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的夜与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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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说就在这附近的一家青年旅馆。于是我们说好第二天仍旧在这条商业街的十字路口碰头,又约定了时间,便各自回去了。回宾馆的路上,老喻停车让我到超市买了些第二天路上的食物。
回到宾馆后我去试了试热水,感觉还可以,于是简单冲了个澡。高原的夏夜还是很有一番凉意的,我怕感冒,洗好澡直接冲进被窝里。躺在床上,头很沉,身体却轻飘飘的,没一会的功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蒙头大睡,却被老喻的敲门声震醒了。我却没有一点恼意,这是这几天来,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了。酒真是个好东西,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真是一点不错。
我们迅速地吃好早饭,便到昨天约定好的地方与唐宁杰碰头。他还是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只是身上多了一个背包。
稻城到亚丁的路很好走,虽然也是一路的盘山路,却异常平坦。老喻一路疾驰,身体也随着路上的弯道来回摆动,好像在跳舞一般。我忍不住说:“老喻,你开车好像在跳舞啊。”
他笑笑却不反驳,只说:“对啊,这不是有音乐嘛。”是的,老喻又在放他的苦情歌了。
唐宁杰坐在后排座上,眼睛看着外面,也不说话。
我想起凯鲁雅克曾在书中提到过,搭车的人基本是有义务来说些风趣的话和既往有趣的见闻的,以便使司机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不至于后悔搭载了自己。可唐宁杰倒还挺安然自得的,丝毫没有任何要“尽义务”的意思。
“你们从成都骑到拉萨要多少天?”老喻开口问他。
“一般23天左右吧,”他回答道,“路上也有休息,不算太紧张。”
“你以前也骑过川藏线?”我有些好奇他的口气。
【48】骑行川藏
“上学的时候每年都会来一次拉萨,搭车也有,骑车也有。”他说话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我大学是在成都念的,暑假里过来很方便。上学的时候也逃课来过,还因为这个挂掉了一门课。”
“那你现在是来故地重游?”我真后悔在学校的时候,太过于奋进和刻苦。每天不是泡在自习室里就是钻到图书馆里。读硕士的时候更是离谱,一年级时就修够了全部的学分,几乎每天都在上课,之后的两年则忙着实习和帮导师做项目、写书。那些我本该在学校里悠闲自得、用来消磨的时光,都被配置到我自认为正经的事情上去。现在才觉得,这些根本不重要。如果真能时光倒流的话,我绝不会这样度过自己的校园时光。
“川藏线吗?也是也不是吧。川藏线上我去过一些地方,要按线路来分的话,川西小环线,川藏南线、北线,阿里大北线和小北线,我都算是走过了。可还是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有些去过的地方也还是想要再去。”他语速不快,口气平和,既不是在炫耀也不是追忆。
“你去了这么多地方了!”老喻也忍不住感叹,“阿里大北线走下来可不容易,我都想着什么时候能进去。”
“那亚丁你也去过了?”我问道。
“没有,稻亚和墨脱我之前都没有去过。”他说,“搭车的话,就讲不了了,有时候搭不到合适的车。自己骑车进来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说 “那时候,总是想着能快点到拉萨。”
他自己笑笑,又说:“那时候觉得稻亚和墨脱都是川藏线上的‘岔路’,就没有进去。”
“于是现在你打算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我一直从副驾驶座位上扭着头和他讲话,脖子都酸了。
“就算是吧。后来想法和那时候也不一样了。既然终点注定是圣城,又何必介意用了多久到达呢,更不必为了赶路而错过沿途的风景。”他说。
“你这次是一个人进来的?”老喻问他。
“出发的时候是一个人。路上碰到其他车队的话,有时候就同行一段,但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多吧,碰不到能一路同行的。”他脸上带着笑意,声调低沉。
“我有一个朋友,才叫搞笑。他身体还是蛮好的,做公务员的。他说要去骑川藏线,他老婆死活不肯。他也不管那么多,自己练了一年。”老喻嘿嘿一笑,接着说:“后来他真来骑川藏线了,还没到芒康,就骑不动了。他给他老婆打电话,说骑不动了想回去。知道怎么的,他老婆说‘不行!都知道你去骑川藏线,回来多丢人!必须骑完!’,他没办法只好骑到拉萨去,笑惨了我了…”老喻已经乐不可支了,我也跟着笑起来。
唐宁杰只是淡淡的扬了下嘴角,说:“善始何必非要善终——我自己是这么想的。有时候我骑不动了,或者就是不想骑车了,就干脆停下来休息,或者搭车——如果车上也能装下我的自行车的话。”听他的语气,好像一切都无所谓,只要随着心意、随遇而安就好。
“那也能叫骑行川藏么——那我干脆一路坐车,路上偶尔下来骑那么一下两下的——回去岂不是也可以宣扬自己骑了川藏线了?”我一副揶揄的口吻。
“你是可以啊,‘骑了’和‘骑完’,本来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他倒是无视我的揶揄,“别人并不会真的在意,你说什么不行呢。”
“那你都是和别人怎么说的?”我和他较上劲了。
“我?我没谁可说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摇摇头说,很深沉的样子。我于是转过头去,没再接话。
【49】住在山上的神灵
天上的云层很厚,却也还算得上晴朗。我已经习惯了高原的天气,晴转多云,多云转阵雨,阵雨转晴,一天总归要这样循环往复几次。
途中经过一处,路边的护栏被扯出个大口子。老喻笃定地说:“这里肯定有车子翻下去了。”我探头张望,听到唐宁杰说:“看样子,应该是最近的事情。”
老喻点头称是,说:“每年川藏线上都会翻下去几辆,十有八*九是自驾的。这里的路已经这么好的,又不算险,还能翻下去,肯定是自驾的。”
我忽然想起一首诗,和这情况很贴切,就说:“有一首诗很贴切,不过我忘记什么题目了。说的是‘泾溪石险人兢慎; 终岁不闻倾覆人; 却是平流无险处; 时时闻说有沉沦’,所以说,在这种好的路段,说不定还倒更容易出事”。
唐宁杰却忽然笑起来,说:“真是难为这个诗人了,煞有介事的说了个这样浅显的道理。”
我听着这番话觉得很刺耳,觉得他很狂妄自大,忍不住反驳道:“这世界上大多数的真理,也都并不深奥,然而真正掌握的人却不多。”
他笑笑,没再答话。我们的谈话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车子还在盘山路上绕着。临近中午时分,听见老喻说:“你们看,那座就是仙乃日峰,观世音菩萨。”我顺着老喻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一座雪山伟岸的出现在行车方向的右侧。
虽然我知道雪山的样子多有雷同,但还是觉得,仙乃日峰尤其像一尊端坐着的大佛,身躯挺拔,两只宽阔的衣袖荡在身体两侧,手扶在膝盖上。天空的云层覆盖在仙乃日峰上,看不清她的真面目。我有一会儿在想,但愿云永远也不要散去,好让世人永远捉摸不透她的容颜。
这时,唐宁杰开口说:“每当看到这样的神山,无论是亚拉神山,冈仁波齐,还是眼前的这座仙乃日峰,都会发自内心的认同她们的神圣。我经常想,前人把她们识别出来,奉为神山,确实有其道理。连我这种凡夫俗子,都好像能体会出她们与别的山之间的差别。”他非常认真的样子,说“这样的山看多了,真的会相信山是有灵的,是神的化身,或者山上根本就住着神灵。”
我很赞同他的这番话,自己也颇有感慨。于是接着他的话说:“但愿人们不要真的去山上寻找神灵。不要登山,不要妄图征服山,保留对山的神秘感。”
“放心吧,山是不可能被征服的。”他看着窗外,语气很坚定。“即使你能登顶,也不意味着你征服了山。”
我想起自己在稻城古冰帽时的那些关于存在与意义的思考,于是苦笑着说:“不能么,万一人们发现,山上根本没有住着神灵,那又怎么办呢?信仰危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摩西那么好运的!”
没想到他却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摩西一样,值得上帝亲自教诲。”
他的回答令人叫绝,让我颇感意外,心里暗暗觉得这个人应该并不简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50】上帝已经死了,我们却还活着
我半侧过脸去,和他说:“我上大学时看过一个电影,讲的是一群考古学家,挖出了一个棺椁,当种种迹象表明墓中的尸体就是基督时——你知道那种震撼——一个神父从钟楼上跳了下去。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神父要自杀。”
“因为信仰破灭了。”他说道。
我忽然感到和他说话很容易,“是的,后来我才明白,复活,其实是整个基督教的核心。这个前提的证伪足以动摇人们信念的基石。当你一直深信的某件事情被证伪时,也就是说你被骗了,那时的失望和沮丧不是停留在就事论事的层次上,会波及到你所相信的其他一切事物上。”
他点点头,说:“因为信仰一旦破灭了,整个世界都是非颠倒了,再也找不到可以安身立命的落脚点。”
“所以我怕人们在山上找不到上帝,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愿意我们每个人都有信仰。”我看着仙乃日峰,天上的云层在移动着。不要,不要让云散去,我心里祈祷着。我忽然很想知道,藏族人会不会爬山。
唐宁杰声音不高,却很有力地说到:“别担心,信仰的主观性,是不需要也不可能被证实或证伪的。真正的信徒,并不是因为知道基督死而复生而信他,而是真正理解并认同那教义,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寄托。否则,社会发展到今天,神学和科学不可能还是这样并行不悖。”
我很喜欢他说“别担心”时的语气。是的,他说的很对,我也愿意“理解并认同那教义,为自己的人生找到寄托”。可是一旦知道了“上帝已经死了”,就实在是";知其可信而不能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
“可还是有人发现,上帝已经死了。”我低声说。
“上帝存在过却又死了,和上帝根本没有存在过,是有区别的。”他又说。
我听得一愣,正在仔细体会这番话的含义,却听到老喻在一旁说:“哎,你们怎么总在那里上帝来上帝去的——你们又不是老外,你们不能谈点佛教么?”老喻貌似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你用苦情歌折磨我的耳朵,我也不得不请出上帝来折磨你。”我笑着对老喻说,心里却在回放刚才的那番颇有哲学思辨意味的谈话,体会到一种乐趣。
平时很少会和朋友谈到这方面的话题,我不知道他们对此是否感兴趣,就和他们也不知道我会对此感兴趣一样。好像也没有什么机缘能够谈到这方面。聚会很多,真正的交流却很少。熟人很多,真正的知己却很少。害怕寂寞,孤独却一点都没少。每每同学聚会、同事聚会、朋友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