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新传-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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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指,那根指头似乎已经歪了,她不懂得什么叫做指骨断裂,只觉得很疼,原来人的牙齿也有猛兽一般的力量,咬起同类来不逊于野兽。
江虞听见她的回答,眼里的清明顷刻间消失不见,代之以比方才更加疯狂,更加残暴的混沌,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嘶声叫喊,身上的肌肤几乎已经被绳索磨烂。阿弃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凭着本能跳起,朝着门口方向奔跑,一出门便带好木门,稍微喘息一阵忽而想起了什么,于是绕到了侧边将窗户用木棍顶住,这样江虞就无法从窗户进出了。
阿弃做好这一切后自己背靠在大门外,雨越下越大,哈出的气凝结成雾,在阿弃的眼前飘来飘去,阿弃觉得很累很疲乏,但她不敢睡去。
“哐当——”屋子里传出一声不明来历的声音,阿弃身子顿时一僵,那很可能是江虞发出的声响,难道她挣开了绳索逃出来了?阿弃侧耳倾听,又是一声明显的“哐”的一声,阿弃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了,她死死顶住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江虞逃出去。
只要熬过这一夜,阿弃心想,江玉说只要熬过这一夜……
曲阿城。
白烨推开窗愣愣地望着窗外暴雨,总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在压抑着闷闷不得发泄。身后,原本侧靠在桌边的江姗起身,从木架上拿下一件大氅披到了白烨的身上,道,“不披上又该着凉了。”
白烨扭过头看着她,其实她恢复了法力,身子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脆弱,但江姗一片好意,她不会拒绝,拢了拢衣襟道,“曹操正在计划攻打江东,你准备何时将此事告知孙权?”
白日里白烨没有听见关于江虞的消息,却听见了曹操正在密谋攻打江东的讯息,于是白烨准备亲自去许昌一趟,亲自找甄儿曹仓舒问明江虞下落。两个人暂时在曲阿歇脚,白烨正想办法劝江姗回吴郡。
“我可以请人传递消息回去,”江姗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盯着白烨翘首道,“难道你又想丢下我?”
白烨叹息,“一旦你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江姗摸着下巴思考道,“我会尽量小心。”
“再小心还是会有风险,我一个人可以来去自如,但带着你我就不知道能跑多远了,所以你还是……”
“不行!”江姗突然打断,转过身面对着白烨,倨傲地一字字道,“无论怎样,我都要跟着你,直到找到姐姐为止!”她的音量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坚定。灯光闪动,映得江姗的脸忽明忽暗,白烨静静地望着她,一时间也忘了反驳,只觉得江姗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撼动的执着,自己凭着言辞是无法说服她的。
停顿半晌,白烨柔声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天堑那边,弯形的电光一闪,似乎劈断了树林里的一棵大树。
客栈院中,多出了一条黑色人影,此人很高又很瘦,浑身素黑,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根竹竿。
白烨瞅见了他,目光一变,低头与他对视良久,两个人都未曾言语。白烨转身对江姗道,“我下去找店小二要点热水和食物。”
江姗铺好了床铺扭头道,“你休想一走了之。”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江姗皱了皱眉头,“那好,我就暂且相信你一次。”
白烨淋着雨到了院中,上下打量着来人动容道,“万俟,真的好久不见,上回你擅开阴司之门可曾受到处罚?现在是否安然无恙了?”
万俟尘抬头用他那黑漆漆的眼眸盯着白烨,“你最终还是选择和她们搅和在一起。”他仰头望了一眼打开的窗户问,“你已恢复了法力?”
雨水落在白烨的身上,水花溅起,白烨点了点头,“慢慢地恢复了一点,但好像与之前的无常之力有所不同。”
万俟尘凝神道,“你身上的气息倒是和阎君的有几分相似。”
“说到此处,阎君是否已经回归无量阴司?”
“还没有,”万俟尘道,“处置我的依旧是判官大人。”
白烨目光一动,上前一步道,“万俟,真的多谢你。”
万俟尘默然半晌,“我此番来不是听你道谢的,也不是让你回阴司述职,而是有一事需要告知你。”
“请说——”
“我怀疑你的法力消失与存在都与江虞有关,她意气风发的时候你会消弭懈怠,而她陷入低谷之时就是你重整旗鼓的良机,你们之间存在着一种联系,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白烨一怔,沉吟道,“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会与我有关?这或许只是凑巧罢了。”
万俟尘冷哼一声道,“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判官大人无意间透露的,信不信皆由你,吾言尽于此。”
☆、第八十四回
夜里还是雨,到了白天便成了雪米粒;半是雨水半是冰;密密麻麻地砸在破旧的屋子上噼噼啪啪作响;简直像是要将屋子拆了。阿弃被杂乱的声音惊醒;她缩成了一团靠在门前石阶上;觉得浑身发僵于是连忙搓着自己的手臂取暖,又哈出一口气暖了暖手心。她的眉毛上结了冰霜;身上也是半干半湿;一阵寒流迎面袭来,阿弃一拧眉头打了个喷嚏;这时候猛然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转身趴在门上听着里面动静,但里面没有声音。
阿弃吸了吸鼻子拉开一点门缝;透过缝隙没有瞧见江虞的影子。摸着头想了想,她躬身悄悄地钻了进去,一双大眼睛不住来回转着,瞄着屋内场景。
那根柱子地上摊着一团断了的绳子,阿弃走了过去捡起它才发现绳子是被人从中咬断的。她奇怪地挠挠后脑勺,心想江玉为什么要吃这根绳子,她咬了绳子会不会再咬我?她饿了吗?
“阿弃。”一个声音从墙边传了过来,惊得阿弃浑身一抖,手里拿着绳子慢慢地转过去,看见江虞靠坐在墙角的黑暗里,右侧被毁去的容颜遮挡在阴暗中,余下左侧那张美丽的、仿佛上天精心雕琢的面孔平静地对着阿弃。
“你在找我?”江虞问。
“嗯。”阿弃愣愣点点头。
江虞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破损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一道玲珑曼妙曲线。她额前的发丝濡湿地贴在额头,脸上毫无血色。“你可有干净的衣衫换洗?”江虞问,“或者你知道何处可以得到一件干净的衣衫?”她似乎说话的时候很费力,说完了还微微喘气,虽然身上的衣衫褴褛,面貌破损,但掩不住她由内而发的华贵气度。
阿弃见了这样落入凡间的她,也还是觉得自惭形秽,若她瞧见了从前的江虞,怕是要低微到泥土中去了。阿弃微微垂下头,指头搅着衣角,沉默了一阵什么也没有说便冲出了门口。
江虞一愣,盯着那门半晌,无奈一笑后慢慢沿着墙壁走到了阿弃的“榻”上。经过昨夜一夜折腾,她再也没有力气,像她这样意志坚定的人都无法控制自己对那药物的渴望,若换做其他人不知会迷乱到什么地步。
外面的雨雪更加大了,江虞出神地望着那些零落影子,心一下子随着那雨雪飘到了吴郡。只不过几日,就好像过了千年万年一般,她想念吴郡,想念江姗,想念白烨,甚至开始想念周瑜和孙权。
按照甄儿所言,他们也应该中了九转丸之毒,若还未找到解决之法,怕是整个江东都要沦陷在曹贼手中了。
可江虞自身难保。
江虞一皱眉,忽而觉得额头上刺疼,撩起了头发,原本光洁的额头此刻多了一大块血红色的伤口。昨夜,江虞不得已撞晕了自己,一下不够再第二下,于是额头上青肿破损一大块,她撞到墙上的闷响便是阿弃听到的声音。虽然疼,但也只能暂时忍着,阿弃跑了,江虞索性什么也不思考只管躺下去盖好被子,轻轻地、疲惫地阖上眼睛。外面风雨作响,她昏睡了过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虞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弄醒。她侧过头望着门,果然,有一双手推开了门,探进来一个脑袋,最后钻进来一整个人,而这人就是方才离开的阿弃。
江虞见阿弃手里抱着一个包裹,扬眉问,“阿弃,这里面是什么,是衣衫吗?”她为阿弃的去而复返觉得欣喜。
阿弃跪坐在江虞榻边,见到她额头上的伤口一怔,再指着江虞的额头支支吾吾不知道念叨什么,江虞微笑道,“我不疼的。”
阿弃似懂非懂点点头,将包裹放在地上摊开,那里面果然是一件女子的衣衫,虽然这件衣衫不及江虞日常穿的华美精贵,但也用上了上乘布料,绝对不是阿弃能够买得起的。江虞看见这件衣衫沉声问,“阿弃,这是一件嫁衣,你从何处得来?”
阿弃连连摇头,只用一只手指着江虞,示意江虞换上这一身。
江虞无奈按着她的手背道,“阿弃你听我说,这件衣衫我不能穿。这是一件嫁衣,是女子出阁的时候穿的,你若是从别人家拿来的就还回去,新娘子没有嫁衣就无法嫁人了。”她见阿弃还在犹豫,想了想摘下耳朵上的坠子交给她道,“你拿这个去换一点食物和衣衫,把这件嫁衣还给人家再和人家道歉,想必有了这个他们不会再为难你。”
阿弃咬着下唇,眼里闪着泪光,再次倔强地摇了摇头。江虞注意到她的手臂上似乎有几道淤青和擦痕,便撩起她的衣袖问,“你摔倒了吗?后面有人在追你?”阿弃身上似乎有不少的伤,有深的也有浅的,有新的也有旧的,触目惊心,即便江虞看了也微微动容。
外面有人叫喊道,“疯婆子,把嫁衣还给我们,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江虞扭头望向门,凝眉对着阿弃问,“是他们在追你?”
阿弃噙着泪水更加激烈地摇头。
江虞沉默了一阵,抓起红色嫁衣自己朝着那门走去,“我替你还。”她心道阿弃心智缺失,若让她与这群人理论可能会造成更大的误解,也可能会吃亏,最好由自己出面。
阿弃却在江虞抓起嫁衣走的时候突然掩面而泣,哭地更加大声了。
江虞听见了她的哭声,驻足停在门口,手中鲜红色的衣衫微微摆动,好像在向阿弃招手。
隔着门,外面的人越聚集越多,有的拿来了木棍,有的拿来了锄头,他们对着破屋子虎视眈眈,但似乎都在惧怕着什么,谁也不敢直接破门而入。
“疯婆子,你躲在里面装死不出声了吗?你偷走那件嫁衣有什么用,你又不能穿上它去嫁给别人。哼,当年你勾引了一个村外的男子,与他私通产下孽种,我们已经放你一马,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识相的马上将那件嫁衣交出来!”一个男子上前一步,半是嘲讽半是不屑道。
“你这个有娘生没有娘教的死丫头,你这个残花败柳,你拿走那件嫁衣作什么,你如果要干粮要衣衫尽管找你那老相好要啊,贱人!快滚出来!”
“丑八怪,听见没有,滚出来,或许我们还可以网开一面。”
“……”
外面的骂声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高亢。江虞捏着嫁衣的手越来越紧,她闷声问道,“阿弃,外面那些人有没有欺负过你?”她见着阿弃身上的陈年旧伤,那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够造成的,再听那些人戏谑的话语,说不定曾对阿弃做出过一些龌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