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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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而今毁了约。”
“世事难料,谁也不敢保证兑现每一个承诺。”
尹芝躺在枕上,轻声道,“刚踏进许宅,我一度以为沈喻然含金汤匙来到人世,凡是不须去苦去痛,衣来伸手,生活无欲。”
“是,皇帝亦有烦恼,何况凡夫俗子。”
“我想帮他。”尹芝忽然这样说,至于如何帮,帮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别傻,你不是佛,不必去度众生,自顾尚且不暇。”
“可我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许多事,万万别求真,张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是福气。”
这是她堂姐,乃至许多人的生活哲学。万事不由人变,为不去无端痛心,须得努力学会熟视无睹。
☆、那位她(下)
天色泛白。雀鸟成群在窗外的槐树上叽喳,扰人清梦。
尹芝梳洗完毕,去到大堂,两人仍旧在,一个微垂着头打鼾,一个裹着一条毯,缩做一团。厨娘从厨房探出头来,朝尹芝摇头叹气。
尹芝走过去,俯身在许伟棠耳边道,“先生,不如回房去睡。”许伟棠即刻睁眼,转头看看沈喻然,小声问,“几时了?”
“天亮了。”
沈喻然也闻声醒来,似婴儿般伸手揉眼,双眼红肿如两颗核桃。他坐起来,十分迷茫。许先生弯身帮他拿鞋子,一只只套在他脚上。
沈喻然借他的手臂站起来,许伟棠忽然开口,“孩子不需要,我今天令人同她去打掉。”
沈喻然站在原地看住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多大程度的气话。许伟棠却微微扬起嘴角,“小事一桩,但求你开心。”
流着他一半骨血的生命轻易被割舍,他闲闲开口,说得云淡风轻。他捶捶坐得僵酸的摇杆,对沈喻然温柔道,“去洗澡,吃过早饭再补眠。”
沈喻然始终抿住嘴唇。
山间别墅不订都会中四外纷飞的报刊杂志,这里闭塞得一如世外桃源。
尹芝得空拉过前来看诊的路医生问,“那件事结果怎样?”
路俊辉摸不到头脑,“哪一件?”
“余咏欣堕胎。”
“同小姐你何干?”
“我担心喻然。”
“余咏欣不会坐以待毙,她绝非等闲之辈。”
“何以见得?”
“这件事,原本二人有协议,只操作于暗箱,即便生下孩子,也绝对保密,谁知眨眼余咏欣便招来一众记者,昭告天下。”
尹芝吸冷气,那该是她那日闯进山中,见沈喻然不得,变本加厉的手法。
“同我讲讲她可好?”
“她?”路俊辉想一想,“她是银行家的女儿,名副其实的千金。同许家这门亲事,双方家长一早授意。她识得许伟棠的特殊癖好,可这又有什么关系,都会中的名媛哪个不是委曲求全地嫁,她要得许氏少奶的名分已足够好。况且禁忌之爱,在大多数人眼中无非是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一点绮丽的激情,男人最重要的是声誉同地位,倘若能成功为他生儿育女,总有一天是他回家的时候。”
她打定算盘,却料不到许伟棠自美国带回沈喻然。在看到这位少年的瞬间,她似被人剥去一重皮。他只穿白衬衫蓝布裤,看似一名乖巧的中学生。而她面上厚厚的胭脂,却随时要脱落一般的嘲讽。
她去洗手间照镜子,牙齿咬的咯咯响。她在许伟棠眼中读到交缠的爱意,那是他绝不会表露给任何人的情感。
某天夜里,沈喻然应酬生意上的熟客。觥筹交错至半夜,各自离去,他酒至微醺,无法驾车,站在门口等自家司机来接。忽然之间眼前人影一闪,有人朝他扑过来,那人手一扬,好在他反应奇快,一箭步向后闪躲,电光石火间,那人已逃走。有浓烈腐蚀味自地面蒸发,刺眼的探照灯划过他的脸侧,忽而间手臂剧痛,低头细看,有几点溶液溅落在上面,已腐蚀皮肉。
司机奔下车来,看他的伤,大骇,即刻掏出电话报警。
他按住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平静道,“载我去圣心医院。”
他去找路俊辉。
十分幸运,他当晚有择期手术,人还在。见他手臂有几处血肉模糊,吓一跳。
“怎么弄的?”
沈喻然惨笑,“恶事做太多,有人朝我泼硫酸。“
拉他去办公室,亲自帮他处理。擦药的时候难免碰触伤口,沈喻然痛得咬食指。光洁细白的手肘处,几颗棕红色的小洞,看起来触目惊心。他这外人也禁不住心疼。
“会不会落疤?”小少年忍声问。
“这会儿还不忘外表,不关心是谁做的?”在这都会中,谁人敢动他?
沈喻然不以为然,“手法如此卑劣,非小人即女人。”
“余咏欣?”
“一点即通。”
路俊辉气不过,抓起他手臂道,“去告诉许伟棠,这疯妇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打算同他讲。”小少年十分坚决。
“那她只当你怕她,日后更加无法无天。”
沈喻然抿嘴不说话,低头对住伤口一味呵气,那样子既可怜又孩子气十足。
“你怕令许伟棠两难?”
沈喻然抬头,“许家一头还不够?我不好再去步步紧逼他。”
“他年过而立,手腕强硬,什么事只管推给他去挡。”
“我同他都是男人,许多事,我也抗得来。”
路俊辉笑,“如今世风渐变,黄口小儿也敢充大人。”
“这是什么混账话!”小少年不爱听,圆着一双大眼瞪住他。
路俊辉投降,伸手拉他站起身来,“走。”
“去哪?”
“还用问?送你回家。”
小少年站着不动,乌黑瞳仁水光潋滟望着他,“求你一事。”
“说来听听。”
“带我去你寓所。”
路俊辉逗他,“深更半夜,同处一室?”
沈喻然笑,“你怕我不成?”“放心,”他伸手拍他同自己一样高的肩膀,“我纵使喜欢男人,也不是对谁都有兴致,更何况你?”
路俊辉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抬高自己便罢,何苦还要贬损我?”
小少年倒不耐烦了,“别婆妈,带我走。”
路俊辉别住门口,“好歹告诉我理由。否则他日许伟棠打翻醋坛,我百口莫辩。”
“你样样好,就是脑子不够灵光,我这幅样子回家去,许伟棠又要大惊小怪,以他的个性,这事不翻出真凶不算完。”
“白天去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去了。”小少年无所谓,“跟他说出个短差。”
他同路俊辉认识多年,第一次去他的寓所,由衷赞叹,“宁静路果真名副其实。”
“是,住客各个安静有礼,绝无人办舞会至深夜。”
“你讽刺我。”
路俊辉大笑,同这小孩子讲话十分有趣。
一打开门沈喻然又雀跃,玫瑰金的墙纸漂亮,雪白的长条地板漂亮,连床头的一只转头台灯也十分漂亮。
“我喜欢这样的小房子,像个家。”
的确,他同许伟棠住得太大,平日须得五六位工人打理。两人休假在家,一个楼顶,一个客厅,便索性讲起电话来。但风景好得夸张,背后对牢太平洋,花园种蔷薇,十数个天窗看蓝天白云。许多人几世修不来福分,住如此体面的住宅。
路俊辉找全新的睡衣裤给他穿,一件上衣便遮住屁股,袖子长得如同即刻登台唱戏,两个沈喻然也塞得。小少年不在乎,施施然去洗澡。他跟在后头一路嘱托,当心伤口,当心水,穿鞋子,当心滑倒,记得开暖气。转而去厨房弄些甜点给他。
他洗得白白嫩嫩,坐在厨房看他忙碌。头发只吹半干,湿漉漉似随时要滴下清晨的朝露来。他继承一切有关美貌的元素,肌肤雪白,头发乌亮,红唇皓齿,目似凌波。
有电话追来,不用问,沈喻然用肩膀夹在耳边,温言软语地扯谎,“是,飞吉隆坡。”
“就快登机,……好……好。”
“什么?”他面色绯红。
路俊辉忙闪身走人,耽误热恋的人温存,是十分不道德的。
他烘焙的芝士已经冷了,沈喻然却兀自坐在餐厅中,天南海北地讲电话。相爱的人总有许多话要讲,随随便便便几个钟头过去。绝不会孤独,只苦人生太短。
拨主卧给他睡,自己去忍受客房久未打扫的尘埃味。半夜却有人来叫门,声音不大,窸窸窣窣。他睡眠浅,听得真切。起身开门,沈喻然抱着枕头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手臂痛,睡不着。”
在医院里头坚强命理的人是谁?路俊辉摇头无奈地笑。将他送回去安置在床上,找来镇痛药给他服下。坐在床边同他说些不相干的事分散注意力,又看他睡去一路至天亮。他多次拿过电话,想拨给许伟棠。想想终究有作罢。
隔天,沈喻然约了余咏欣。
在一间西餐店等人。对方却比约定的时间迟到整整半个钟头。毫无歉意。她自然是故意的,意在表明,她丝毫不将他看在眼里。
这还是头一遭在工作之外同她面对面,眼前的女子虽是名副其实的千金,穿着却过于喜欢露富,十分媚俗。她上身套一件狐裘,耳上带斗大一颗钻石,脸颊上的脂粉未免涂得太厚,像一株挂满礼物的圣诞树。
这样的妆容令她盛气凌人,“找我何事。”
沈喻然不疾不徐,“何苦一再找我麻烦?”
余咏欣挑眼瞥了下他扎着绷带的手臂,“你在许氏作威作福,恨你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个。”
沈喻然冷笑,“我不须在这同你辩白,只要我拿伤去给许伟棠看,是不是你,你都得认。”
他说道要害,余咏欣面色即刻苍白如纸。她不过是个为嫉妒烧尽心思的女人,全无半点智慧可言。
“你究竟要什么?”
“你说呢?”
“为家业同虚无的名分委屈自己,十分不值。”
“我爱伟棠。”
“可惜我万死也无法成全你的理想。”
余咏欣面有愠色,“你凭何敢在我面前嚣张?”
沈喻然淡淡道,“许伟棠并不爱你,无论我是生是死,都无法改变他不爱女人这个事实。”
余咏欣忽然大笑,无限夸张,像一张昆曲脸谱。沈喻然望着她因过于狰狞而险些变形的脸孔,忽然觉得悲哀。
她总算停下来。
“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些骗人的风花雪月。你当许伟棠只爱过你一个?”
沈喻然不动声色。
“要不要听我数一串名字给你?”
“我不须听旁人之口搬弄他的是非。”
“你太小,街头经学会几条?不过仗着还有青春,同他恣意玩乐。你知道他最想要什么吗?”余咏欣扬起嘴角。”
“你可得到长辈的祝福同世人的肯定吗?”
“你敢公之于众说你是许伟棠的太太吗?”
“你生得出他的骨血吗?
“他可以不爱他的太太,但他永远会爱他的孩子,因为他,他会回家。”
沈喻然忽然打了个冷战。
余咏欣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后,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时候还早,等等看,你我谁笑到最后。”
踩着细细的鞋跟,余咏欣扭身而去,她浓烈的香水味仍沉淀在空气中。沈喻然胸口如同中了一拳,不得不强忍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与痛(上)
晚秋的早上,尹芝同管家告假半日,去到山下探望念中学的一对弟妹,到底有一半血亲,做不到老死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