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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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木匠,手艺很有名。有一次,一个老财主请他去喝喜酒,这个老财主正好是黄
娥被逼嫁的财主。老财主摆的酒席,碗碟,器具都格外讲究。
木匠说:“这屋里的东西没有一件比我的木头酒杯好。”
老财主说:“那么,把你的酒杯拿出来看看吧!我不信会比我这古瓷的杯子好。”
木匠从怀里掏出酒杯,倒上了酒,清脆嘹亮的笛声就从里面响出来,所有的客人都
听呆了。
这时,坐在新房里的黄娥,正又愁又恨的落泪。忽然,听到了笛声,那笛声和牧童
的横笛声一模一样,一时又惊又喜,心都要跳到胸口来了。
趁人没看见,黄娥不由自主地往房外走,偷偷溜到二门口,笛声更好听了。她又走
到客厅门口,笛声越加动听,竟完全是她的河边情人吹的笛声。这时候,她不顾客厅有
多少客人,忍不住把头伸了进去。说也奇怪,黄娥往里一伸头,笛声就停住不响了。
我之所以花费这么长的篇幅抄录这个童话故事,实在是我每肺想起它,心中就震动
不已。它的文字简朴,故事单纯,但它的力量却不亚于任何一个不朽的爱情故事。
它使我们感动,实在是由于它的象征意义_一个受命运摆弄的牧童,因为失去他的
爱侣而死在荒野中,但是他的爱不死,他的心不死,被野狗啃过,被野狼吃过,一颗还
活着的心却不化,最后被木匠刻成酒杯,用笛声来寻找他的爱人,只为了见爱人的最后
一面。当然,牧童并没有能和黄娥有完满的结局,酒杯在笛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是一个
悲剧,但是“牧童的心”以悲剧证明了情爱的伟大,它可以让一个人的心灵不朽。
在中国广阔的大地里,说给儿童听的童话,竟有许多是这一类鼓励、启示永不要对
爱失去信心,永远不在挫折中绝望的故事,它们歌颂着对爱情坚忍不拔的伟大精神——
这种精神正是“至死靡他”的精神。
当我们听到“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的歌声时,是不是也能发出
“永远这东西我明白”像一个平凡牧童的心一样肯定的答案呢?
——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八日
青山元不动
我从来不刻意去找一座庙宇朝拜。
但是每经过一座庙,我都会进去烧香,然后仔细的看看庙里的建筑,读看到处写满
的,有时精美得出乎意料的对联,也端详那些无比庄严穿着金衣的神明。
大概是幼年培养出来的习惯吧!每次随着妈妈回娘家,总要走很长的路,有许多小
庙神奇的建在那一条路上,妈妈无论多急的赶路,必定在路过端的时候进去烧一把香,
或者喝杯茶,再赶路。
爸爸出门种作的清晨,都是在端里烧了一柱香,再荷锄下田的。夜里休闲时,也常
和朋友在庙前饮茶下棋,到星光满布才回家。
我对庙的感应不能说是很强烈的,但却十分深长。在许许多多的端中,我都能感觉
到一种温暖的情怀,烧香的时候,就好像把自己的心清放在供桌上,烧完香整个人就平
静了。
也许不能说只是端吧,有时是寺,有时是堂,有时是神坛,反正是有着庄严神明的
处所,与其说我敬畏神明,还不如说是一种来自心灵的声音,它轻浅的弹奏而触动着我;
就像在寺庙前听着乡人夜晚弹奏的南管,我完全不懂得欣赏,可是在夏夜的时候聆听,
仿佛看到天上的一朵云飘过,云一闪出几粒晶灿的星星,南管在寂静之夜的庙里就有那
样的美丽。
新盖成的庙也有很粗俗的,颜色完全不调谐的纠缠不清,贴满了花草浓艳的艺术瓷
砖,这时我感到厌烦;然而我一想到童年时看到如此颜色鲜丽的庙就禁不住欢欣的跳跃,
心情接纳了它们,正如渴着的人并不挑捡茶具,只有那些不渴的人才计较器皿。
我的庙宇经验可以说不纯是宗教,而是感情的,好像我的心里随时准备了一片大的
空地,把每座庙一一建起,因此庙的本身是没有意义的。记得我在学生时代,常常并没
有特别的理由,也没有朝山进香的准备,就信步走进后山的庙里,在那里独坐一个下午,
回来的时候就像改换了一个人,有快乐也沉潜了,有悲伤也平静了。 通常,山上或海边的庙比城市里的更吸引我,因为山上或海边的庙虽然香火寥落,
往往有一片开阔的景观和大地。那些庙往往占住一座山或一片海滨最好的地势,让人看
到最好的风景,最感人的是,来烧香的人大多不是有所求而来,仅是来烧香罢了,也很
少人抽签,签纸往往发着寥斑或尘灰满布。
城市的庙不同,它往往局促一隅,近几年因大楼的兴建更被围得完全没有天光;香
火鼎盛的地方过分拥挤,有时烧着香,两边的肩膀都被拥挤的香客紧紧夹住了,最可怕
的是,来烧香的人都是满脑子的功利,又要举家顺利,又要发大财,又要长寿,又要儿
子中状元,我知道的一座庙里没几天就要印制一次新的签纸,还是供应及,如果一座庙
只是用来求功名利禄,那么我们这些无求的只是烧香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去的呢?
去逛庙,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乐趣。有的庙是仅在路上捡到一个神明像就兴建起来
的,有的是因为长了一棵怪状的树而兴建,有的是那一带不平安,大家出钱盖座庙。在
台湾,山里或海边的端字盖成,大多不是事先规划设计,而是原来有一个神像,慢慢地
一座座供奉起来;多是先只盖了一间主房,再向两边延展出去,然后有了厢房,有了后
院;多是先种了几棵小树,后来有了遍地的花草;一座寺端的宏观是历尽百年还没有定
型,还在成长着。因此使我特别有一种时间的感觉,它在空间上的生长,也印证了它的
时间。
观庙烧香,或者欣赏庙的风景都是不足的;最好的庙是在其中有一位得道者,他可
能是出家修炼许久的高僧,也可能是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拭桌椅的毫不起眼的俗家老人。
在他空闲的时候、我们和他对坐,听他诉说在平静中得来的智慧,就像坐着听微风吹抚
过大地,我们的心就在那大地里悠悠如诗的醒转。
如果庙中竟没有一个得道者,那座庙再好再美都不足,就像中秋夜里有了最美的花
草而独缺明月。
我曾在许多不知名的寺庙中见过这样的人,在我成年以后,这些人成为我到庙里去
最大的动力。当然我们不必太寄望有这种机缘,因为也许在几十座庙里才能见到一个,
那是随缘!
最近,我路过三峡,听说附近有一座风景秀美的寺,便放下俗务,到那庙里去。庙
的名字是“元亨堂”,上千个台阶全是用一级级又厚又结实的石板铺成,光是登石级而
上就是几炷香的工夫。
庙庭前整个是用整齐的青石板铺成,上面种了几株细瘦而高的梧桐,和几丛竹子;
从树的布置和形状,就知道不是凡夫所能种植的,庙的设计也是简单的几座平房,全用
了朴素而雅致的红砖。
我相信那座庙是三驾一带最好的地势,站在庙庭前,广大的绿野蓝天和山峦尽人眼 底,在绿野与山峦间一条秀气的大汉溪如带横过。庙并不老,对于现在能盖出这么美的
庙,使我对盖庙的人产生了最大的敬意。
后来打听在庙里洒扫的妇人,终于知道了盖庙的人。听说他是来自外乡的富家独子,
一生下来就不能食辈的人,二十岁的时候发誓修性,便带着庞大的家产走遍北部各地,
找到了现在的地方,他自己拿着锄头来开这片山,一块块石板都是亲自铺上的,一棵棵
树都是自己栽植的,历经六十几年的时间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至于他来自哪一个遥远的
外乡,他真实的名姓,还有他传奇的过去,都是人所不知,当地的人听称他为“弯仔师
父”。
“他人还在吗?”我着急的问。
“还在午睡,大约一小时后会醒来。”妇人说。并且邀我在庙里吃了一餐美味的斋
饭。
我终于等到了弯仔师父,他几乎是无所不知的人,八十几岁还健朗风趣,上自天文,
下至地理,中谈人生,都是头头是道,让人敬服。我问他年轻时是什么愿力使他到_三
峡建庙,他淡淡的说:“想建就来建了。”
谈到他的得道。
他笑了:“道可得乎?”
叨扰许久,我感叹的说:“这么好的一座庙,没有人知道,实在可惜呀!”
弯仔师父还是微笑,他叫我下山的时候,看看山门的那副对联。
下山的时候,我看到山门上的对联是这样写的:
青山元不动
白云自去来
那时我站在对联前面才真正体会到一位得道者的胸襟,还有一座好庙是多么的庄严,
他们永远是青山一般,任白云在眼前飘过。我们不能是青山,让我们偶尔是一片白云,
去造访青山,让青山告诉我们大地与心灵的美吧!
我不刻意去找一座庙朝拜,总是在路过庙的时候,忍不住地想:也许那里有着人世
的青山,然后我跨步走进,期待一次新的随缘。
——一九八三年五月十八日
随风吹笛
远远的地方吹过来一股凉风。
风里夹着呼呼的响声。
侧耳仔细听,那像是某一种音乐,我分析了很久,确定那是嫡子的声音,因为萧的
声音没有那么清晰,也没有那么高扬。
由于来得遥远,使我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怀疑;有什么人的笛声可以穿透广大的平野,
而且天上还有雨,它还能穿过雨声,在四野里扩散呢?笛的声音好像没有那么悠长,何
况只有简单的几种节奏。
我站的地方是一片乡下的农田,左右两面是延展到远处的稻田,我的后面是一座山,
前方是一片麻竹林。音乐显然是来自麻竹林,而后面的远方仿佛也在回响。
竹林里是不是有人家呢?小时候我觉得所有的林间,竹林是最神秘的,尤其是那些
历史悠远的竹林。因为所有的树林再密,阳光总可以毫无困难的穿透,唯有竹林的密叶,
有时连阳光也无能为力;再大的树林也有规则,人能在其间自由行走,唯有某些竹林是
毫无规则的,有时走进其间就迷途了。因此自幼,父亲就告诉我们“逢竹林莫人”的道
理,何况有的竹林中是有乱刺的,像刺竹林。
这样想着,使我本来要走进竹林的脚步又迟疑了,在稻田田硬坐下来,独自听那一
段音乐。我看看天色尚早,离竹林大约有两里路,遂决定到竹林里去走一遭——我想,
有音乐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等我站在竹林前面时,整个人被天风海雨似的音乐震摄了,它像一片乐海,波涛汹
涌,声威远大,那不是人间的音乐,竹林中也没有人家。
竹子的本身就是乐器,风是指挥家,竹于和竹叶的关系便是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