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鲜血流千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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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里,位居金碧辉煌,巍峨的大唐皇宫最近的一个坊。这里青楼云集,妓女们接的多是达官贵人,衣也华丽,尽是绫罗绸缎,若丢失一件,她实是赔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捞衣,可溪水携着艳衣,红黄蓝绿地私奔,欢喜地往下游逃去。
那人在岸边飞奔几步,三两下除了鞋袜,跳进下游的水里,截住了那衣,帮她捞起。他手臂长,溪水也并不湍急,没几下就把衣服全数捞进篮子里。
上得岸来,她提着篮子,对他狡黠一笑,红菱嘴角尽是甜蜜。谁说他难看?奇人异貌,头角峥嵘,五脏玲珑,六腑通透,说的就是温庭筠这样的面貌呢!
——他是她最景仰的诗人之一。
多谢温先生。温先生请跟我来,我带先生去找鱼幼薇。
她细嫩的胳膊,因提了一篮子的湿衣,半个身子都斜斜的,一件半旧不新的水红衫子,在他面前摇晃,在平康里林立的青楼小巷里摇晃,如一枝旁逸的桃花,堪堪的危。
——就要折断了的危。
小姑娘,来,我来提。
他从她的手里接过篮子,她感激地看他,黑眼仁里尽是谢意。自从父亲死后,没人对她这样爱惜,除了那相依为命的母亲。
人心冷漠,世态炎凉,她不想责备。
她不忙的时候,静静地遥望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它太大,她太小,权势和富贵,对贫困的她,是晨钟暮鼓的压力。
——一声一声地传递,不听,都没有权利。
有妓女在窗口看到了他,搔首弄姿,扔出一枝花来,温八叉,不进来坐坐吗?好久没唱你作的曲了。可有新词送我?
他摇头,改日,改日。今天有正经事要会上一会。
她走在前面,心口滴蜜,他那么看重她,去见小小的她是正经事呢!
哎哟,什么正经事儿?忙得都不来我这儿坐坐?敢情温八叉又看上了前面这雌儿,还为人家提着篮儿呢。这雌儿我不认识吗?是后巷洗衣娘家的女儿——
快住了你的嘴!他轻声叱道,不要诋毁小女孩儿。
她本该生气,可心里莫名欣喜,似乎喜欢那妓女的话一般,红着脸,在前面快步如飞。
蓬门荜户,矮矮小屋,檐下一位妇女,正坐在春阳下缝制着华衣。桃花静静地落了她一肩,一片翩翩的桃瓣,年老色衰的漂泊,迷住了她的眼。针扎破了指尖,她皱起了眉。皮肉之疼不算什么,怕的是弄脏了手里的衣,那样将前功尽弃。
桃花的美丽,走近全是虚伪。
她如鸟般飞奔过去,娘,温先生来了。
第一章
诗童的名号来得言过其实
温先生?哪位温先生啊?妇女边揉眼边问,顾不得那点微薄的疼痛,生活里的困苦太多,这实在是不值一提。
温庭筠温先生啊!她甜甜地告诉母亲,大眼睛闪闪发亮。这样一位大诗人来找她,生活可是要发生转机?
温……庭筠?!她娘忙忙站起,手慌脚乱,大唐谁人不知道“温李”?温庭筠,李商隐,双峰并立。况这平康里的歌妓,日常唱的多是温飞卿写的词句。忙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篓子,温先生,请,请,请进。
他放下篮子,看了看这对母女。母亲娴静,女儿伶俐。你,就是诗童鱼幼薇?
我看着不像吗?她俏皮反问。
豆蔻神态,好生俏丽。
也……好生淘气。
他哈哈大笑,像,像,我早应猜到是你。
他边回答,边进门,娘早打起了帘子,请他进去。一脚迈进,却是黑。
半晌,他才看清晰,里面光线稀微,陈设简陋,除了床铺,一桌,两椅,零落的食具,再无所设。
传说里的五岁颂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十一二岁便诗名盛播长安城的女诗童鱼幼薇就住在这里?
凤凰沦落,穷途陋巷,也遗翠羽?
他看着她,落了座。她要去煮茶,大唐的茶,都要煮熟了吃。他把她的手臂一拉,薇儿,别的免了。我是霸桥送过朋友之后,专程来这里拜访你的。
薇儿?
他这样叫她?她满心欢喜。
承蒙先生看得起,拜访二字实不敢当。她眼珠一转,滴溜溜的,霸桥柳绿的很好看吧?
说罢,一脸羡慕。
自从父亲死后,她日日窝在这平康里,和母亲忙着生计。去霸桥看柳,那是一件记忆中的事,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是啊,柳丝垂垂,绿若翡翠。他看出了她的不快,少女心怀,他无从知晓。你做首诗给我看看好吗。薇儿?
一说做诗,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红菱嘴角掩不住的得意。她早知此是必做的课题,来看她的人,哪个不若此?要考上一考,试上一试,只怕她浪得虚名,诗童的名号来得言过其实。
请先生出题。
她才高不惧。
他想了一想,江边柳。薇儿,你看这个题目如何?
好的。
她托腮一笑,娘早把笔墨用具端了上来。他一一看去,不由一惊。这小小寒舍,竟然有这样的文房四宝?只见那笔是根根用鼠须制成的鼠须笔,可是王羲之写《兰亭序》用过的?墨是松真墨,这可是当代制墨名家松真制的。纸是花笺宣纸,其质极精,细薄光润,首尾匀薄如一。砚是金星砚,石包青莹,纹理缜密,坚润如玉。
娘挽了衣袖,要磨墨,他忙阻止,把那松真墨拿在鼻端,细细一闻,好生陶醉,连赞,好香,好香!我来磨。
娘不好意思起来,这——
娘,让温先生磨吧。她大大方方地一笑,却有一丝苦涩,这些平日是不拿出来用的,温先生。这是家父惟一存留到今的遗物,别的,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他一边磨一边听着,他知道,是他来了,她怕怠慢了他,才让她母亲把这文房四宝拿出。
待墨磨好了,她的手,那因洗衣,整日浸泡在水里的惨白幼细的手,执了笔,蘸了墨,笔走龙蛇,没有多久,就写好了。她递了过来,请温先生多多指教。
他往纸上看去,《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是一位十三岁少女做的诗吗? 用笔如此老道,遣词用语,平仄音韵,意境诗情,皆属上乘。他连声反复吟诵: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好句,好句啊!他赞不绝口,读着句子,看着她,那半旧不新的衣衫里,藏着怎么样的灵心慧质,才能写出这样惊绝的句子?
谢谢温先生夸赞。她灵巧一笑,温先生做的才是好句子呢。说着吟道: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第一章
才思敏捷,不输曹植
吟完笑道,温先生这首《菩萨蛮》,整篇好句如画,画面频传。我那算什么,温先生见笑了。
这首小令,你……也懂得?你给我解释解释。他看着她的小脸,不由疑惑,这首词,时人颇多争论,说是晦涩,他任人猜测,一概不理。她小小年纪,却这样赞了,可是理解错了?
是啊,她爱娇地一笑。举起一只手来,挡在面前,五指微张,成了山状,山后的隙缝,是她的睡在桌上娇憨可爱的脸了。她少女童稚的声音,天然的道白,令这简陋的舞台生出音乐的翅膀:
金色的初阳,射过美丽的小山屏,洒了那慵睡女子一脸明灭的金光。美人醒了,鬓边的一缕乌发,轻轻地渡过她雪一样洁白的脸庞,她懒懒地起床,要把她细细的眉毛描画……
他看着她,呆看着她,看着她做戏一样,把他的一首小令,按她少女的方式,演绎得活色生香。
她在苏醒,她在起床,她在懒起迟弄妆,她簪上了花,她执起了菱花镜,与面前的镜子相交映,看那花可插好。而这一切,她皆靠了她的表情,她的肌体,她的眉目,她那一双时而充当小山屏,时而充当菱花镜的惨白幼细的手掌来表达。
他看着她,看着她着了绣罗襦,贴上金鹧鸪,配着她点石头成金的对白:那寂寥的女子啊,她衣裳上新贴的花样,都是双双金色的鹧鸪,而她爱的人,又在何方?
她演着演着,黑眼珠上蒙了泪光,她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她不只是个诗童,她还是那水晶帘后玻璃枕上那活波波的女子啊!
而她所表达的,正是他写的这首小令,最初,最本真的模样。
她令它随着她的肢体,再活一场。
他看得呆了,忘了赞她。
而她孩子气的脸逼进了他,眼光若水,温先生,我,解释得对吗?
对!对!对!咦,你真聪明,小小年纪,就晓得“小山重叠金明灭”里的“小山”指的就是小山屏啊!小山屏目下日渐式微,南北朝时是小山屏的鼎盛时光,几乎户户拥有一架。他连连赞她,很多的人,因了无知,说他所写的“小山”指的是女子画的小山眉,却无法道出眉毛如何个明灭法。
眉毛不是眼珠,不会发光。
而她懂,十三岁的她懂小山屏,她懂他!
这个,我家也本有一架。她细白的手在比画,小小的,睡时刚好挡住脸儿,上面画了花鸟鱼虫,十分的好看。祖上传下来的,父亲……病时,我们变卖了它。
她越说越低,头也慢慢低下。那眼眶里的泪水,盈盈就要滴下。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变卖、借钱、祷告、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什么样的屈辱皆都承受,却挽留不住父亲的生命,挽留不住那日日唤她薇儿,教她颂诗习字的父亲。
薇儿,他唤她。爱惜心起,他岔开她的悲伤。你这首诗里,几个字用得极好,如“铺”,如“落”,如“藏”,真是适当之至。
她抬起了头,牵强一笑。温先生,谢谢你的夸奖。“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如若无人赏识,那也是另一种凄凉。
他一时心神激荡。时人都知温飞卿有才,只诟病他,堂堂一个男儿郎,偏喜做妇人之词,却不知这侧艳缠绵里有多少未展的雄图痴想。他就是那“花面交相映”的女子啊,空有满腹才华,只能在添词做赋中美艳浓妆,无法售于帝王家。
次次应试,屡屡落第。眼看四十多岁,仕途无望。
他是寂寥的,在政治上。
帝王不买,他何处售他的一腔热望?
——整个大唐帝国,只此一位李姓买家。
这小小女子,兰心慧质,一言中的,看穿了他靡靡艳艳词句下的心事。
鸟啼花间滑。
他看着她,薇儿,我想——
她看着他,温先生,我想——
他们同时说话,同时有所想,又同时住嘴,把时间留给对方把话讲。
她咬了咬红菱嘴角,忍不住笑了,温先生,你先说。
你先说。他让她。
你先说,温先生。
我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愿意,我愿意。她惊喜过望,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