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的单纯-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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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报名路上
我上师范中专了，成都的一所人类灵魂工程师中等学府，我要去当工程师。

　　我还是顺从了母亲的安排，放弃了念高中上大学的想法，一心一意去念母亲心目中最伟大的师范中专，毕业后回到我那深得不能再深的深山老家，分配或者考取工作，娶个妻子，生个把孩子，最后等着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母亲就这样为我规划着她认为最美好的人生，可对我来说，能预见的人生是多么的可怕。

　　母亲是伟大的，含辛茹苦一个人把我拉扯长大，其中的辛酸只有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才能体会，所以回报母亲、孝敬母亲成为我一切行为的前提。

　　父亲也是伟大的，他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母亲不厌其烦的讲述让我对父亲保留着朦朦胧胧的印象，母亲一直盯瞩我要做像父亲一样伟大的人。我不知道父亲有多伟大，我只知道母亲忘不了父亲。

　　我到达了成都，一觉醒来就到达了成都，可是我的行李都不见了，里面有我的衣服、妈妈为我缝制的书包、还有我最喜欢的十几本书，我很难过，很心疼。和我一同坐火车的那个哥们儿也不见了，我实在不敢相信是他拿了我的东西，可我又想不出其它的可能性。这一路上我和他有说有笑，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称兄道弟，为此我还专门请他吃了包方便面，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后来实在困得不行，我就先睡了，他拍胸脯保证说为我看好行李，可是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满火车的人都不见了，乘务员叫醒我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的。当我反应过来时，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更雪上加霜的是，下了火车后，一个老太太向我乞讨，我掏出四五十元的零钱，正犹豫着该给老太太多少时，老太太却一把抓去我手上所有的钱，一边不断说着谢谢，一边踏着她的小碎步快速离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空茫然。还好的是，主要的钱、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都缝在*里，心里才没慌了神。

　　我坐在人潮人涌的成都街边，眼前一片迷茫，不知道到学校该怎么走，不由地想起了从家里到这里的点点滴滴。

　　我从山上的农村家里花了二三个小时走到山下的公路上，公路坎下就是连绵不绝、汹涌澎湃的金沙江，对岸是云南。我要搭乘区里到县里的客车，早班的那趟早就过去了，还有一班等了好几个小时才来，车已经超载，可司机毫不犹豫地把我也捎上，一颠一颠地压着石子和泥土簸向县城，车后扬起漫天的尘灰，到县城又花了二个多小时。我一下车就赶紧去买了第二天去州府西昌市的客车票，当时的班次很少，票很紧张，我去买的时候还好剩有几张。在小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来赶车，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很紧张，很兴奋。去西昌的路也是条土路，客车是一路狂抖，我是一路狂吐，司机一路能超就超，行人也是能挤就挤，笨拙的客车慢腾腾、慢腾腾地向前挪着，半路上还堵了几个小时，要多伤心有多伤心。到了西昌天早都黑了，可把我累坏了，吃了点东西，随便找了家旅馆又住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傻眼了，琳琅满目的楼房、宽敞平坦的马路、应接不暇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潮等等看得我目瞪口呆，用二个字可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震撼！我俳徊在高楼大厦之前，四周让我感到炫晕，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我仿佛站在天堂中央，沉醉在其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饿得不行了才清醒过来，才明白自己的目的地是成都。我买了两个馒头塞进肚子，就去找火车站，我当时不会乘公交车，不会搭出租车，一路问一路找，居然让我找到了效外的火车站。我不知道在哪儿买火车票，就随便问了一个男人，谁知道他手上就有，太好了，就在他这里买了一张去成都的票，很久过后才知道他的票价比正常价多了20元钱。我直奔男人给我指的检票口，以为就可以上火车了，想快快赶到心驰神往的成都大都市，愣头愣脑地被检票员给挡住，告知时间未到，晚上9点多才发车……

　　很多年后，我想起现在的自己，搞不明白当时的我胆子为什么会这么大？欺骗母亲说一路有人相伴，其实就我一个人，以为在县城念了三年初中，看了一点电视，听了一些闲摆，就能够独闯世界了，没把命丢了就不错了。

　　不过当日后我看见越来越多的孩子不能自理、不能独立，离家不远还用车接的时候，对自己当时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不免有些得意。

　　我的思绪回到了眼前，前面依然是车来车往、人潮人涌、高楼林立，我仿佛又穿梭了一道时空，来到了天堂外的天堂，眼前的一切更让我瞠目结舌。这个天堂美得让人窒息，大得望不到边，应该有我们县城的几百倍大吧（其实何止百倍大、千倍大）？

　　迷失，迷失，迷失在成都的繁华似锦之中，丢了灵魂，又是饿了的肚子把灵魂召回。看来还是吃饱肚子最为重要，吃了半斤抄手后，我才开始问路。可是谁都不知道我的学校，好不容易有个人知道，他告诉我先到那儿坐车，再到那儿转车，在某处往左走，在某处往右走，我头都听大了。我请求这个好心人能亲自带我路，却被他骂成神经病。

　　正一筹莫展时，有人向我推销地图，买了，可打开来一看，晕了，密密麻麻的地名、眼花缭乱的图形、错踪复杂的道路，看得我晕头转向，我哪看得懂这个地图，咋办？还是发扬我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精神，边问边走吧，不就比我们的县城大几百倍？多走几个小时而已。可走着走着，好象我也不是铁打似的，真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再问问路吧。苍天不付有心人，一位大哥认得路，还亲自开车送我，可把我乐坏了，成都人还是挺好的嘛。但下车的时候，我的心情又晴转阴，大哥非要收我100元不可，还说是算照顾我的了。我很纳闷，只是带个路，社会主义人民互帮互助嘛，而且这才几分钟，就要100元？100元对我来说可是个大数目。大哥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愤怒，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没办法，我只好重新回到车里，偷偷地从*里摸出100元，极不情愿、极度心疼、抖抖擞擞地把钱递给大哥。大哥一把拿去钱，甩给我二个字扬长而去，“*！”

　　终于找到了学校，接下来虽然也是跌跌撞撞，但这都已经是不是问题的问题了。

第二章　　痛并快乐着
开始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学习，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着迷，每一天醒来，似乎都是才从蜜罐里泡出来的一样，我忘记了家乡，忘记了母亲。

　　不过这成都的天总是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星星。

　　随着新鲜感一过，枯燥日子的重复，我越来越想念家里，越来越想念母亲，有时候都要哭了。这里没有人真正关心你，没有人在乎你的存在，没有大山，没有大河，没有马骑，没有鸟捉，物价太高，人情冷淡。正是这些原因，使我对成都始终没有一种归属感，尽管我是那么地热爱这里。多年后，我明白了，其实我的灵魂是属于大山的，我的根在大山里，我的动力来自澎湃激扬的金沙江。我无法长时间生活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城市里，无法忍受没有骑在马背上驰骋千里、纵横天下的豪情，离开大山我会迷失自己。

　　这痛并快乐着的第一学期结束了，我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妈妈身边，对妈妈的思念超过了对这个城市的留念。

　　看到妈妈的第一眼，我的眼眶里滚着好多泪水。妈妈真的很辛苦，我比同龄人有更多的体会。我拼命地替妈妈干着农活和家务活，恨不得把今后几个月的农活和家务活都在这个假期里给它做完，不让妈妈再辛苦再操劳，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妈妈看着她的儿子这么懂事，又欣慰又心疼。

　　伙伴们经常来找我玩，我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和我的生活，他们常常是饿着肚子也缠着我不停地讲下去，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惊奇、羡慕和向往。妈妈也经常在旁边听，我知道她是听不懂的，除了这个村子她什么都不懂，她在旁边听只是在分享她儿子的快乐。

　　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地我又想念起学校了，我发觉成都也没有什么让我不习惯的，其实在这一学期，还是有一些高兴的事情发生：

　　一．其实老师们还是挺好的。我的生活费枯竭后，过了一段开水泡饭的日子，实在是受不了，就厚着脸皮向班主任借200元钱，班主任二话没说就借给了我，还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向他开口。

　　二．和同学们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好处的，一个叫刘今的同学就老爱和我来往，大家都叫他牛筋。这个微微发胖的家伙学习不好，做生意倒是个好手，因为他爸爸就是个大生意人。不过他爸爸对他管得很严，刚开学的时候，他爸爸就来过学校，考察了学校的环境和生活标准，往后就按着学校的标准按月给他寄生活费，多的零用钱也没有。他之所以来念师范中专，按他爸爸的说法就是，先学会做人再学会挣钱。

　　三．我认识了在学校读书的另一个彝族男孩，高我一级，名叫史青。这是个亦正亦邪的家伙，伙同一群流氓学生和社会痞子，收保护费、吃霸王餐、打无名架。但这家伙可爱起来的时候也挺招人喜爱，他对他看不顺眼的人可以拳脚相加甚至持刀相向，也可以盛请可怜的流浪儿吃大餐；他交女朋友无数，却也能把调戏小女孩的同伴打个半死。想起我俩的认识还是挺有意思的。有一天我在寝室看书，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进门就大声喊：“谁是阿来？谁是阿来？”我刚回答我就是，一下子就被他抱住，兴奋地自言自语：“终于有彝族同胞了，哈哈哈哈，憋死我了……”他说他在学校的墙报上看到了一首写凉山的诗，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一边猜测一边打听，终于把我找到。当天我俩就同吃同住，聊了一个通霄，基本上是他说我听，他叽叽呱呱停不下嘴，说了整整一晚还意犹未尽。他教我如何在这个学校里混，如何泡女孩子，如何讨好老师，他一再强调我们彝族学生要更强更狠才不会被汉族学生欺负。

　　四．刚开学就搞了一次军训，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军训，很难忘。记得汇报表演的前一天，细雨绵绵，依旧队列行走。大家都很认真，但是大多数人在过水滩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跳越或绕行，只有少数人包括我不改步伐，踏水而过，溅了别人一身引来许多不满。休息的时候，一直欣赏我的教官希望我毕业后去当他的兵，我遗憾地拒绝了，我告诉教官我要早点回家乡工作侍奉母亲，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等战争来临的时候再去献身祖国吧，教官用一句“他妈的”表示了他的惋惜。军训期间，我表现一直都不错，动作、纪律、知识都名列前茅，我从小就是个军事迷。

　　五．我当上班长了。想起来像做梦一般，可我真的就当上班长了。有一次，班主任让同学们推荐和自我推荐班长人选，所有人都哑雀无声，久久沉默，我不耐烦后，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当班长，那就让我来当吧。”当班主任念出我的资料：“阿来，彝族，来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