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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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启元把信纸折好,塞回信封,然后把信封塞进抽屉里。
里面已经躺着差不多十五封信。
荣景笙出发的时候说他不一定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找得到电话,而且他找得到电话的时候荣启元也不一定正好有空接电话,索性一口气买了几十个信封和一大沓信纸。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写一封信记录当天的见闻和感想,然后第二天到达一个新的地方的时候,就找当地的邮局寄回花都。
然而荣启元没有办法回信,因为他也不知道荣景笙哪天能到哪里,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回了信,那封信是不是能够正好在荣景笙正好在的那天送到。他平头一回觉得沙罗的邮政系统实在是太效率低下了。
新的信塞了进去,却又忍不住把昨天的,前天的,大前天的……一封一封抽出来看,怎么看都看不够。荣景笙的字实在难看,他平时扫一眼都要牙疼的,现在却觉得可爱无比。看完了信还不够,还要想象一下荣景笙登台演讲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记者会那样张牙舞爪地?不对,李铭哲他们大概是不会允许他那样的。临走的时候叮嘱了无数次“一定要听李叔叔的话”,他应该有听进去了……吧?
平时在身边的时候总觉得烦得要命,真的分开了,才猛然发觉就像缺了身体的一部分,处处都觉得不习惯。
只要一闲下来,立刻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那个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喘口气的时候。微笑着把会见的客人送走的时候。晚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开始自我催眠的时候……
他现在在哪里?今天可有吃得上一顿好饭?现在可有张干净的床?那里蚊子多不多?他身边带的药够不够用?
每天晚上都揣着这一肚子的牵挂艰难地睡过去。睁开眼又想:他现在应该已经上路了吧,不知道今天又该到哪里去?
仿佛有根线从心里头长出来,又拴在那个人身上。不论他到了哪里,都能扯得他一下一下地疼。
月亮宫的餐桌上又变成了只有荣启元和景筠景筌三个人。荣启元吃一口饭就忍不往荣景笙常坐的椅子上瞟一眼,仿佛是希望他突然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从哪里冒出来,说“我回来了”。
但是他没有。
《星期八》最先发现了总统的变化,这天的头条是:总统瘦了一圈,谁干的?
荣启元笑着想,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星期八卖。
在人民党的全国宣传计划里面,荣启元总共要参加其中的三场,分别在沙罗、若罗和埃罗岛上三个主要的城市里面。现在荣启元有些动心了,他想去到荣景笙说的那些村庄和小镇,想看看这个国家最贫穷最辛苦的那些人。
胡思乱想中,有内线打进来:“先生,是景笙。”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接过来。”
“现在忙吗?忙就挂吧。”荣景笙的声音照例是很大的,有种开天辟地的气魄。
“五分钟以后有个会面。”荣启元波澜不惊地说着,鼻子竟然有点酸了。
“见谁啊?男的女的?”
“女的,阿美利加国时代周刊的记者。”
“不许说我坏话啊。”荣景笙强硬地命令。荣启元嗤笑:“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会问到你?”荣景笙说:“别以为我在外面就没报纸看了!这几天连着有几篇评论都在说你是不是要培养我做接班人。去他妈的,要不是想帮你忙我才不干这些破事儿呢!等你退休了打死我都不碰!”
荣启元怔住。
说实话他确实,有那个想法。
荣景笙虽然说话做事都像石头打出来的砂子那样粗糙,但是往往一击而中问题的关键,有时候连荣启元都感到意外。
如果能好好地教他,小心地给他铺路,也许他以后就能成就一番事业。
但是现在他说,他只是为了帮自己才会做这些事。他自己根本不就不喜欢。
荣启元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非常惆怅。
他有些赌气地说:“你要是不喜欢,现在回来也是可以的。”
“不!”荣景笙拒绝得坚决而干脆。“我一定要走一趟,才知道沙罗全国大概是个什么状况。明年你就要准备竞选连任,到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你听我的,人心隔肚皮,你敢说人民党所有人都向着你?你敢说他们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你好的?算了吧,我才是一心想着你的!”
荣启元哽住了。
“好吧,随便你。”
“你要是有空就过来玩玩呗。我们下一站到堪尔镇,那里有个机场,你可以叫空军送你过来嘛。”
“好吧,我看看日程。”
“行了车要开了,这是在加油站呢。”
“好——”荣启元话音未落,那边已经响起了挂断的嘟嘟声。
他拿着听筒,总觉得刚才那个电话是自己梦到的。怎么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结束了?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呢,要按时吃饭,要注意天气,晚上要多穿件衣服……就是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不够!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白辉敲门进来:“先生,记者来了。现在过去吗?”
他放下电话,理了理衣服和领带。
“白辉,明天下午三点以后的时间能腾出来吗?”
白辉去看他的日程:“明天四点有个会议。”荣启元探头去看,原来是本季度政府预算案的讨论会。想了想说:“请副总统代我去。我要出去一趟。叫空军一号准备好。”
“哪里?”
荣启元努力回忆了一下,“堪尔。”
儿子见老子,两眼醋酸酸
堪尔镇的中心商业区——如果那几条狭窄的街道面前算是的话——距离堪尔空军基地十公里远。荣启元下了飞机就换车往镇上赶。他本来想给荣景笙个惊喜,故意选了一辆非常不起眼的车载他去。到了那也不下车找当地的政府接头,只是叫人下去打听,才知道人民党的大巴根本就没到。他想反正今晚都会到的,也就不着急了。自己下了车,在街上闲逛。
堪尔是典型的南方小镇,街两旁都是两三层的老楼,楼下朝街的开着店,楼上则住人。每家每户的阳台上都有竹竿伸出来,上面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荣启元从那些衣服下面走过去,好奇地探头看每个店里都在卖什么。
拜跟着他的特工和记者们所赐,他很快就被人忍了出来。
前面有几个人吃惊地站住:“哟,是总统……”
他大大方方地向他们招呼:“大家好啊!”说着走过去,和他们一个一个地握手。
有个中年太太说:“先生你来了正好,我说那个空军基地能不能搬走啊?飞机天天飞啊飞吵死人啦!”
荣启元还来不及回答,另外一个人抢着说:“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搞土改啊?你选总统的时候我投了你的票的,就因为你说要土改!我等着把我家的祖地卖个好价钱呢!怎么你都当了两年总统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啊?喂你要敢说话不算话,下次我就不投你票了!”
荣启元说:“这个快了。我们正在研究相关的议案,预计三个月以后就能交给议会审议了。”
那人抱着手臂嬉笑:“晓得,你怕现在弄出来影响你们人民党选议员是吧?”
荣启元笑着摇摇头,“我记得当初我说的是我要在任内进行土地改革,我的任期不是还有两年吗?”
他和围上来的路人闲聊着,沿街慢慢走下去。总统来了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没多久镇长公安局长等等镇上的头面人物都一路小跑过来见他。眼看着跟在身边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大,已经妨碍交通了。他只得找了间小酒馆,进去和大家坐下来围着桌子喝酒闲聊。
虽然嘴里随时在应付着镇上人抛过来的问题,他的眼睛还是总会不经意地往外扫上几眼——看荣景笙到了没有。天很快暗了下来,忽然一阵车声从远处传来。他往外一看,正好有辆大巴从酒馆外过去了。车身上印的不正是人民党的标志?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了直接冲出去追上去的冲动。然而他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明明还坐在酒馆里和镇上的人闲聊,魂魄却早就飞了出去。因为心不在焉,反应明显地变慢了,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要过一秒钟才想起来要回答。
终于镇长看出毛病来了,站起来向周围的人说:“大家先散了吧。今晚总统会参加人民党的活动,大家有话可以留到那个时候说!先散了吧散了吧!”
镇长劝了一阵,好容易把人劝走了,这时却有另外几个人围了上来:“先生,我是这间酒馆的老板,这是我老婆孩子们,先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拍张照片?”
荣启元笑笑,伸手过去抱起最小的一个孩子放在自己膝盖上,“来来来都过来——”
酒馆老板一家人拍完了,酒馆里的厨师和侍应生们紧追着要拍照要签名。就这样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脱得了身。正准备出门,就远远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外面喊:“老板!准备二十二个人的晚饭!有好东西都拿出来!”
荣启元刹那间忽然有了逃跑的念头。
荣景笙随便说一句“你过来吧”他就推了会议放下工作直奔这里,这举动怎么看都太莽撞了。
然而人已经进了门,直冲里面嚷嚷:“先给我杯水,我要渴——呃——”
目光接触的瞬间,万籁俱静。
心跳的声音却清楚得很。荣启元简直要怀疑他的心脏会不会从胸腔里面蹦出来。
“来了啊。”荣景笙怔了一怔之后说,“吃过晚饭了吗?没吃就和我们一起。”虽然说的是寻常的话,但是语气里还是有着不寻常的惊喜。
分别了大半个月以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开头,荣启元只能说:“好。”
老板一听生意来了,乐得连忙在门口挂了客满的牌子。这边老板娘送上菜单给荣启元,“先生您看想吃什么?”
荣启元扫了一眼,抬头看荣景笙:“等人到齐了吧。”
后面一阵人声,是李铭哲他们到了——后面跟着本州的议员候选人巴拉赫等。一群说笑着进来,荣启元大声招呼:“铭哲,我在这里。”李铭哲大步过来,“呀呀呀,景笙说叫你了,你真来了啊——”
荣启元微笑着站起,两人热情地拥抱。周围的人笑的笑吹口哨的吹口哨,他们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李铭哲故意用食指抬起荣启元的下巴:“亲爱的,你瘦了。”
荣启元拍开他的手,左手捏了一下他脸颊:“亲爱的,你黑了。”
两人闹了一阵,巴拉赫和别的团员也都上来招呼。那边唐沁推荣景笙一把:“你整天说我爸爸这样我爸爸那样,怎么爸爸真的来了又不吭声了?”
荣景笙黑着脸:“吭。”
态度在一秒钟内转了一百八十度。
荣启元知道荣景笙大概又要发作了,挥手叫他:“景笙,过来坐我这里。”
荣景笙瞥了李铭哲一眼,这才懒洋洋地过去,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酒馆里用的桌子是老式的圆桌,一桌能坐六个人。安排谁和荣启元坐一桌就成了个麻烦。李铭哲和巴拉赫自然是要陪座的,荣景笙也占了个座位,最后还剩下两个——李铭哲迅速考虑了一下,最后说:“陈小姐和蔡先生也请坐到这里来吧。”
他们算是人民党请的客人,理应受到尊重。
陈筝是当红歌星,蔡繁是电台名嘴兼业余魔术师。他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在荣启元跟前也不多客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