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贞姬妾 (完结+番外)-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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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大人太热心了,我并未想过要当什么贵妃,想来如今皇后一定会以为,这件事又是我一人所为。”
这一个月,后宫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像是一年一样漫长,她也不会是例外。
她没想过要戳破沈熙最后的秘密,她的决定至今也不曾更改,而沈熙在金世道死后的一月之后,还是毅然自尽。
沈熙的死,是让她当下听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错愕。
或许死对于沈熙而言,才是唯一可以摆脱如今的命运,才能去黄泉路上跟金世道相聚的唯一方法。皇上太熟悉沈熙的性情了,笃定她怕极了死,更不敢死,不曾在冷宫之中安插几个耳目看着她,一个月风平浪静就过去了,更是渐渐把沈熙淡忘了。其实,心中的刺绝不会磨灭消失,只会随着日子的久长,越来越让人痛罢了。活着的时候,也唯有金世道可以让她不孤单,沈熙最后还是想通了——
“呀。”雪儿低呼一声,她的眼中有些许不安和惊慌一闪而过,穆槿宁在铜镜之中捕捉的清楚,看着雪儿将手藏在身后,行迹实在可疑。
“怎么了?”穆槿宁眸光一闪,见主子逼问,雪儿只能不得已将手探了出来,在晨光之下,一抹浅淡的银光,划过众人的眼底深处。
琼音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两个婢女都格外安静。
穆槿宁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根长长的发丝,躺在雪儿的手心之处,不同于往日的是,从发梢到发尾,它白的彻底。
一抹复杂的情绪,因为这一根白色发丝,梗在她的喉咙,让她第一瞬间,都不知道如何跟她们继续说笑,继续强颜欢笑,继续不以为然,漫不经心。
两位婢女不禁沉下了眼,甚至有些不敢迎上主子的视线,她们的心中满是酸楚,她们的主子才十八岁啊……。十八岁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本该跟春日花朵一般绽放的美丽,但居然有了白发!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了,别一个个灰心丧气的,去做事吧。”
穆槿宁淡淡微笑着看她们,手掌拂过她们的手臂,轻轻一拍,她们也不再开口,随即转身走向外堂。
独自一人坐着,穆槿宁紧紧凝视着铜镜之中的女子,缓缓探出了右手,轻轻拨开了一缕墨黑的发丝,一抹银色的光亮,再度刺伤了她的眼。
她突地垂下了双手,眼眸之内满满当当的幽深颜色,她仿佛在雪儿跟琼音的眼中看到了痛惜的神情,她知道她们在感慨什么。
她才十八岁而已。
年轻,美丽,端庄,优雅,平静,从容……那便是世人对她所有的解读。
早生华发,又是为何?!
她蓦然轻笑出声,只是笑容都无法击退眉眼之中沉重的阴霾,她最终抬起眉眼,直直地望入那影子的眼底深处,娇美容颜上失去了任何一个表情,眼神仿佛是满溢的,却又似乎是苍白空洞的——她毫不费力,从皮囊看到了灵魂深处。
有一样东西,她已经放在角落很多年了,她以为不会伤害她了,但却还是会划破她的双手,她的双目,她的心。
她迅速老去的,不只是一头青丝,不只是年轻美丽的面容,而是内心。她的心,越来越苍老,越来越憔悴,何时都不会动了,那便是她的死期到了。
她只是浸透在思绪之中些许时候,却最终还是唤来了雪儿为她打点,梳好了头,穿上一套紫红色的娇艳宫装,穆槿宁走出了淑宁宫,抬起天际,今日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她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在小径,穿过繁华簇锦的御花园,沿着湖边缓缓朝前走着。
匆匆往来的太监宫女,见了她便下跪行礼,也有一道在赏景的妃嫔,看到穆槿宁的身影,便主动前来问候寒暄。
等他们都最终走开了之后,她才转过身子,凝神望着那平静的水面,思绪仿佛从锦鲤吐出的水泡一般,一个个将她全部围绕起来。
她痛苦的回忆,并不是只有一桩。
沉入湖底的时候,她跟凡人一样,恐惧又慌乱,水波像是张狂的野草,将她的身子全部束缚捆绑,在她最终闭上眼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无奈多冤枉。
一颗石子,打破了此刻的安谧平静,一圈圈水纹,在穆槿宁的眼底,荡漾起来。
她侧过脸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正是赵尚,他不曾看她,继续将手中剩下的另一颗石子,丢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连番跳跃了五六下,到了湖心的时候,才彻底沉下去。
她的眼中,渐渐有了温暖的一丝笑容,她的脑海之中有遥远的回忆,赵尚还只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并不开朗,他整日都忙着钻研医术,唯独只有两样本事可以让她开心,他编制树冠的本事,还有一个便是……。打水漂的本事。
每回看着赵尚打水漂,她还是可以会心一笑,这些年改变了很多东西,却也有一些东西不曾被改变。
她再度将实现从赵尚身上移开了去,红唇之中溢出淡淡的疑问:“从东宫过来?”
“对。”
赵尚今日一袭浅蓝色常服,他太多时候都穿着深色太医服,显得为人稳重得体,但今日的衣服,更显的他年轻蓬发,俊朗端正。“昨日太子妃下了床,由宫女照看着走出了屋子,在庭院中走了一圈。如今体力还不足够让她长时间停留在外,但每一天都在好转。”
赵尚已经预见,花不了半年的时间,夏侯柔便能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不管当初对太子妃下手的人是谁,他的计划都已经破裂。
穆槿宁笑着轻点螓首,却并不言语,眸光依旧停留在湖面之上,没有一分起伏。
“方才走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处有几棵木槿开了花,我带你去看看。”赵尚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穆槿宁淡淡看着他,挽唇一笑。如今一想,已经是七月天了,当然木槿花该开了。
穆槿宁却也有些狐疑,御花园她已经走得熟门熟路,百花争艳,唯独不曾看到木槿花的身影。“我进宫快三个月了,还不知哪里有木槿能看。”
赵尚俊朗的脸上,有了一抹浅淡的温和的笑,他先行走开。“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来。”
穆槿宁见他走了十步之外,她对着身后的雪儿点头示意,便一道跟随着赵尚走向一条小路,经过了御花园,最后止步在一个墙角处。
不起眼的地方,的确栽种着几棵木槿,木槿虽然朝开暮落,但每一天都开着极多的花。白色的,浅红的,紫红的各种颜色的花朵,在绿叶之中闪耀着与生俱来的美丽。
也不知为何,木槿天生就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很安宁,不贵气,不华丽,不艳美,不脱俗,偏偏,每一朵木槿花,都很安宁。
花影,落在她的眼底,在她的眉梢之处,带来一抹温暖和飞扬。她缓缓的扬起白皙脖颈,整个人被木槿中穿透而过的夏日阳光包围着,她闭上眼,仿佛回到了从未看到的景象之中。
隐隐约约,有一个肃丽的女子,她笑望着庭院中盛开的木槿,转过头去,倚靠在床头,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对着一个满脸是笑的男人说道。
“这个孩子,往后就叫槿宁吧。”
一阵莫名的心痛,像是用尖锐的硬器钻入她的心,她以为固若金汤的心肠,也微微颤抖起来。
目光飞快转移,庭院前花开花败,又是数个年头过去。
一个一两岁的女娃,在床上慢慢爬着,如今还不能行走,手脚并用,她睁大着幽黑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娘亲走到那几个从未见过的人面前,接过了一杯酒。
女人仰起头,将那杯酒全部喝下,等众人都离开了屋子之后,她才缓缓坐上床沿,将女孩怀抱在胸口,眉眼之中是无法抹去的伤痛悲凉。只是她的唇边,有一抹笑容,她哄着女娃入睡,唯独等她睡着她才放心离开,她幽幽哼唱出一首童谣,每回她只要唱完一遍,女娃便会乖乖入睡。今日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入睡。女人心中凄苦,继续哼唱着,滚烫的目光,滴落在女娃的心口,凝聚成眼泪。
将女娃轻轻放在床内侧,她躺平了,与孩子一道安睡。唯独她清楚,这一闭眼,再无一天可以睁眼。
她将手背,轻轻覆上女娃的胸口,神色一柔,渐渐的,双眼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一道尖锐的呼喊,吵醒了记忆之中的婴孩,她一睁眼,满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哭——
回忆彻底划过她的脑海,她蓦地睁开眼,如今,她却站在木槿花下,身边没有人在哭,只有赵尚。
赵尚蹙眉,他看得出穆槿宁的面色惨淡,心事重重,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来看,只是想看到她的笑靥,却还是让她难过了。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全是自责。
谁知道她深埋地下的秘密?
谁知道她无奈深重的仇恨?
谁知道她生不如死的煎熬?
她咽下的,不只是苦。
她学会的,不只是忍。
亲手用时光酿成的那一杯毒酒,仰头,她一口一口咽下。
过去的崇宁消失了,如今的她,才会获得重生。
这世上最丑陋的人,到底是谁呢?
“血债,血偿。”她站在那木槿花下,手一伸,压下沉沉枝桠,光耀绚烂了她的眉眼。深深浅浅红色的木槿花,绽放在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之内,如火如荼。
这条路,她绝不会走一半。
“最近还去过语阳那里吗?”她淡淡睇着他,神色一柔,敛去了方才的恨意汹涌,面对自己及其信任倚靠的人,她依旧跟往日一般温婉动人。
“我去的话,便是她病了,宁愿她没有让任何人来药膳房请太医,我便知道她活的好。”赵尚清朗的眉目之内,没有一分愁绪,仿佛跟语阳之间,再无任何藕断丝连。
“你当真释怀了?”穆槿宁噙着笑意看他,有时候人的无情,却是有情。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哪个女人跟随了赵尚,便是一辈子的福气。他温文有礼,亲切近人,事事周到,会是一个好夫君的。
“谈不上动情,又何来释怀一说?”赵尚说起这一句的时候,双目对着穆槿宁,他温润的眼神之内,一刻间有一簇火光乍现,仿佛在人的心口,划过一抹滚烫。
她垂眸一笑,避开了他的视线,渐渐,他落在她的身影上的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很多话,似乎听懂了,却又仿佛并不知晓。
“郡主。”赵尚开了口,正如少年的时候,他唤着她的时候,便是这两个字,他的心中有莫名抗拒,不愿尊称她一声槿妃。他明白那不应该,他在后宫从不大意,哪怕一个字都小心谨慎,但如今,他不愿想起她是天子的后妃。
她回头看他,眼底的花颜一刻间消失了,他走前几步,仿佛有话要说。只是噗通一声,一个红色的物什,从他的腰际落下,躺在地面上。
穆槿宁垂下螓首看他,这回,她却先行俯身,将它握在手中,微笑着递给赵尚。他有些迟疑,望着她干净白嫩的指尖,最终将锦囊收回手中。
她的红唇边,不自觉溢出一道浅浅的叹息:“时间都这么久了……。”这个锦囊,原本该是金红色的吧,而随着日夜携带,岁月飞逝,却渐渐变成了暗红色,看起来,虽然素净,却也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