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房客-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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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退後了多少次底线。每一次不舒服时他都在心里努力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还可以退,还可以忍,还可以熬……
但也许哪一次──他不知道哪一次,他就会真的崩溃了。
不过是那个人不在身边,他就感觉自己被全世界给抛弃了。
原来不是秦深,是他自己,让自己变得这麽可悲又可怜。
折腾到快凌晨四点,程诺感觉稍稍好一点了,这才艰难地翻身下床,喘口气一抹额头上满满一片的冷汗(黏在背上的,他暂时是无能为力了),像一只肚皮朝上翻不了身的笨乌龟,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撑著床沿,笨拙而缓慢地下了床。
呃……
双脚一落地站起,肚子里的保龄球便很不给面子地狠狠往下一坠直往他的臀胯处压。这一次的重力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大,在骨骼间旋转著往下的感觉也无比清晰,给程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上百吨重的巨型鲸鱼被活活卡在一湾又细又窄的海峡之间,全身的肌肉连同骨骼都绷得死紧,又凸又涨,仿佛绞在两根拉到极致的皮筋里,勒得生疼,令毫无准备的程诺一个措手不及,眼前发黑双腿打颤,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不,不,不能抱怨,不能软弱,不能哭泣,孩子这是在入盆,苏予危告诉过他的,过程很痛苦,对盆胯很窄的自己来说更是无比艰难──他知道,而这是他自己所做的选择。
记得在小家夥大闹天宫差点儿把自己的亲亲爹地搞得生生痛死的那一次,有一天阿莫尔实在看不下去,一脸恨铁不成钢又万分痛心疾首地低吼著质问躺在床上默默挨痛的程诺:“为什麽?为什麽即便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後,你还是决定留下孩子?还能为那个骗子,那个人渣,做到这种地步?
那时程诺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悲惨,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悲惨,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糊弄著踢走了这个话题,没有告诉阿莫尔,自己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我爱他。
是的,他爱他。
他不由自主,他无力抗拒,他情毒入骨,他难以自拔。哪怕经过这一切,他也依然爱他。
他就是爱他,他只能爱他。
原来他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然而对此,程诺并不羞於承认,却也不愿处处再提,时时想起。
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出来,当相爱变成爱,不被爱的那一个,这一路走来,究竟有著怎样的心酸。
更何况他根本从未被爱。
真可笑,他们这一场爱情,恨竟是贯穿全程的感情。
努力站稳,程诺咬紧牙关抱著肚子,举步迈开他早已破罐子破摔的孕夫八字步,颤巍巍往卫生间踱步。推门而入,他目不斜视直接往马桶边去,连一眼都不敢往镜子里瞟,余光都不敢。
苏予危专门在马桶两边安了扶手。早在一个月前程诺就必须像女人一样坐在马桶上排尿了,先不说高隆的肚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就是怎麽一边站著小便一边保持身体平衡,对他而言,都是一项极其困难的事情。
当最初得知怀孕的震惊,兴奋,期待……一一过去,那一刻做出的决定,让他尝到了要真正孕育出一个生命,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不明白怎麽能有人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後,还忍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自从进入【RAINBOW】,程诺已经很多年没想过关於自己孤儿身世的悲惨。但如今,他也即将成为一名……父亲?母亲?……好吧,一名家长……肚子里的孩子一举一动,每一次转身踢打,一点点茁壮的长大,都令他动容,牵动他心。他发现自己仿佛回到了最孤独无助的少年时代,无论做什麽事情都容易陷入呆滞,然後发著呆发著呆,就进入了无可救药的恍惚状态。
……哦这些可恶的孕激素和天杀的荷尔蒙!!!
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腰背隐隐酸痛不能再支持长时间的久坐,程诺叹口气撑著扶手站起来,系上裤子来到洗漱台边,闭著眼鞠冷水洗了把脸,经过这一场午夜惊魂的好闹,现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卷土重来的疲惫感排山倒海笼罩了他的身体,他准备回床上再躺一会儿。
但打死他也没想到当他一拉开卫生间的门,竟看见苏予危横空出世般直愣愣地站在门外,像得了帕金森一样两手抖啊抖捧著他的BLACKBERRY,两只琥珀色的宝石眼水汪汪地一眨一眨,小狗狗似的要哭要哭那般,让程诺不由想起前几天才看的迪士尼动画电影里的某只巨型金毛犬。
他吓了一大跳,勉强提起精神问:“你、你怎麽了?”
苏予危哆嗦著唇想要说话……失败了。最後他一急干脆直接双手捧上,示意程诺看手机。
程诺心里一跳,脱口而出:“是阿莫尔出事了吗?”说著脸色大变一把抓过手机。
事实证明这次的事情真的很严重,因为苏予危竟然都没有对程诺的行为进行吐槽,甚至连白眼都忘了翻。
而程诺只看了手机一眼便也瞬间呆住了。屏幕上的画面是一个十分简易的门锁──已经被打开了。
“这、这是……”他艰难地咽了下喉头,慢慢抬起头,茫然无措。
苏予危板著脸颇为沈重地点头:“很好,看来你总算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一秒,两秒,三秒……OK,某人再次成功打破自己的最短纪录,本性爆发,彻底破功──
“呜呜呜,诺诺,肿麽办!肿麽办!?我我我我我……人家虽然脑子不错,但但但但但……但老天作证人家真的只是一个毫无武力的文弱书生啊……你看看现在咱们这一屋子,你和我加上两个女佣一个跛脚老管家,压根儿就是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孕呀!Oh Jesus Christ!”
程诺:“……”
这下他明白苏予危为什麽会半夜三更突然闯进他的卧室,并且也能理解他刚刚那副要死不活的蠢样了。因为他相信此刻的自己估计不会比他更好。
屏幕上的锁是一个能将这栋房子的安防装置和个人手机相联的智能软件界面,当有人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入房子时,个人手机便能显示出来,哪怕关机也能强行突破。
这个软件是不久前程诺专门写给苏予危的,苏予危当时一拿到还大惊小怪了好久,疯狂摇著程诺的胳膊满世界嚷嚷“诺诺你是天才!”,两眼放光脸上崇拜的表情看起来就快把他当神供著了。
而此刻锁被打开了,这寓意著什麽,显而易见。
苏予危可怜兮兮地伸手扯了扯程诺的袖子,撅著嘴弱弱地问:“诺诺,肿麽办……”
程诺被他轻轻一晃,瞳孔一缩猛地从不知飘到哪儿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刚刚在想什麽?他居然还在奢望……还在渴望……
来的人会是他!
刚刚苏予危怎麽不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程诺尽快调整状态,轻声建议:“去小门吧。”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只是……苏予危低下头飞快扫了程诺的肚子一眼,眼底的担忧毫不掩饰:“你、你可以吗?”
他话音刚落程诺就感到肚子里好不容易安静了的小家夥突然又旋转著狠狠往下一坠,力道竟似乎比刚才那一下还大,程诺猝不及防脸色微变双膝一软,差点儿没呻吟出声。
赶紧两手托著腹底不著痕迹地往上一抬,心底愤愤吐槽了句苏予危你个乌鸦嘴……但表面上程诺却极力控制,双手在苏予危看不见的腹底紧握成拳,虚弱而坚定地说:“没事,走吧。”
说著推开苏予危的胳膊,一个人扶腰托腹慢慢往前走。
苏予危转身看见他的背影,从背後看根本看不出怀孕的纤细瘦弱,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连根卷走。但走路时的姿态动作仍然不可避免的可笑笨拙。
那一刻,苏予危忽然生出想要冲上前去好好抱抱他的冲动。和程诺呆得越久,苏予危就越能理解好友阿莫尔对程诺那走火入魔般的痴迷。
幸好他意志坚定,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挠挠头,苏予危快步跟了上去,在後面伸出右臂虚扶著这个心碎的天使。
所谓的小门是这栋房子在设计之初就有的秘密地下通道,全世界苏予危没让超过三个人知道。
程诺就有幸是那第三个。
小门被建造在一楼的厨房里,很雷人的设计,一般人绝想不到。据苏予危的说法是:“哎哟那如果要在里边躲上个十天半个月肿麽办嘛,离厨房进多有优势,我是天才!”
程诺:“……”
通道的空间不大却也不小,五十个平方的面积容纳两个人和一个胎儿绰绰有余,有沙发,桌椅,书架,且布局适宜,灯光明亮,风格简约,置身其中俨然就是一个正常的房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程诺一走进去就直直往书架旁的椅子靠近。沙发他早就做不得了,太软,坐下和起身对他而言都太困难。而此刻他实在累了,肚子里愈来愈强烈的下坠和发紧的感觉,以及小家夥偶尔一次显得比以往焦躁许多的踢打翻转,都让程诺心中的恐慌害怕无限放大。
他努力不让苏予危看出自己惨白难看的脸色,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和下身哆嗦颤抖的双腿,咬紧牙关艰难地挪动身子,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撑著扶手,缓慢而笨拙地坐了下去。
“呼……”身体有了支撑的瞬间,久违的轻松感令程诺不由自主长长舒了口气,之前压抑痛苦得近乎狰狞的扭曲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苏予危站在旁边,漂亮的眉心微微皱起,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溢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过了片刻,他伸出右手轻轻覆在程诺圆滚滚的大肚子上,感觉了几秒,有些局促又有些愧疚地低声说:“诺诺,对不起……”
怀孕让程诺的反应变慢了不少,过了好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苏予危的意思,不禁抬手拍拍他的手背,转头朝对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深呼吸著徐徐说道:“怎麽会,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没把他早早取出来。他在我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不然现在他一哭,我们就都有得哭了。”
“……”僵硬的沈默,半晌,苏予危揉揉眉心,看起来真的是彻底被对方打败了,无可奈地叹气:“我说的是你的身体,诺诺。”
但程诺便微微一笑,低下头在肚子上一圈圈安抚地画著圈,不说话了。
那笑容让苏予危蓦地愣住,脑中突现一片短暂的空白,一时忘了本来想说什麽。
在母亲苏妙的影响下,冷静,睿智,独立,坚强,才是他所认为的作为母亲的女性所最应该具备特质。母爱的神圣光辉之类虚无缥缈的感性东西,在他看来既不科学,也无必要,太肉麻了。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确信自己的的确确在程诺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种柔软又耀眼的东西,像轻盈的羽毛掠过鼻尖,像温暖的烛光眼底摇曳,让他深感触动,心跳加剧,甚至几乎忘记呼吸,连灵魂都隐隐发痒。
恍惚间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在母亲那双漆黑的,冷静的,总是波澜不惊的目光深处,看到过这样转瞬即逝的爱和温情。
不管是恋母情结的作祟,还是别的什麽原因,这一刻苏予危对程诺无关爱情的怜惜达到了顶峰,认识这麽久以来,觉得此刻重孕在身憔悴浮肿的他,竟是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