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咸-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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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天上飞的、山上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都可以入馔。除了这些
山珍海味外,甚至有些花卉经过厨师妙手,照样可以上桌。
先祖慈在世时,每年寿诞必请同和堂饭庄来家会菜。舍下前庭有
一株古榆树,同和堂庖人刘四,人非常的风趣,有一年,他忽然豪兴大
发,采了些碧绿小榆钱儿(榆树的果实像钱,所以叫做“榆钱儿”。)揉到
已发酵的湿面粉里,加添脂油丁、松子、冰糖揉匀擀匀切片,一层层地
叠起来,撒上红丝,上锅蒸熟,再切成菱形。论颜色是柔红映碧,入口
之后,味清而隽,不黏而松,比起南方的松糕,更来得可口。可惜这家
饭庄不久歇业,刘四也不知去了何处。虽然家人如法炮制,但不是太
油,就是太干,前几天跟几位吃过刘四做的榆钱儿糕的老朋友谈起来,
大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夏天时的丁香藤萝,引得狂蜂醉蝶回舞,饽饽铺门口贴起“新添鲜
藤萝饼上市”的红纸条。饽饽铺藤萝饼的做法跟翻毛月饼差不多,不
过是把枣泥豆沙换成藤萝花,吃的时候带点淡淡的花香。因为藤萝花
在北平不是普通的花卉,得来不易,所以特别珍惜,不肯大量使用。
我住在北平粉子胡同东跨院,小屋三楹,东西各有一株寿逾百龄
的老藤,虬蟠纠错,在巨型的竖架支撑之下,藤各依附刻峭崔嵬的太湖
石上,灵秀会结。据说丁香紫藤,树龄愈老的愈早开花,所以别的地方
花未含苞,而这两株老藤,早已花开满枝了。藤萝架下设有石桌石凳,
据说当年盛伯希祭酒最喜欢于花开时节在花下跟人斗棋赌酒,更给这
小屋取名“双藤老屋”。而舍下所做藤萝饼,经过名家品尝,一致赞好,
也就成了一时名点。
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
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
匀,铺一层藤萝花馅儿,加一层面皮叠起来蒸。蒸熟切块来吃,花有柔
香,袭人欲醉。可惜来台湾二三十年,始终没有看过紫玉垂垂整串的
藤萝花。
北平西郊三贝子花园,是乐善园旧址。园里的鬯春堂四周叠石成
山,环植槐、柳、桃、杏。当前有一座花圃,用石栏坏绕,种满了玉簪花,
叶绿如油,花洁胜雪。
豳风堂酒馆主人郑曼云,在前外第一楼经营玉楼春,生意发达。
有一年春末夏初,我有几位上海朋友到北平观光,想看看当年慈禧太
后临时夏宫,在豳风堂品茗休息,碰巧遇到郑曼云,坚留晚饭,并且说
今天有分株摘下来的玉簪花,打算炸点玉簪花给我们下酒,也让南方
朋友尝尝北平的稀罕物儿。敢情鬯春堂前的玉簪花,是当年载涛贝勒
从山东菏泽移植过来的名种,栽植堂前供老佛爷闻香观赏的。这种花
每过两年分株一次,碰巧分株摘下了不少玉簪花棒,所以一定留我们
尝尝鲜。
他把玉簪花剖开洗净去蕊,面粉稀释搅入去皮碎核桃仁,玉簪花
在面浆里一蘸,放进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另外把豆腐渣用大火滚油翻
炒,呈松状加入火腿屑起锅,跟炸好的玉簪花同吃。这道菜不能加盐,
完全利用火腿屑的鲜咸,才能衬托出玉簪花新芽的香柔味永。自从品
尝过这次珍味之后,看到河北江南甚至珠江流域都培植有玉簪花,可
是仅仅在雕栏篱落的花丛里任凭散逸清香,却不忍心摘花掐蕊……
北平西直门外温泉村阳台山有一座寺院叫大觉寺,据说是辽金时
代一座古刹,原本是一座小庙叫灵泉,明朝宣德皇帝爱它山势盘环,水
流萦回,是个礼佛圣境,于是重加修葺,赐额大觉寺,并颁《大藏经》一
部,永充供养。到了乾隆时代,又在后山建造一座舍利塔,后面就是西
郊著名的龙潭,高寒涌翠,清可鉴人。殿左有一白果树,一望而知是几
百年前的遗物。南院静室阶前右两株玉兰花树,擢颖挺秀,荫覆全院,
初夏花荣灿烂夺目,比起无锡的香雪海更加出奇茂勃。住持一心是一
位能诗、能画、善弈,又有海量的有趣人物,每年4月金顶妙峰山庙会
之前,总要把平津两地知名之士,请到大觉寺来欣赏盛开的玉兰,并在
花前吟诗、作画、拍照留念,一心还亲自入厨动手炸玉兰花。名馔上
桌,一大盘鹅黄裹玉,微泛柔香,又酥又脆,让大家一快朵颐。北洋政
府安福系要人李赞侯(思浩)跟一心是好朋友,每年寺里都把玉兰花晒
干收藏,送给李总长。当年李赞侯在安福俱乐部春卮雅叙,酥炸玉兰
片,还是一道名菜呢!
宋明轩主持“冀察政务委员会”时期,日本人虽然时时刻刻找碴儿
挑衅,但是饭馆的生意却颇兴隆。东兴楼含有“旭日东升”好口彩,所
以日本人对于东兴楼颇有好感,请客十之八九是在东兴楼。“冀察政
委会”以及所属各机关,因为泰丰楼有乐陵人的股份,宋明轩为了照顾
小同乡,总是光顾泰丰楼。东兴楼有个外号叫“二掌座”的厨师刘喜
儿,原本是李莲英家厨房里的小帮手,清廷逊位后,李莲英退休出官,
家里用不了那许多下人,于是把喜儿介绍到东兴楼来了。李莲英是东
兴楼的大股东,碍于情面,只好把他安置到灶上。偏偏这位喜儿又好
自吹自擂,好像他是御膳房出身似的,大家看在眼里,谁也不愿意跟他
计较,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二掌座的,也不过讽刺他像个二掌柜的而
已。有一天日本一位名人在东兴楼宴客,刘喜儿做了一道清汤汆竹荪
加鲜茉莉花,那位名人品尝之后赞不绝口,并且大肆渲染一番,想不到
刘喜儿就此变名厨,大红大紫起来。声望一高,架子也端起来了,天天
吵着账工钱,后来主事的实在不胜其烦把他辞退,于是他转到泰丰楼
来,碰巧宋明轩吃了他的茉莉竹荪汤,也是赞赏有加,这道菜变成当时
的一道名菜,平津两地的山东馆,酒席上再也少不了这道汤菜。记得
“政委会”的军需处长刘金镛在长桩寺给他去世的老娘做百龄冥寿时,
筵开一百多桌,汤菜就用茉莉竹荪,因为桌数太多出菜快慢不一,茉莉
花被热气熏得过火,味道大失,从此席面上也很少见到这道汤菜啦。
台湾一入冬季,天虽然不冷,可是各式各样的火锅却陆续应市了。
除了全省盛行的什锦火锅以外,老北平的羊肉涮锅、东北的白肉血肠
火锅、江浙的糟味火锅、四川的毛肚火锅、潮汕的沙茶火锅,甚至韩国
的石头火锅、日本的寿喜烧火锅,应有尽有,独独想一样道地的菊花火
锅,可就不太容易了。北平的山东馆一到重阳,都准备菊花锅应市,据
说前清有位河督驻节济宁督工,在一位乡绅家看到几盆所谓“银盘落
月”名种菊花,玉髓绝尘,在那里呈芳吐艳。这位河督大人忽发奇想,
如果把菊花入馔,一定别具风味。主人立刻遣人摘了几朵正在怒放的
白菊花,交给厨下去蕊留瓣,做了一只菊花锅子上桌,大家品味之下,
果然清逸飘香。座上有位老夫子,颇谙药性,他说秋菊只有白色者平
肝舒郁,而那些嫣红姹紫只适合观赏,尤其花蕊花粉令人作咋,更应忌
避。所以后来菊花锅只用白菊,其他杂色菊花,全都摘而不用。
北平各饭馆的菊花锅,以报子街同和堂最有名,据说这家的主厨,
曾当过官差,柜上每年都准备白菊花,以供采撷。同时菊花锅子的清
汤,一定要吊得清醇澄郁,并且禁用猪肝虾仁一类配料,以免把汤弄
浊。鱼片、腰片、鱿鱼、山鸡等等,都足切得薄而如纸,一烫就熟,才能
鲜嫩可口,同和堂的灶上颇知个中三昧,所以冠绝一时。
抗战之前有一年春天,知友李竺孙治事之余,忽然游兴大发,约了
我同另外两位友好,从上海到无锡的鼋头渚。逛完蠡园大家都有点饿
了,园外有一家小茶馆,可惜只供茗饮,不卖小吃。友人周涤垠少年好
弄,闻得灶上氤氲环绕,不时吹来一股形容不来的馨香,后来打听出蒸
笼里是玫瑰香蒸饺,是他们家人吃的下午点心。我曾经吃过北平饽饽
铺的酥皮玫瑰饼,虽有花香,但嫌甜腻。经周兄情商请他转让一笼,主
人家看我们都是上海来客,居然慨赠一笼。饺子大不逾寸,澄粉晶莹,
隐透软红,沁人心脾。原来他们把隔年干紫的玫瑰花瓣,跟核桃碎末、
蜂蜜拌匀,做成馅儿包的,比之鲜玫瑰花的,更显得文静渑润高出一
筹。同时颇为奇怪,村野农家,何以会做这些精细甜点自己享用,敢情
茶馆主人的慈亲系出名门,这些甜点是他们用来娱亲奉母的。我们打
算厚给茶资,他们又不肯收,涤垠兄腕上常着四川名产嵌金绦乌风藤
手镯,算是送给老人家活筋养血之用的,他们才欣然笑纳。后来虽然
吃过不少玫瑰馅儿的甜食,比起这次吃的玫瑰香的蒸饺,总觉逊色
多了。
近年来有人把金盏花、康乃馨、郁金香的花瓣切成碎片,放在饮料
或点心里,倒也色鲜味美。不久前在朋友家小酌,他们把紫罗兰花片
抹在有乳酪的沙拉上,暗香送馥,不但别具一格,更有诱人食欲的魅
力呢!
献岁几样吉祥菜
中国南方的习俗,每逢旧历年尾,凡是至亲好友,总要请到家里吃
一餐自家烧的小菜年夜饭,叫做“团年”。献岁发春,一过正月初五财
神日(南方正月初五接财神,北方正月初二接财神,这是南北习俗不同
的地方),又开始请春卮了。有一次笔者在上海过农历新年,因为只身
在外的关系,一进腊月门就有相熟的友好,开始请吃年夜饭了。吃年
夜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你多忙,都不能点到为止、浅尝告辞,非
要吃得杯盘狼藉、不醉无归才够意思,否则主人家认为你客气虚假而
伤了交情。笔者食量本差,对于吃年夜饭简直视为畏途。倒是吃春酒
轻松自如,那就舒服多啦。
世交董声甫仲鼎昆季,出身百粤世家,同精饮馔,公余之暇,因为
研求割烹之道,娱人娱己,于是在虹口通衢开了一家秀色大酒楼,地布
猩毯,扉饰金煌,堂皇典丽,在当时广东酒家中可算首屈一指了。
他们知道先母舅跟笔者都是味兼南北好啖有名的,所以请我们吃
春酒仅约丁氏叔侄,宾主一共六人。肴仅五簋,细点两品,都是秀色头
厨清淡味永、文静不火精心之作。
董氏昆仲说:“今日嘉宾都是品味方家,如果用些肥酞的鲍翅,未
免失之于俗,几味粗蔬,是庖人认为尚堪一试的菜,请赐教品尝,幸恕
简慢。”
桌上竖立一方银框镂花的菜牌,夹着一张朱丝格子的硬卡纸,用
楷书写着这一席小酌的菜单:(1)玉葵宝扇;(2)喜占鳌头;(3)龙翔凤
舞;(4)榴房瑞彩;(5)马上春风。另外一行细点双品。广东酒家一向
在菜式名称上弄玄虚,有些菜名谲诡横出,令人无法猜测,可是细心琢
磨,还能猜中八九,可是这五道菜吉语连篇,菜色是用什么材料,一无
蛛丝马迹可寻。同席丁氏总绾两淮榷运有年,对于粤菜别名,所知尤
多,也是摇头不解。幸亏上一道菜董氏兄弟就解说一番,边吃边听,除
了大快朵颐之外,并且听了若干故事,好多烹调技巧,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