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叉电子书 > 同人电子书 > 你在高原 >

第103章

你在高原-第103章

小说: 你在高原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果硬要把它移栽到一个贫瘠的地方,那么等待它的只有衰败和死亡。这就是我阵阵不安、急于离开这座城市的原因。梅子,你总是对我的频频出走、对我与那片泥土的关系作出完全不同的解释。你说过,我牵挂的是另一些东西——可它到底是什么你也讲不清,或者干脆就不愿说。但我知道这是游子的渴念,知道这渴念到底有多么深。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忆阿雅》(18)

    远方,我的山地,那里好像有一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声音在呼唤——这声音绵绵不绝……这个城市的夜晚啊,我又无可回避地倾听着大山。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隔绝这呼唤的声音,这正是我的悲剧。

    梅子每天起得都很早。我每次醒来,都看见她已经在早晨的光线里活动着。从我这个角度看她的脸庞侧影:鼻子到了尖部顶端那儿才突然耸起,于是显得特别有趣。这是个挺好的早晨,这真是一段生气勃勃的时光,人啊,真该享受自己最好的时刻。多么好的早晨,这是一天的开端啊。我一直看着梅子站在橘红色的晨光里,如果早上三两年,我会不顾一切地去亲吻她的。

    我和梅子晚上看电视,有时候碰巧就能在屏幕上看到元圆。说实话,她在那上面才是更加迷人的,虽然很嗲。她们这种人为什么要这么嗲呢?我不明白。同样弄不明白的是:这么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是怎么写出那样意蕴深邃的歌子来的?歌子里面所含有的那种不安和骚动、那种奔走和寻找的精神,真的使人惊讶……她在这儿如果与其说是谈艺术,还不如说是闲聊天。小家伙可以把话题扯得很远,还不止一次把她的腿扳到我的写字台上按压,咕哝着:“人老先从哪里老?人老先从腿上老!”这么点儿年纪就开始预防自己的“老”,让人觉得可笑。梅子当然并不讨厌元圆,她担心的只是在我们家发生一些破破烂烂的故事。人哪,多么奇怪,她嗲成这样,本来是可以让人讨厌的;可无论是我还是梅子,都不太讨厌她……

    我发现,除了阳子和元圆,我们的另一对朋友——吕擎和他的女朋友吴敏来玩时,或多或少也能引起梅子的一点儿不快。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非常喜欢他们——因为这个城市里她没有更多的朋友了,他们恰恰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后来我终于明白:梅子认为我的热情越来越多地被分散,而它本来应该留在这两间小屋里,用来烘烤我们的“小窝”。

    我们能够安静独处的时间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夜晚了。可惜,各种车辆的轰鸣,列车进站时昂昂的鸣笛,在夜晚变得更加震荡耳膜。近处跑过的汽车可以把窗玻璃震得打抖……没有办法,这座日夜燃烧和旋转的城市啊,它不再有任何一个角落是我们自己的……

    这样的夜晚如果我睡不着,鼻孔那儿就要飘过一阵阵浓浓的干草味儿。我与谁去谈谈那片原野,谈秋天里像雪片一样大朵大朵落下的海棠叶,还有那棵大李子树、外祖母和母亲;谈沙滩上的蘑菇,还有——阿雅的故事!

    阿雅,我的阿雅,你多么顽皮啊!你本来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自在、最聪明灵智的一种动物——你的聪慧和机敏完全比得上人。夜深了,我只在心中叙说着阿雅的故事;我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感觉,就是这只小动物一直在暗中尾随着我……

    第二章

    柏慧

    1

    是的,那是一场热恋,它让我很难忘记其中的每一个细节。这好像也不仅仅是因为它给予我的全部痛苦和幸福;因为除此而外,它留给我的还有恐惧。那是怎样可怕的一段经历……我对突如其来的一切都感到惶惑:奇怪的相逢,宿命般的遭遇,还有最后——我在最后的关头不可思议地逃脱了。我不得不离开她,忍受,悲伤,剧痛,仿佛一下跌入了非人的苦境……对我而言,逃离那片大山与进入一座有名的地质学院、结识柏慧以及她的父亲柏老,都多少有点儿大喜过望,有点儿猝不及防。想想看吧,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还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简直是一点儿预感都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这一切就发生了。于是,随之而来的所有变故该让我怎样惊悸和慌乱,我那时不过是一个闯入城市的山地野小子,冒冒失失跌跌撞撞,既无力改变,也无力迎接……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忆阿雅》(19)

    仅仅在这场遭遇的两年多以前,我还在那片大山里流浪呢。我当时可没敢做一场大学梦,梦中也绝不会出现这一切。我那时只是在心里闪烁着一个恐怖的信号:这片望不透的山岭很可能要囚禁父子两代人呢。我于是要不顾一切地挣扎出去。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地逃出这重重大山——我几乎看到当年那道缚住了父亲的围网正在迎着他的儿子落下。我寻找重重山岭的出口……今天看这也许是不可思议的,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啃遍了三个学年的课程,并设法挤入山区一处联中的高考复习班。一番拼搏之后,梦幻成真,我竟然真的进入了一所地质学院。从奇迹开始的那一刻起,我就有点儿恍恍惚惚,好像仍然要等待一个机会证实这一切都是事实。

    我开始了自己既惊喜又紧张、小心翼翼的求学生活。就这样度过了第一个学年。第二年秋天我似乎发现,有一个姑娘,就是柏慧,好像故意在向我的沉默和警觉挑战似的。她与所有姑娘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种挑战的能力和欲望非常强大。事后我才知道,我的蓬乱的头发、生硬的目光、野生生的神气,所有这一切不仅没有将其吓退,而且从一开始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说:“我偏偏要、我就是要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人!你知道吗?你与他们是那么不同!你……”

    我好长时间都在心里感到好笑,我笑的是她的好奇心,我认为她永远也不会弄明白我。我心里非常清楚,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我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像家兔与野狼那么大,虽然我已经被她完全地吸引了。可以说,我被这从未有过的、一种特异的幸福给弄得不死不活。我常常觉得自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吹拂着,那个来自山地的“我”正在蒸发,正在消失。这种奇特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冷颤,于是我用尽全力镇定自己。我们在一起时,我会久久地沉默,咬紧牙关,常常对她的连连询问充耳不闻……

    她很任性。我觉得她的目光连同她的呼吸,都是滚烫逼人的。后来我还是不得不听从她,跟随她走进了那个令人生畏的家。我抬头望着这个让人惶惑的、极为陌生的环境,视界里到处朦朦胧胧。一座多么宽敞的屋子,脚下铺了橡木地板……老天,在这之前,我可压根儿不知道人世间会有人过得如此舒适。古怪的世界啊。

    许久以前,我记得外祖母跟我讲过我们原来的房子——那其实是一座府邸,更大更宽敞,也是橡木地板,院内有很多白玉兰树……但我只能去想象它,想得脑子发胀也弄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会儿,也就是现在,我真的来到了类似的一个地方。

    “再讲啊,讲讲你们那片林子吧……”

    柏慧对我过去的一切都感兴趣。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洋娃娃。虽然她并不比我小多少,可是她知道的事情真是少得可怜。我相信她在我眼前一辈子只有好奇的份儿,好像是包在棉花里长大的一枚嫩芽。她听我说话,嘴里总要发出“是吗?”“啊呀!”等尖叫。我简直没法使她安静下来,尽管我讲的不过是一些极其简单的事情……

    当然,在地质学院的这段日子里,我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和柏慧待在一起。她家里有一架钢琴。我可没听外祖母说她家里有钢琴。柏慧专门为我弹过好几支曲子。我现在已可以随便进出她的家,而她的父亲柏老就是这座学院的院长。这儿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儿招人嫉妒。所以我预感会发生什么事情,却从未想到它的性质和结果——它只是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惶悚——人哪,任何时候太顺利了总会担心什么,比如担心厄运会在一边等待、它迟早要赶过来干一家伙什么的,等等。柏慧是我的同班同学,又是院长的宝贝女儿,所以我从心里认定,她和她的父亲就是我的恩人。真想不到,幸运这东西真的存在,而且它总是要选择一个人,这一回选择的是我;而对于德高望重的柏老来说,对于柏慧来说,选择谁都差不太多……柏慧与我是同龄人,如果比作植物,我们就是在完全不同的土壤上生发出来的植株。那时候我虽然刚满二十岁,可山野上的风雨已经把我的手足洗得苍黑,皮肤被太阳炙成的铜色像是永远也褪不掉了。单单是看手脚的颜色和上面的老茧也会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柏慧有一次开玩笑,说我好像是一只四肢着地行走的动物,我的手与脚都满是裂口,还有许多变色和凸起的疤痕。我也多少为这个感到害羞。在她面前,我那些拗气和桀骜不驯暂时被遮掩了,而更多的是不得不面对的渴望、兴奋,还有无法领受的巨大幸福……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完全想不到的是,我的心灵其实比我的躯体苍老十倍。我觉得自己真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人,我的拙讷就像伪装出来的一样。我在大山里常常表现出的那种机灵,在这一瞬间飞得无影无踪。我像一个在黑夜里待久了的人,突然就来到了阳光灿烂之地,强烈的光线刺得我双目迷蒙,泪流满面。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忆阿雅》(20)

    我完全不知所措了。我何时才能适应这个崭新的世界呢?

    2

    在这间铺了橡木地板的大屋子里,我常常忘掉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我的两只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好在柏慧从来没有取笑我,她那么温柔宽容。她与我在一块儿时,迫切需要的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倾听那片原野和大山的故事;而我则需要她的目光、她的微笑、她的一切——我最不愿承认却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渴求,就是需要她的肌肤。这种可怕的自私而无耻的欲求曾被我很好地遮掩了下来,但我心里明明白白,它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多久。我的稍稍文雅的举止,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一种不无痛苦的延缓能够有效地进行下去。我的痛苦也许只有她——凭借自己过人的姑娘家才有的敏感稍稍体察一点,也许一切都是我的一种幻觉,一种自欺欺人。我在这里既无比幸福,又无比痛苦。简单点儿说,就是我只想着黑夜早早来临,以便我们能够去那个遗弃了的饲料场,去嗅那里浓浓的干草气息和——或多或少的马粪的臭味儿。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够加倍地快乐和焦虑。我渴望这焦虑,它把我逼到了一个再也不能转身的角落里时,我就会像个无敌勇士那样一跃而起——当然了,那时候她就会因恼怒而最后离开我。她是一个自小在毛茸茸的小窝里长大的小雏,就等着让一只野狼一口吞下了。我就是这样的野狼。她后来总算多少领略了我的可怕,我从大山和原野上带来的青生气以及莽撞孟浪的盗匪气。“我是强盗,”我在那个时刻解嘲说,“可是我会改正的。”她生气地瞥我一眼,那没有说出的话是:但愿你能够。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才不能呢。我如果改正了,我就再也不是我了,你也不见得这样依恋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