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女人的灵肉流亡:此情无法投递-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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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自己的健康，这里面本身就有立场与潜台词，完全竖起了投降的白旗子，他完全撤退了，他让自己就仅仅是一个父亲，甚至还不如一个父亲……
　　好了，醒醒吧。斯佳幡然醒悟，对自己的软弱与妄想羞愧难当。对这个家、对继父，再也不要有任何幻想了。她就该是一个人，面对已知、面对未知。好在，只要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从十八岁那年起，她就已从人群中被流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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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的姑娘，你不是还有我吗？你的一切苦恼，我可以感知，我可以体会……
　　我知你必有满腹忧愤，因你并非老式闺秀女子，你有着高调的自我期许，像你总竭力在人前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开放；你中意你曾在小说中看到的，性之欲仙欲死……在你的理性观念里，你知道性是人生的重要构成，它绝非蕾丝花边或亮闪闪的饰品；非也，它就在天平的另一边，与精神或意志平起平坐……我知道，你现在惧怕的不仅仅是翻译的强行*，而且是对将来的担忧与迷惑。你一向那么自信，自认为强大而健康，万万想不到，在这件事上，被暗中来了这么一记闷棍子……何时会好呢，会不会好呢？你根本没把握……
　　我早跟你说过，我从未后悔过那个晚上。但看到你现在变成这样，我倒愿意重新来过，像拍电影那样。咱们让编剧改一下情节，让你的第一次，温柔得像水草；让我们从容不迫地开始、自由自在地结束，在彼此的怀中小睡片刻，等待你的身体像花瓣那样重新合拢，让你脸上的红晕来得及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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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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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的春节，正好是阳历的2月14日。电视上的外国新闻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报道情人节逸事，一部分是报道海湾战争最新战况。海湾战争已经打了一个多月了，全世界的眼光似乎都集中到那上面去了，带着和平地区隔岸观火的安逸与怜惜……
　　而中国人好像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意识到情人节了，一枝玫瑰代表什么，两枝与三枝又代表什么，巧克力包装方式的不同含义，收到礼物要当面拆开，礼带与香水的选购技巧……爱情的表现形式啊，正在迫不及待地西化，腊月里的报纸甚至讨论起春节这天是该全家团圆还是与恋人相聚……中国人对于传统的抛弃向来心狠手辣，对于西方事物的接受又如春雨化泥，如痴如醉。
　　陆仲生一边替小青洗尿布，一边竖着耳朵听新闻，但具体听到什么，他好像又全无印象。窗户外面，远处一团团的烟花无声无息地出现再消失，像是人生最微观的写照——要在从前，陆仲生可能会大发感慨：遥远的战火啊、情意绵绵的情人节啊、万家团圆的春节啊、稍纵即逝的烟花啊，这些东西，都像是化学里活跃气体混和在一块儿，反应剧烈，会让他涕泪交加。但现在不会了，而今他的生活就像手里的尿布，散发出的是物质意义，是小家庭的混乱以及混乱之中的幸福感。这幸福感，不太强大，绝对经不起大风浪，如同发育不良的麦子，细根细茎的，但它的确就是长在那里，让陆仲生感到他的土地并非一片赤贫的荒凉。
　　也可以这么说，他现在的幸福常常是一种参照物，跟炮火、死亡、难民进行参照——每个不幸的人，如果稍稍有点天良，都会因为海湾战争而感到幸福的。最起码，陆仲生就是如此。他的幸福感可以有许多的渠道，每每在新闻里获悉飞机失事、煤矿灾难、森林火灾、车辆遇险之类的消息，他都会由衷地感叹不已、以手弹额……处处都在死人、天天都在死人啊，从概率上讲，不论是丹青或是他自己，他家里的任何成员，都可能随时死去，可他现在多好，还新生了一个孩子呢，这不简直就是大赚了吗，这不就是了不起的幸福吗……
　　小青尚不会讲话，可只要她在，整个家里好像就全是她在讲话。在发出各种含义不明的指令，让老两口忙得不知世外洞天日月……犹为不易的是蓝英，因妊高症，她在产后落下了关节炎与高血压，而后者又引发了心脏病。她的脸色总被间歇上涌的血色弄得红艳艳的，稍一劳累便会眩晕，而每到晚上关节的酸痛又会让她在床上呻吟不已。显然，她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但可喜的是她的精神，竟有种重开山河、鞠躬尽瘁的大气势。虽然体力不济，但她从不肯将就，反要把小青按照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标准去抚育……
　　小青快四个月了，按照育儿书的意见，蓝英非常教条地提出来，也要给小青单独睡了：人家外国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实在不行，我每隔一个小时就起来，看她蹬没蹬被子、尿没尿……她一边徒劳地按着浑身乱扭的小青认字识图，一边吩咐陆仲生：你把丹青那间房子给出空了吧，做小青的婴儿房。她神色那样平常、全无一丝悲凉，好像仅仅是在说天气，并且也完全不像在伪装。天哪，她真的忘了她曾一把尿一把屎养育过的另一个孩子？这让陆仲生一阵心悸，遗忘，有选择性的遗忘，真的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像缝上一个口袋，像填上一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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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听上去，我们真要把你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也许的确如此，你的房间，如同失去防卫的领土，我知道迟早会不保。这次的收拾，算是再一次的亲近，也是最终的告别。
　　你的西阳台房间，实际上，因为这些年堆放了各种杂物与旧家具，包括我们在大抢购风潮中囤积的物件，已完全成了贮藏室。你的书、磁带、衣服、日记本、球鞋、影集、汽车模型等，被挤到一角去，虽还保存完整，毕竟时过境迁，有种无人相问的破败相。这真让我内疚之极！好像我是个石头心肠的父亲！不过六年时间，竟然就忘了当初的痛不欲生，另起炉灶地重新生育，这算是罪过还是新生……想起从前我曾那样怨恨时间，其实，我真该臣服于它，它那样强大而不动声色，至美至善而不言！
　　丹青，你可以谅解吧，我要处理掉你的东西了……没办法，就这么大一点地方，我们得给小青一个空间，不管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我们得像个全心全意的父母……
　　我找了个大袋子，每扔一样东西，就放到鼻下闻一闻，但他们的味道已经混沌不清。好在，记忆中对于气味的保存，可以稍加弥补……你的球鞋，那是操场上的沙尘味道，你总在星期三的下午打球，打到天麻麻黑。旧毛衣，是腥臊的毛线味儿，脱毛衣时，噼啪作响的静电曾让你兴奋地大叫。毛巾，凝固的头油味，你曾学着陕西老汉把毛巾倒扎在头上逗乐。已经拉丝的泳裤，是漂白水的味道，学会游泳之后，你自豪地宣称，以后我们全家，不论哪一个掉在水里，都由你来负责把我们救起来……啊，所有的这一切，永别了，只能一样一样地往口袋里塞了。丹青，十九年的年华，你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些吗？当我把这些抛掉，你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好像从来不曾来过……
　　在你的抽屉里，有一个小信封，稍不注意就混在文具里给扔了。我突然起了好奇之心，打开来一看，是你的胎毛和牙齿——我记得，本来是放在我那里保存的。自小，你每掉下一颗牙，我都要替你小心地收起……有一次，你看到这些宝贝，高兴而诧异，跟我讨了半天，要了去说你要自己保管……
　　丹青啊，就是这个信封，里面黄而微卷的胎毛及参差不齐的旧牙齿，这来自你已经消失了的肉体，这就是你呀！我捧着它们嚎啕大哭！这一次，是真的跟你诀别了！孩子，你的一切完全地过去了，下面，我们的家将是小青的了，我们的心也将是她的了……你在我们家里的时代，这下子，真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