陛下也训斥了她了?想到她最后的话,拉住木格问道:“她说逛园子,什么园子?”
木格噗嗤笑了道:“爷真不知道?改天我带爷逛去,咱们去比你那楼还好的地儿。”
人徙一听,甩手怒叫木格出去,独自在床上闷坐。什么叫自己不知道?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指的是这种“园子”。好好的这是怎么着?好不容易有个相熟些的人,怎么那么多板子挡着?
想到过年那日出宫,两人在长街上说笑的情景,今日待人却像待无比厌恶的浪荡俗人一般,不由心下黯然。望着窗外清冷的薄暮,心里空了一块。
15、十五
“人徙。”
“人徙。”
“人徙!”
头上一声断喝,人徙啪嗒掉了笔,抬头看见教他书的太学博士汤汉一脸怒意,胡子都是抖的,忙站起来躬身站好。汤汉见她恭敬站起,气消了一半,将笔捡起来道:
“小六殿下请坐。”见她复又坐下,方接着说道:“陛下与本人谅你读书晚,特特将课程重新从前面再教一遍,杞哥也无怨言,可你倒第二日上学,便神思游走,你说,该如何罚你?”
人徙无奈地望望赵杞,对方憨厚的脸上一脸担心,便说道:“往日怎么罚杞哥的,也怎么罚我好了。”
“那你把这《西昆酬唱集》给我抄一遍便罢了。早上试你的才思,倒是可以。你若抄了一遍会给我讲,为师便把这诗赋跳了去给你们讲经义。”
今日已是初八了,陛下将人徙托给了赵杞的老师汤汉,吩咐哥俩个一起跟着汤汉念书,汤汉为了区分他二人,分别叫“大六殿下”与“小六殿下”,不由惹二人发笑,因汤汉严格,不拘言笑,私下里便怕了他。人徙因与赵杞年龄相仿,又见他为人诚实憨厚,不一日便成了所谓“同窗”。
这当儿人徙望着那一大本书,心内叫苦不迭,着实后悔早上逞强多念了几句诗,还说了些“诗书无用”之类的大话套话,还全是从这几日看的书里借来的,无非是想让师父多教些实用的做官治国一类的知识,好快快在这皇宫内立足,没想到这下可好,晚上要挑灯夜战抄书。
不多时汤汉宣布下学,赵杞见他师父走远了,才拍拍人徙的肩说道:“弟弟别怕,哥哥帮你抄书。”
人徙望着赵杞那圆圆的眼睛,突然很想信任一个人,把心如乱麻忐忑不安的思绪丢了大半。自打进宫以来,自己也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在这个地方想笑得看看能不能笑,想哭得瞧瞧合不合适。虽说行事做风也越来越像宫里大人们的样子,可随之内心也越来越孤寂。方才她发愣,是因为百无头绪。昨儿又和曹绅通了书子,商量如何把曹大人救回来,曹申的几句话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小了。
‘凭爷刚进宫,又是一个亲王都不是的皇子,如何能救出家父?爷去叩请皇上,那也得看爷的面子大不大。爷自己想想,是家父帮皇上找到您这个儿子的不假,可也得让皇上觉得您这个儿子回来了值才行啊。您确实能确定陛下特别中意您?’
试想想,好象自己并不讨陛下欢喜,而且想到那次借诗经说娘的事,加上最近和陛下的一次冲突,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分量。曹绅的话并不是多虑,是个心细的人。自己还是年轻气盛了些。
赵杞见她发愣,直推她,问她是不是怕抄书吓傻了。人徙忙笑说没事,想赶快回去抄书,临走时问赵杞宫里侍寝的姑娘美不美,直把赵杞问了个大红脸,才笑着跑回六一宫。
晚饭过后,人徙命墨儿点支亮堂的灯来拿上楼,抓紧时间抄书。至子时,勉强抄了一半。抬头望望窗外明月,觉得四下静谧,使劲伸了伸胳膊,才发现墨儿居然还没睡,坐在她身后的小凳子上直打哈欠。
“墨儿你为什么不去睡觉?难不成王管事家去了,你害怕不成?”人徙笑问。
“我还没问殿下,六一宫的新管事是谁?您也不去回陛下。”墨儿揉揉头回道,“爷抄吧,墨儿陪着爷。都睡了,爷要喝茶谁倒呢?墨儿字写得不好,不然就帮帮您了。”
人徙看着她那圆润的脸蛋上一双迷离的倦眼,心生怜意,想到今日赵杞诚恳的言行,垂了脸发了下呆。但终究是怕,仍不动声色说道:“你爱留就留下。”复又低头抄书。墨儿倒了盏茶与她,依旧无言作陪。
直至天将明,才将最后一个字抄完,人徙直想趴下大睡,回头见墨儿歪在她床边已睡着了,姿势甚为不雅,人徙好笑之余,想扯件衣服与她盖上,终究还是没动。看了几眼墨儿,不由看住了。睡着的墨儿少了些动,更有娴静之感。本就生的清丽,人徙才发觉她是侍女中长相数一数二的。想再看,又怕她醒,脑袋昏昏,轻手轻脚出去自己打水洗脸,又不想惊动茶房,只得用冷水。泼了些冷水在脸上,心想自己怕不是出去楼久了,连看漂亮女人已习惯了的习惯也没有了罢。
不多时天已大亮,仍打起精神上学去,好容易挨到了下学,哈欠连天只想回宫睡觉。可想起还有要事,只得强打着去见陛下。
“徙儿书念得如何了?找朕何事?”徽宗眯了眼瞧她,近日这个孩子多让他不如意,但看那相貌精气,还是与自己十分相象,不由得心软了些许。
“是这样,孩儿的管家病倒了,孩儿已放他家去了。”人徙恭敬地一拜道,语气也不似先前的气盛,“怪可怜见的,孩儿就没有奏报皇上就放他去了。”
“王德病倒了?”徽宗惊讶道,“徙儿不必着急,此事梁大人管着,等朕命他再与你个好管家。”
“不必爹爹忙。孩儿已有了人选了。”人徙恳切道,“孩儿的叔叔曹辅,陛下仍记得罢?当然也不是亲叔叔。只孩儿在落难之时,深得曹大人庇护,如今被贬至郴州,孩儿不敢质疑皇威。只他儿子一人在京,家道中落,现在连温饱也不能及了。爹爹最是仁善心慈的,不如将他这儿子给我做管家何如?”
徽宗想了好大一会,才想起确实把一个叫曹辅的发往郴州了。原因是他亵渎皇威,不知深浅。本想一口回绝,细想想人徙这一番话,又笑道:“徙儿今儿怎么如此恭顺?如何突然知道爹爹仁善心慈?”
人徙忙上前一步道:“孩儿初进宫,多有冒犯爹爹之处,孩儿并不自知。可如今日子久了些,又上了学,便越发觉得自己不知事。遂多念了些书,包括写有爹爹的许多传记,才知道爹爹一到灾情便开仓赈灾,一到战乱便将流民编入军队,免去他们的无家之苦,实为‘人善心慈’。”
一番话说得徽宗戒心顿失,笑点头道:“果然进益了。那就按徙儿的意思,将他儿子放进你六一宫做管家罢。明日起进宫,先到户部交了履历来。”
“谢陛下。”人徙缓缓退出,直退到小殿二十步外,才转过身来,大喘了一口气,身子一放松险些睡着。所谓“人善心慈”,纯粹自己的杜撰,只为了曹申,也为了自己,抽空看了些话在肚里,好在终于成事。
“梁大人为何皱眉不语?”驸马都尉王诜坐在梁府中,手捧茶碗道。
“王大人倒是清闲,听说你又外省高乐去了。”梁师成道,他虽与童贯一样也为宦官,可说话中气十足,旁人若不知底细根本看不出来堂堂梁大人是一介内侍。“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没有?”
“咳,别提这一趟,本来是装作商队到处游玩的,可跑到哪里,哪里气氛就不对,看来百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