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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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衣服!”女子见晏倾君不答,也不再追问,只看她模样气质也无需多问了,是出嫁的东昭公主无疑。
晏倾君眼角抽了抽,莫非她是被人追杀,想借着她公主的身份躲过一劫?
“姑娘的刀子可否松一些,否则我要怎么与你换衣服?”晏倾君镇静道。
女子显然滞了滞,一面放开匕首一面冷声道:“你若敢叫喊,马上没命!”
车门恰在此时被推开,晏倾君刚刚被放开的肩膀又被人扣住,能感觉到刚刚离开喉间的匕首几乎划破她的皮肉。
茹鸳一进来便见到自家公主被满身血污的女子用匕首制住,忙用双手捂住了快要破喉而出的大叫声,惊恐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那女子眼神精明透亮,浑身是伤却不见乏力,防备地盯着茹鸳,冷声道:“马车为何慢了下来?出去!让他们加速,以最快的速度驶出祁洛山!”
茹鸳见到女子手中的匕首已经割破晏倾君的喉咙,白嫩的皮肤渗出的血让她惊慌地浑身发抖,连连点头,“好,我听姑娘的,姑娘你……你莫要伤了公主……”
茹鸳慌忙地出了马车,晏倾君脖间的匕首这才放下,感觉到背后冰冷的眼神,她快速地脱下外衣,取下发间的簪子——这公主,她倒也不想做。
那女子穿上晏倾君的衣物,迫她穿上自己的,看了她的发髻一眼便自己动手挽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再将面上血渍洗净,从容地找了块薄纱掩面。
晏倾君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女子,身形的确和自己相似,连利落的动作都与自己如出一辙。模样清秀,不是倾国倾城却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只是比一般女子多了冷冽的杀气。
她若一直在这里,自己如何出逃?出祁洛山之前,必定会有一场骚乱。
这想法刚刚在脑中掠过,马车突然加速狂奔起来,车外呐喊声四起,夹杂着马匹受惊的嘶鸣声。
“保护公主!保护公主!”
“不是之前发过信函,说我等是迎娶东昭公主的队伍吗?”
“大爷的,好像是祁国和商洛突然打起来了!停下停下,待他们交战之后再过去!”
“来不及了大人!人马太多不好折返,若不快速前行,会被两方大军夹在中间!”
“东昭公主在此,他们还要开战不成?停下!”
“大人!听闻有祁国刺客刺杀商洛的大将军成功,商洛军愤难平,追击刺客到此,人马太多祁国定是以为他们趁夜偷袭!双方战势正凶,我等避无可避,赶紧离开才是!”
……
马车就在几人的大声争执中忽而快忽而慢,最后终于是停了下来。并非听从命令停下来,而是暗中飞来的暗箭将车夫射地滚下马车。
晏倾君静坐在马车内,沉声道:“你就是那刺客?”
那女子不答,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冷毅非常。她忍着伤口的剧痛到了车窗边,掀开窗帘看了看外边,那面色便愈加惨白,突然就流下泪来,嘴里呢喃着“爹爹”便要出马车。
“嗖嗖”几声,女子身形一让,刚好躲过擦身而过的一支箭头。晏倾君忙拉过她,怒斥道:“现在外面战况混乱,你出去干什么?”
晏倾君显然高估了女子的力气,用力过猛,使得她枯枝般倒在地上,哭嚷道:“爹爹!爹爹不可死在他的手下!他也不可死在爹爹手下,他们不可以打起来!我得出去阻止!”
爹爹?
晏倾君微微垂首,自己与这女子换衣服时,腰间的琉璃珠也变作她腰间的蓝田玉,那玉上有一个“封”字。
祁国封佐封老将军的名头,五国内,对政事稍有了解的都有耳闻。祁国的占地仅次于东昭,与东昭,商洛,南临,贡月四国都有接壤。二十年前,祁国国力衰退,边境战事繁多,全靠这位将军二十年如一日奋战卫国,保得祁国一片安宁。
这女子身上的玉佩,伸手气质,再一口一句“爹爹”,应该是那封将军的女儿不错。只是不知两军交战时,她怎么会满身是伤的出现在她的马车内。
那女子毕竟是习过武,摔在地上不过片刻便重新站了起来,执拗地往外冲。
若她穿着倾君公主的衣服冲到双方交战的现场,这队人马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她更是无法脱身了。思及此,晏倾君眼疾手快地拽住那女子,岂料马车内突然滚起杀气,晏倾君感觉身上一阵剧痛,天旋地转间竟是与那女子一起从马车上跌在地上。
马车被两柄银晃晃的大刀劈得四分五裂,一队蒙面黑衣人出现在夜色中,与迎亲的贡月军打了起来。
战鼓声如雷鸣,前方是厮杀着的祁军与商洛军,后方是打斗着的贡月军与黑衣刺客,晏倾君与女子几乎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那女子跌在地上后迅速甩脱晏倾君的手,快速奔向祁国与商洛的战场。后方的黑衣刺客中马上有人跟着那女子追了过去。
晏倾君心中一惊,那群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呵,是晏玺派来的?还是晏珣与奕子轩?
“公主!”眼看一名刺客追上那女子便是一刀,战场内响起突兀的女子尖叫声,晏倾君抬首只见到茹鸳挡在女子身前挨了一刀,便如秋叶凋零般无力倒在地上。
晏倾君一声“茹鸳”差点破喉而出,却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不可喊不可喊!此时喊出口,暴露的是自己的身份!天色太暗,形势紧张,茹鸳才会将那女子认作她,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了,茹鸳一定不会死!
晏倾君安慰着自己,双眼还是忍不住酸涩。她不出声,却是不受控制地向茹鸳的方向奔过去。
母亲不止一次告诉她,奴是奴,主是主。她生就是公主,奴才生就是服侍她为她生为她死的。她从前深信不疑,对手下的奴才冷言冷语。他们对她笑是谄媚,对她面无表情是无礼,对她出言不逊者,罚,胆敢顶撞者,死!
所以昭明十四年,她失宠后,幸灾乐祸者不计其数,只有一个茹鸳,自始至终留在她身边,默默地看她哭看她笑,称她“公主”。
十年,她即便冷血,也非草木。
硝烟四起,呐喊震天,火光烧亮大片夜空。晏倾君想要尽快到茹鸳身边,前方却有马蹄声想着自己奔来。她抬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分析来者身份。花白的胡须,夜色里野兽般幽亮的双眼,满满的紧张之色,是封佐。她穿着那女子的衣服,茹鸳将那女子认作她,封佐也将她认作他的女儿。
那女子与晏倾君的方向不远,在她看来,封佐也是向着她靠近的。她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正穿着晏倾君的一身衣服,一面躲闪着黑衣人的攻击,一面向封佐靠拢。
“阮疏!”商洛军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唤。晏倾君一眼瞥过去,是身着银白色大将军盔甲的年轻男子,商洛的大将军商阙?女子本要刺杀的对象?这样亲密的叫唤,两人倒不像敌对的。
封阮疏的身形僵了僵,却并未放缓。黑衣人似是已经察觉到刺杀对象与他们所知晓的倾君公主略有不同,交换神色后放缓动作,马上又有贡月军斗上来,将他们引开。
晏倾君眼睁睁看着不停有人踩过茹鸳倒在地上的身子,一股热浪直冲入顶,再也顾不得分析局势,管他封佐封阮疏商阙之间是什么关系,管他是有人策划此番混战还是巧合碰上,现在她只想到茹鸳身边看看,看看她的伤有多重,赶走那些踏过她身体的混蛋!
四方争斗,没有人注意到焦急着想要赶到茹鸳身边却一直被绊倒的晏倾君。
还有一丈远,她就能抱着茹鸳命令她不要死。晏倾君却跌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来。她看到了,看到地上的茹鸳,半个身子几乎被人劈成两半,看到她睁着双眼,直直地望向天空,眼角还有未滑落的泪,看到她的嘴型,是一个“公”字。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却理所当然。是她不听母亲的话,是她轻易信了人,是她身居高位却妄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被人设计被人利用被人出卖,所以茹鸳死了。
“啊——!”一声惨痛的尖叫从交战声中突围而出,晏倾君茫然地抬头,见到封阮疏的面纱刚好被夜风刮走,不远处封佐的心口被长箭刺穿,从马上跌了下来。
封阮疏尖叫之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着远处持弓的商阙,眼里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滚滚而落。那表情,是愤怒,是哀怨,是爱恨纠缠?
黑衣刺客再次缠住封阮疏,她反身一扑,整个身子倾向剑端。
晏倾君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血,衣服上的血是封阮疏的,手上的血是茹鸳的,脸上的血是身边兵将的。死人,这么多的死人,全部在她身边……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无力无能,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
“阿倾,生在皇家,身在宫中,人便再无‘情’字可言。阿倾,想要活下去,你能信的,你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挽月夫人的话突然响在晏倾君耳边,沙哑,带着点冰冷的声音。
想要活下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晏倾君不再看向茹鸳所在的方向,而是趁着旁人未注意到,看准一个缺口便匍匐着爬了过去。
身边有断掉的胳膊断掉的腿,不时有人受伤,倒在她附近,死在她眼前。附近的火焰如同狰狞的大笑欲要将这世界吞噬,耳边是呐喊是哭叫,眼前是血是尸体,鼻尖是腥臭是焚香。
三月的夜晚,冷风如刀。
原来——这就是战争。
你没站在最高处俯瞰生死,就匍匐在最低处承受灾难。
晏倾君笑了起来,笑容苍白而虚无,火光下竟隐隐的有几分狰狞。
今日她匍匐在最低处,终有一日,她会站在最高处!
她要走出这修罗场,她不会死的!
可是疼痛袭来,晏倾君被迫翻了个身,只见到银晃晃的大刀砍向自己,接着,身子要被撕裂一般,疼痛到欲哭无泪,疼痛到无法呼吸,疼痛到无力思考。
原来这就是疼,这就是痛。她要记住,记住今日这支离破碎血肉横飞的画面,记住今日这无声呐喊无力哭泣的狼狈,记住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沦落至此!她,不会死,不能死!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记住!然后,再也不犯这些愚蠢的错误!
第六章
鲜血,疼痛,挣扎,反抗,自愈,坚强,强大,报复。我以为,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晏倾君
第六章
晏倾君觉得眼皮很重,脑袋很沉,身子像是落在了世界的最底层,压抑着吐不出气来,眼前暗沉无光,耳边却是有声音的,来自许多年前的声音,穿插错乱地响起来。
“公主,奴婢茹鸳,愿终身侍奉公主左右。”
“阿倾,你看云之彼端,你为落日我为彩霞。奕子轩定不负卿。”
“都给本太子滚开!谁敢动倾君一根头发,就是跟我晏珣作对!”
“阿倾,你看娘病了,病得无可救药……”
“四年前,梦烟不足三十岁,君儿……你真的相信,她会那么容易病死?”
“求我有什么用?你救得了她一条性命,救得了这宫里所有奴才的命么?茹鸳,你进宫这么些年,睁眼看看!主就是主,奴就是奴,要么你爬上主子的位置呼风唤雨,要么你蹲在奴才的位置任人宰割!”
“太子哥哥真是倾君最‘好’的哥哥。连嫁到贡月为身份尊贵的皇后太子哥哥都替我考虑到了,我又怎么会怪你?”
“倾君在此恭祝姐姐与奕公子百年好合!姐姐,倾君相信,奕公子——定不负卿!”
“你不是我娘!我娘不会如此狼狈如此无用!我娘不会轻易放弃轻易言死!你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