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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薄媚·恋香衾-第116章

小说: 薄媚·恋香衾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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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她哭着唤道:“天霄!”

那嗓音分辨不出爱恨,只觉尖锐得像刀尖,割着肌肤般让人疼痛。

但即便这样让人疼痛的嗓音,也已离他渐行渐远。

这大周江山已尽在唐天霄的掌握之中,凡事间所有的灵丹妙药,没有他得不到的;他一声令下,无数大夫蜂涌而来。

但那等精心的诊治下,她还是无可避免地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曾说,终有一天,将再没有什么人能挡住他们相依相守。

如今,他做到了。

他们的孩子成了太子,她成了他的皇后,本可从此尊贵无俦,携手坐看万里江山如画。

可他倾心以待,送她三千爱与宠时,她已无力回顾,只还他以满心满眼说不出的恨与痛。

他一意求全,追逐着他镜花水月般美好无瑕的爱情,他的爱人却已剔透脆弱如琉璃,在满身的裂痕中堪堪欲碎。

腊月初六,小寒,正是二九时节。

当日未至午时,便已抵瑞都城外数十里处。可浅媚在平缓的行驶中忽然呕吐不已。

吐的不是药,不是血,更不是膳食,而是深绿的汁液。

唐天霄大惊,慌忙找驿馆住下,召大夫前来诊治。

此时不仅各地的大夫来了许多,连瑞都城中能找到的御医和大夫都已迎候于驿馆中。他不相信这么多的高明大夫,还抵不过一个死去的塞外名医。

但几乎所有给可浅媚诊治过的大夫都沉默了。

避开可浅媚,他传召那些大夫,问道:“你们就拿不出一点对策来?哪怕……哪怕只是一时控制住病情恶化,再慢慢想法去调理。”

大夫们相视无言。

最终,有最年长的御医上前回道:“皇上,臣等无能,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实在……实在非臣等力所能及。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唐天霄僵坐着,冷冷地盯着他们,喝道:“她十日前还好好的,就这么几日工夫,就病入膏肓了?快去开了药来调理!若她真的有事,你等的确有罪,罪当万死!”

御医葡伏于地,已是满头大汗,却答道:“臣等有罪,死亦应当!但皇后肝、肺、脾、胃等多个内脏都已受损严重,只怕根本已无法再承受任何药物。刚才……刚才皇后所吐的,就是胆脏破裂后流出的胆汁……”

唐天霄浑身似给冷水浇过,望着门外苍凉浩缈的天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好久,唐天霄才回到可浅媚住着的屋子里。

远远便听到小千峰“嘿啦嘿啦”的笑声传来,可他踏入屋中时,摇篮旁边只有奶妈守着,可浅媚却坐在窗边,趴在窗棂边定定地往外看着。

窗外植着腊梅,已经有了一个个的小小花苞,却还不曾盛开;稍远处,便是荆山,因长了许多松柏,虽是冬日,远远看着,倒还有几分苍翠之色。

他柔声道:“浅媚,窗边冷,我扶你回床上歇着去。”

可浅媚没有回答。

从她亲手刺死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李明瑗后,她便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他满腹酸楚,也不敢奢望她有生之年还能和以往那般快乐地跟他调笑应和。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径自将她轻轻扶到自己臂腕间,抱了她上床。

她轻得仿佛只剩了一层薄薄的衣衫,随时会给一阵风卷去,远远地刮离他的世界,无影无踪。

她在床上卧下时,忽道:“我快死了吗?”

声音很轻,轻得让唐天霄几乎以为是他自己的错觉。

她的确保持着他放下她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奶娘却抬起了头,正惊讶地望向她,显然也听到了她在说话。

唐天霄慌忙握了她的手,说道:“别怕,有我呢。我们呆会就出发回宫去,宫里还有很多的好大夫可以治你的病。”

可浅媚扑闪着眼睛,惨白的唇颤了颤,终于低低道:“我想自由自在的,不想死在宫里。”

唐天霄的脸色也惨白了。

他蓦地回首,问屋中随侍的侍女:“你们谁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侍女慌忙跪下,连连摇头。

倒是奶娘忽然想起,走到唐天霄跟前,低声道:“皇上,刚太医过来送药,送的不是药,是老参汤。”

断了药,却送来吊命的老参汤……

可浅媚不是傻子,又亲耳听庄碧岚说过她命不长久,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的热泪滚落,又急急擦了,走到床边,抚着她的肩,柔声笑道:“浅媚,你别多心。你身子弱了些,因此要喝些参汤补补,才能喝药。你看着,到晚间,他们就把药送来了。”

可浅媚眸黑如夜,许久才转动了下,说道:“送我到荆山去吧。我想看一眼我和卓锐、衡一住过的小院子。我还想再看一回日出。”

唐天霄哽咽得半天开不了口,许久才道:“好,我带你去。我们还可以再看一眼……我们洞房那夜住的小屋子。”

午后,唐天霄的大队兵马均已驻扎荆山脚下,众多的营寨密簇簇地占了半边山麓,明黄的纛旗高高扬起。

人都道大周皇帝兴起,隆冬之日还在山下围场狩猎时,唐天霄正孤零零的一个人,穿着一身浅黄的素布衣衫,背着心爱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上荆山。

可浅媚裹在柔软的雪白裘衣里,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

她那清减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睫如舞倦了的蝴蝶,无力地垂落着,在面颊投下静默却美好的弧度。

唐天霄道:“浅媚,你在睡吗?”

可浅媚眼睫颤了下。

唐天霄道:“山上冷得很,你别睡好不好?你撑着点儿,我陪你说话。”

可浅媚依然静默,几缕散落的发丝凌乱地飘散在风里。

这样的冷天,这样的重病,也许一觉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唐天霄顿下身,将头仰了一仰,把眼底的酸涩逼回,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把恨憋在心里,总是不好。不如,你骂我吧!若有力气,掐我几下,刺我几下,都使得。你要撑着点,我会带你去看你住过的小院子,我会带你去看日出。”

可浅媚眼睫颤动,有两滴晶莹的泪水滚落。

但她终于说话了。

她轻轻说道:“唐天霄,如有来世,我宁愿相识不相爱,相念不相思。我受得够了,便是你生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再招惹你。”

唐天霄听得她开了口,如闻纶音般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也不要紧。你不来沾惹我,我一定去沾惹你。这辈子我让你受了苦,下辈子我一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

他说得真挚,可浅媚已不觉地睁开眼,凝视着他面庞,慢慢说道:“我却恨极你。我记着这恨死去,来世也会继续害你,继续气你。”

唐天霄道:“你害我,你气我,我还是会待你好。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直到你不恨我为止。”

“你忘了……我是一枚毒疮……”

“没错,就是枚毒疮,不幸长在了心口。我倒是想剜去,却不能连自己的心一并剜去。”

他黯然地笑,一步步踏实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浅色的洁净布衣猎猎地飘拂于凄冷的山风里。

有暖暖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脖颈上,浸润入他的皮肤。

她在哭,她伏在他的肩上,在无声地痛哭。

唐天霄给烫得受不住,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灰白的山石,泪水也一滴滴地滚落,却再润不暖那山石的坚硬和冰冷。

他不得不背着痛恨他的垂死妻子,踏着自己的泪水,一步步向前走着。

快到傍晚时,可浅媚的呼吸更是微弱。

唐天霄找了块避风的山石,小心将她放下,取出一直贴身藏于怀中的老参汤,喂给她喝。

可浅媚勉强喝了一口,便伏地大吐,吐得气喘咻咻,竟全是黑绿的汁液。

唐天霄坐在地间,紧紧地拥着她,直待她呼吸略稳,才又喂她汤。

他柔声地哄她:“这汤里有许多的珍奇药材,若都喝光了,只怕就能自己爬山了!”

可浅媚抬了抬眼睫,看到他凤眸里满蕴的泪。

她抱住了那袋和着他体温的参汤,仰起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然后丢下皮袋,倚了山石休息。

唐天霄大是宽慰,指点着前方道:“看,那边就是我们洞房的民居。要不要先去那里?”

可浅媚懒懒地摇头,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他身后。

几乎同时,锐物破空声响起,数枚飞镖从另一侧的山坡上疾射而至。

有刺客!

他若躲闪,只怕那几枚飞镖会钉到病重的可浅媚身上,急忙抱住她就地一滚,闪过那几枚飞镖,已就势拔出龙吟剑,击落继之而来的几枚飞镖,向下高声唤道:“来人,护驾!”

他想静静地陪着可浅媚度过最后的时光,只是孤身带她上山;但他的身份何等尊贵,自有侍卫暗中尾随保护。

此时突生变故,稍远处的侍卫立刻发觉,已飞快地奔上前来。

隐于暗处的刺客见状,立刻一跃而出,袭向唐天霄。

可浅媚挣扎着坐起,定睛看时,竟是跟随李明瑗多年的四方、夕照带了四五名死士在和唐天霄缠斗。

李明瑗惨死,他们必想报仇,该已跟踪唐天霄很久了。今日唐天霄微服出来,旁人或许难以相信这个穿着朴素背了妻子孑然而行的男子会是大周皇帝,四方他们却曾见过,竟不知怎么瞒过朝廷眼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唐天霄本就身手高明,这一两年经了沙场磨砺,更是轻捷灵敏,虽面对强敌偷袭,也能从容应对,并不慌乱;待支撑片刻,便有尾随的侍卫赶来,迅速为他挡下刺客。

唐天霄的贴身侍卫自然个个武艺高强,又人数众多,四方、夕照等人很快招架不住,却依旧强悍,舍生忘死地意图突破侍卫防线,好继续刺向唐天霄。

侍卫们哪容他们得手?

但听惨叫连连,几名刺客连连被斩于刀下。

四方跃起身来,不顾下方劈向自己的刀剑,竟是舍了性命作生死一击,径袭唐天霄。

唐天霄持了剑凝神而立,看着他的来势只将剑影一挥,便听一声惨叫,四方持剑的手臂已经飞出,恰落到可浅媚身畔。

唐天霄扭头见可浅媚正抱了肩垂眸坐在山石边,并未受到一丝伤害,也便放了心,继续盯着眼前战局。

而四方失了手臂,早被侍卫上前,刀剑齐下,再不知刺了多少个窟窿。

四方一死,其他人更难支持,转瞬便被屠戮殆尽。

唐天霄正要松一口气时,背后刀兵破空之声忽起,带着凛冽杀机,直奔自己身后要害。

他无暇多想,侧身一闪,反手便一剑刺向袭击者。

很轻的“噗”的一声,他的剑锋已将那人纤瘦如纸的身体刺穿。

这时,他才看清袭击者的模样,顿觉肝胆俱裂,嘶声惨叫道:“浅媚!”

可浅媚,是可浅媚拣起了四方掉在她身边的宝剑,一剑刺向了唐天霄。

她已奄奄一息,仗了参汤的效力才能坚持到现在,早就没有了灵敏的身手,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做此一击。

唐天霄那一记随手反击,正从她胸前刺入,背后穿出,殷红的鲜血正自剑锋处渐渐蔓延开来。

可她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处,竟舒了口气般微笑起来。

自和唐天霄再次相见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媚而笑。

她望着他,轻笑道:“我终于可以去见我的父母,去见姑姑和七叔了。我不是不给他们报仇,而是我报不了,报不了……”

唐天霄的手一抖,她已如一张雪白的纸张一般轻飘飘地自他的剑锋滑落,无力地倒于地上。

可她犹自扬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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