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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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麽,听着就安心。
「司空公子,」她柔柔的声音飘着,「你醒着吗?」「嗯。」他抬头。
「我要帮你洗脸擦牙…」她不厌其烦的把步骤一一说明,吃什麽,等等要喝的药比较苦,帮他上药、在哪施针…知道他在黑暗中非常不安,所以告诉他。
「我去山下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收了银针後,她温柔的说,「你需要些衣物,有些药材我这儿没有。」他急起身,说不出为什麽。但淡菊似乎误会了,「你在这里非常安全…迷阵设立以来二十一年,只得百位有缘伤患。就算是追杀你的坏人,能进来也不会动了。
你很安全…」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张了张嘴,他雪白的唇颤了一颤,「…路上小心。」「好的。」淡菊轻笑,「我会的。」所以,他在黑暗中安静的等。淡菊姑娘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他安静的等。
空气温暖起来,中午了。时间似乎很漫长…比那段可怕痛苦的日子还漫长;但也似乎很短,像是梦中那双温柔的手,那温柔的叹息,声音里有真诚的难受,为他难受…门扉一响,他不由自主的绷紧,温柔的声音传来,「司空公子,我回来了。」她还是耐性的一一说明,穿一件就说一次。「…抱歉,我没买过男子的衣服。这书生袍似乎太大了点…」她局促的说,拢了拢他的前襟,「明天我再去…」「不,不要!」他慌乱的乱抓,那双温暖的手握住他。
「…我女红做得不好。我试着改一改?」她的声音更歉意。
「这样…很好。」他低下头,凝视着黑暗,「舒服。」她又叹气,「司空公子,你脾气很好。」「是我不知道要怎麽感谢姑娘…」他讷讷的说。
「再别提这话。」淡菊摆手,「就说是有医缘了,我顺应天命,你也这样,好不?
你若真不安心,不如这样。今日我救你,来日你救十人还我,替我积阴德,好吗?」「这样也不足为报。」「我觉得所得已然十倍。」她泰然的说,「我算会做生意了。」好吧。她不喜欢,那就不再提。
淡菊煮饭,他只能竖着耳朵听她的动静。像是个无助婴孩等待着。但这姑娘…却是这样善解人意。这样和蔼温柔,像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不让他有一点负疚的感觉。
她真的是个慈悲的医者。
「…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司空问。
淡菊轻笑,「前年我接过一个有缘的病患,是个因病失明的婴儿,才十个月大,被弃在竹林外…不知道怎麽爬了进来。」「後来呢?」他问。
「後来…你先张嘴,啊…」她喂了司空一口,「後来养了他十个月,治好了他的眼睛。有回我带到山下去采买时,布庄老板爱极了,求我给他当儿子。」「…你给了?」他声音发颤。
「是呀。」淡菊认命的笑了笑,「我困居在山上,怎麽样都不是孩子该有的生长环境。布庄老板无子,孩子需要一个正常的家。挺好的…孩子忘得快,现在也不记得我了。」「你不伤心麽?」淡菊想了想,「伤心多少会一些,但还是开心比较多。他过得好,我尽了第九十九个医缘。他带给我许多快乐…你嘴巴停了。张嘴,啊…」等咽下那口药粥,「但你为什麽非困居山上不可?」「因为…像我师父说的,不拉低市容美貌度的百分点,也不污染其他人的视力。」淡菊笑着说,「张嘴,啊…」「…不饿。」他皱拢了眉,低低的说了声。
淡菊扬了扬眉。少年病患就是这麽麻烦。她在心底无声的叹气。以前她还小,不懂事。不晓得病中的人心灵脆弱,会紧紧攀附救治他们的人,就把他们说的话都当了真。
她还记得十四岁时,不顾师父的反对,真的去扬州看慕容哥哥。那时对她温言爱语,对她百依百顺的慕容哥哥,看到她像是看到一个…耻辱。当场转身,说从来不认识她。
若不是回来就接到那个失明的孩子小司徒,还不知道会多难过。
但她看淡很多,才会舍得把小司徒给了布庄老板。
她和这些人,仅仅有着医缘。救助他们让她觉得自己有用,尽了医者的本分,完成迷途的医缘。和他们相处时,她觉得快乐,那就够了。
只是医生和病人,没别的。
不过,把百家姓用完了,以後应该不会有人踏得进迷途了…偶尔她还是会出诊的,山上生活也还悠闲,可以的。
「那我温着,晚点吃?」她温柔的说,「粥里有药材,是培本顾元的。你要把身体养好,我才能试着帮你打通血脉。不然你体弱,熬不住炙艾。我也想你早点看见…」沈默了一会儿,他抬头,张开嘴。
「司空很乖。」她笑着说。
咽下那口药粥,他低低的问,「淡菊姑娘…你几岁?」「十六。」她很乾脆。
「我十八。」他抿紧唇。
淡菊无声笑了笑,「是,对不起。我不会再用这种口吻跟你说了。」她对病人向来非常宽容。
勉强吃完那一碗,司空踌躇了一会儿,小小声的说,「若是…你喜欢那样讲,也、也没关系。我的命是你救的…」病人,真是一种脆弱又惹人怜爱的生物。伤了病了,就退化成小孩子。
「司空公子,」她轻叹道,「其实是你们救了我。」没等他回话,淡菊就告诉他,她就在隔壁佛堂补一下早课,等等回来。
持着念珠,她念着佛经,听起来很单调,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司空却很快就睡着了。似乎一直非常疼痛的伤口,也被抚慰了。
百花杀 之二 @ 作者:蝴蝶seba
晚上替司空公子更衣擦身时,淡菊忍不住又叹气。
这两天她叹的气,比六年来叹的都多。
虽说已经止血上药,但有些伤口还是渗出体液,黏在麻纱单衣上,脱下来得用剥的,他会痛到颤抖。每脱一件,他的脸孔就白一分,浓密的眼帘垂着,却倔强的咬着牙关,不发一语。
「我不会碰到你,不要怕。」她温声安慰,「我用巾帕裹着手,所以不会的,放心。」无言片刻,他雪白的唇吐出几个字,「…没关系。你不要对我这麽客气…待我伤癒复明,愿与大夫为奴为仆。」「司空公子切莫这样说!」淡菊轻斥,病人一但陷入绝望,真比什麽都糟糕。「待你复明就可提笔家书。你可将地址姓名另书一纸,我会直接交给驿站快脚,你不用担心…」「他们早认为我死了。」他冷冷的说,语气如寒霜槁灰。「或许把我送出门的时候…」他笑了起来,又因为笑牵动了伤口,面容扭曲。
淡菊说不出话来,手底却更轻柔。她的师父很爱威皇帝,不只一次跟她讲慕容冲的故事。她的师父常说得眼冒爱心,自己瞎编许多情节,但淡菊总觉得非常残酷。
十一岁就被送给符坚为家族牺牲了,哪有什麽美感可言?
没想到眼前就血淋淋的看到一个「慕容冲」。
正要擦拭到隐处,淡菊迟疑的停了手,正色说,「我师行医三十三载,我也六年有余。不敢说知交满天下,但也颇结善缘。要安排司空公子不是难事…请放宽心。」她稳定专注的擦拭了隐处,心底越发黯然。人心之黑暗污秽,令人毛骨悚然。身前伤痕、身後狼藉,是怎样的疯狂才能导致这样阴暗的残暴?
快手快脚的先处理了隐处,拉过薄被盖住他的腰,才去处理其他伤处。
「…有的疤痕会妨碍你日後行动。」她轻轻的说,「甚至有的里头似乎有异物,必须用薄刃削去,重新缝合。所以我要先施针施药让你昏睡…会很痛,请你忍耐。」他转开脸,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施针服药,但手术的痛恐怕也无异於酷刑。虽然被绑住,司空还是额上不断的冒冷汗,昏昏沈沈的咬紧牙关,偶尔才轻哼一声,却满溢痛苦。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次解决。但是司空公子的身体衰弱极了,被多种药物摧残过。
她苦恼了整天,只能优先处理最严重的地方,不然他的体力受不了。
换上直白长袍,面上蒙巾。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在肩上系了条棉布,方便她将汗抹在上面。器械先行煮沸,施刀前在患处以烈酒擦拭消毒,一旁早已串好猪肠鞣制的线,弯弯的细针带着寒光。
她的师父长於外科,简直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第一次手术时只有七岁。生在李神医家中,又兼之内科精髓,更长於针灸炙艾。不到十六岁已闻名天下。
针灸开方,能人甚多。但外科手术却独步天下,只是她从无传人。直到淡菊来到她身边,她才倾囊相授,淡菊还记得光缝猪皮就让她们吃了半年的猪肉,师父吃到最後都发脾气。
师父说,淡菊临床经验太少,不过她心定手稳,应该可以弥补经验不足。
看起来,师父是说对了。
她处理了几个几乎见骨的大伤,一层层的缝合,又挖出几个异物…竟是几粒浑圆如龙眼大的珍珠。
染血的珍珠,令人触目惊心。
趁他昏迷,淡菊仔细触诊了遍身,确定再无异物,才贴上纱布,清理病房,结束这场在这个时代不应该存在的外科手术。
只是她对此茫然无知。
注视着昏迷的司空公子,苍白的脸孔,眉黑如墨。清艳如将落月华,哀美媲三春花颓,骨架完美匀称,正是演绎「美人」的范本。
但又如何呢?
她到师父身边时,师父已经四十四岁,美极艳绝,令群山皆无颜色,不敢想像她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但她的师父已郁郁隐居十四年,对病人总是横眉竖目,尤其是男病患。Qī。shū。ωǎng。常常大骂男人皆是薄幸儿,生了病的男人更是良心让狗吃了的最最薄幸儿。
师父不说,她也没问。但经过慕容哥哥的事情以後,或许她就懂了。貌美貌寝,总寻得出不是,更用不着指望什麽。
女子已微贱,又何况串铃坐堂的位卑。不如山中岁月虽漫长,却无系无挂,悠然自得。
至於春秋交袭的寂寞和躁动,她可以念经,专心礼佛,总有天可以克服熄灭。她的日子悠长,并不着急。
***过了七天,司空公子偶有微烧,数处发炎,所幸都还控制得住。淡菊不禁有些佩服,遍体鳞伤若此,应该是痛得夜不安寝,辗转呻吟。但这位公子却都咬牙忍下来,默默忍受。
很坚强又很倔强的人啊。
或许是太痛了,他的话很少。最初获救的喜悦消退後,他越来越难抵抗疼痛的侵蚀,显得郁郁,渐少生气。只有淡菊对他说话的时候,他苍白的脸才有些血色。
不过,或许是习惯了,淡菊为他擦身换药时,他显得很温驯合作。
「…你…淡菊姑娘,你对别的病人也…」他雪白的唇轻启,「也这麽、这麽体贴入微麽?」这是话不多的他,问了第二次相同的话。
淡菊想了想,浮出一丝苦笑。「…我之前没遇过如此重伤的病患。之後大约也遇不到。迷途仅有百名医缘,既已结百,应该没了。偶尔下山,我也只是个医婆,多半看得是姑娘太太,不怎麽可能会有男子。」知道她也懂医的人不多。只有些礼教森严的小姐太太会来请她去看妇科。她主要还是种药圃、卖药材。
他嘴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