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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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青丝缭乱,自他发白的指骨间扑撒而下,纷纷扬扬。
可浅媚惊痛地望着那发丝如游丝般飘摇于灯光中,无力地歇落到红丝毯上,忽然叫道:“唐天霄,你不能这般对我!”
唐天霄冷冷瞥她一眼,徐步走向门外。
可浅媚心里翻涌得难受,嗓子眼有一阵阵的血腥气往上冒着,却强行咽下,高声向那冷寂的背影喊道:“五年前,救我的不是李太后,养我长大的也不是李太后,是信王!我欠了他的情,欠得……太多!”
唐天霄已走至门口,闻言转过头来,寒声道:“这便是你一离宫便投入另一个男人怀里寻。欢作。乐的原因?”
他踏出门槛,像对可浅媚说,又像对自己说道:“既然做了,既然决定了,就别再后悔!”
他反手去再上门,临行却忍不住又向那负心的女子望了一眼。
她张嘴还欲分辩什么,却身体一晃,人已仆倒在床边,“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门扇被迅速带上,他的心头却蓦地收缩,给克制住的闷闷的微疼仿佛顷刻间被人拉扯开来,剧烈地裂痛着。
他踉跄着向前行了两步,神思却是恍惚。
来来回回,俱是她绝望地仆倒在床边,吐出大口鲜血。
靳七在外早已等得不安,见状忙上前扶住。
唐天霄定定神,看了一眼那关上的门扇,低声道:“封锁宫门,派高手守着,不许她出门一步!但一概饮食用度不许缺了,如今病着……去给她传太医罢!”
靳七连声应着,忙示意香儿等人去预备。
而唐天霄已经撑着额,大踏步地走出宫去。
却是脸色发白,步履不稳。
剿灭信王余党虽是顺利,但唐天霄的日子并不好过。
即便他自己一万个不肯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可浅媚的背叛的确给了他莫大的打击。
他居然也在乾元殿病了,每日请太医开着药方调理。
依旧是和上回一样的目眩头疼的症状,太医开来的药,俱是开胸顺气、解郁散结的。
宣太后召来太医细问时,却说是受惊着气所致,虽说年轻健壮暂不妨事,但若老是发作,可能会转作慢性风疾,到时便难以断根了。
宣太后虽没说什么,只让太医好好调理,一转头却令人去了怡清宫,从床上拖起了可浅媚,拉到院子里,在大日头底下跪在碎瓷片上,从早到晚,不许给一口水喝。
众人皆知唐天霄病着,也不敢说。
到第四日傍晚,唐天霄已恢复过来,独自立在窗前向外看着,恍恍惚惚,只觉廊檐间会有个清丽的影子如猫儿般蹑足过来,欢喜笑着扑到怀中。
可他定一定神,那雕梁画柱间,却只有沥金的龙凤昂首扬足威凛赫赫的模样。
再怎么着华丽逼真,依然是死物而已。
不会说,不会动,不会逗他开心,也不会让他伤心。
他闭着眼,紧紧捏着拳,努力把那个影子驱出脑海。
靳七走过去,递过一钵酸梅汤,道:“皇上,喝些酸梅汤,开开胃吧!”
唐天霄接过,却是满满一大钵的酸梅汤。他便是不吃晚膳,也喝不了这么多。
他唯一一次让靳七准备这么一钵冰镇的酸梅汤,却是那次听说她偷偷潜进来看他,故意拿了这汤来整她,把她生生地淋了下来。
他忍不住再次抬头,将廊间的梁柱间细细看了一遍。
却芳踪杳然。
回首往事,竟如一梦。
但靳七绝不会无故拿了这个来给他。
他回头,问:“她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靳七晓得他生病的缘故,不敢直接提起,故而使了点心计,正在等着他问起。
他干笑一声,回道:“皇上是指淑妃?她那里……还算安静。只是太后娘娘传了话过去,让她每天跪满六个时辰的碎瓷片,否则,不许给一口水喝。”
唐天霄顿时心里一沉,搁下酸梅汤问:“跪了多久了?”
靳七看看天色,道:“已经第四天了。卓护卫不敢惊动皇上,来和奴婢商议了,每晚都有叫太医去给可淑妃敷治上药。只是可淑妃因为头部受伤未愈,一入睡便噩梦连连,所以连晚间也睡不好。如今白天又在受罚,似乎……似乎有点受不住了。”
唐天霄沉不住气,问道:“她的鞭子呢?这回怎么没动手把德寿宫的人打个落花流水?”
靳七陪笑道:“或许晓得这回是自己犯了错吧?还真的没还过手,乖乖就领了罚呢!开始两天还罢了,昨天开始已经跪不住,被德寿宫看守的宫人捆了双手吊在榕树上跪着;今天更不行了,还没到傍晚,已经晕过去两次。太医说,再跪下去,她这双腿恐怕就废了!”
唐天霄又开始头疼,他怒道:“既是如此,怎不早来回报?”
靳七垂头道:“皇上病着,谁敢惊动?何况又是太后懿旨……太后那边的人,一直在怡清宫那里守着呢,可淑妃一晕过去,立马一盆冷水浇过去泼醒。太医说了,还亏得可淑妃学过武艺,身体底子好。如果换一个,这么重的伤给这么着折腾,早就活不了了……”
唐天霄愈加烦躁,怒道:“朕早说了,朕不要取她性命!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快去让人放她下来,就说朕的话,太后剩的惩罚先挂着,如有再犯,加倍罚过!叫太医给她诊治去!”
靳七领命,正吩咐小太监去传话时,唐天霄道:“你自己去。什么时候你也这般娇贵了?这么一点子路,哪里就跑断了腿?”
靳七哪敢辩驳,急急应了,已飞快跑了出去。
这一去却是半天。
唐天霄等得焦躁,却不肯再折下身来派人过去催问,少不得勉强用了晚膳,才见靳七喘着气奔回来。
这回,他不待唐天霄询问,已禀道:“德寿宫的人已经回去,不过可淑妃给一放下来便晕了过去。奴婢等着太医过去,诊疗得差不多了才方才回来。”
唐天霄垂着眼睫道:“她平时不是凶悍得很?不过跪了几天,就虚弱成这样了?”
靳七向他弯了腰低笑道:“再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又给宠惯了,只怕受不了多少苦楚。”
唐天霄沉默良久,低声道:“宠惯了,就不懂事吗?可朕瞧着没人比她更狡猾卑劣了!”
他抬头,又问:“这会儿醒了?”
靳七答道:“放下后好一会儿才醒过来。太医开的药也喝了,只是一喝完就吐了,吃什么吐什么。连清粥都吃不下,全吐了。”
“吐?”
唐天霄心念一动,眸中转过一道流光。
靳七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奴婢赶着多叫了两个太医过去诊治,已确定并不是身孕,而是脑部受伤后没有好好调理所致。已细问过太医,说只要多休息应该就不碍事。她睡得不好,因此刚刚服了安魂丹,是丸药,倒也没吐,明日就应该能喝药吃东西了。”
唐天霄大失所望。可转念一想,便是她真的有孕,难道他便能容忍她的叛逃,以及她从身到心对他们海誓山盟的背叛?
正撑着额脸色流转不定时,那厢有人来报,德寿宫遣人来传话。
唐天霄忙坐稳身形,道:“请进来。”
一时德寿宫的人请入,却是宣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姑姑带了两名窈窕女子过来。
待他们过来见礼,唐天霄笑道:“海姑姑快平身。听说你前儿腰疼又犯了,可曾好些了?”
海姑姑忙回道:“谢皇上关心!有太后娘娘恩典,一天几次派太医诊治着,皇上又赏下药来,养了这些日子,已经好了很多。”
唐天霄便点头,又赶着向左右道:“还不搬了椅子来请姑姑坐了说话?”
海姑姑且不坐,站着说道:“太后让奴婢来传两句话。皇帝年纪渐长,子嗣单薄,可广纳嫔妃,雨露均施,也好多多开枝散叶,以解她老人家后顾之忧。听说皇帝身边可心合意的嫔妃甚少,因此新近挑了两名温善女子,特送来侍奉皇帝。”
唐天霄听她传太后的话,便已站起身垂首听着,等她说完了,立即答道:“请海姑姑转告母后,儿臣谨遵母后令谕!”
说完,他方才重新坐下,扫视那两名送来的女子时,果然都是少见的绝色,并且面庞看来有几分眼熟。
细细看去,一人身材颀长,清婉秀丽,气韵容貌和当年的宁清妩有些相像;而另一人却身材娇小,玲玲珑珑,眉宇间的懵懂娇憨,宛然又是一个可浅媚。
这一回没提是哪家的女儿,猜度着应该是特地找来的民间女子,只求其身家清白,性情温婉了。
他笑道:“果然是难得的可人儿,让母后费心了!来人,快安排下去休息吧!”
待宫人将两名女子领走,海姑姑方才坐下和他说话,却是絮絮叨叨,告诉他宣太后的担忧,虽不敢当他的面斥责可浅媚狐媚惑主,也在劝他少去沾惹异族女子,多多临幸其他妃嫔,以求多多诞育龙嗣。
她却是宣太后入宫时的陪嫁侍女,终身未嫁服侍在宣太后身侧,极是忠心细致,故而唐天霄也不敢把她当一般宫人看待,含了笑耐着性子听她哆嗦完了,还赏了银帛,才令宫人将她送回宫去。
待海姑姑离去,唐天霄收了笑意,懒懒卧到榻上憩息,却是睁着眼睛,只辗转反侧。
靳七道:“皇上,如果困了,不如早些回房休息吧!”
“哦!”
应付了太后那边,唐天霄早已心烦意乱,连金兽炉里熏着的龙脑香闻着觉得厌倦。
他无奈地叹气,起身准备走往自己卧房时,靳七道:“海姑姑临走前,又叫了那两名女子过去,亲送到了皇上卧房,让等着侍奉皇上安歇。”
唐天霄呆了呆。
海姑姑再怎么受尊崇,也只是个宫人而已,怎么着也不敢这般插手皇帝的床第之事。她这样安排,必定是宣太后的意思了。
他无情无绪,自是没那兴致找人侍寝。
在房里来回踱了几个来回,他转身往外走去,说道:“便说朕想念宇文贵妃了,要到明漪宫走一走,不知几时才回来,让那两名女子先去歇着罢!”
靳七忙拿了披风在后跟着,道:“皇上,入了秋,夜间凉,披上这个罢!”
二人到了明漪宫,宫人早已睡了,忽见皇帝过来,慌忙起身接驾,却是半天连壶茶水都没能准备上来。
唐天霄也不想喝什么茶,走入当日宇文贵妃的卧房看时,但见风吹罗幕,帷幔飘摇,寒簟如水,镜匣蒙尘,触目之处甚是空落,连宇文贵妃瘦削沉静的面容也似渺远了。
她也曾英秀俊美,风华超逸,从容地赴入他为她营造的深情幻境里,如坦然地赴入一池莫测的深潭。
至死不悔。
他拈过妆台上用了一半的胭脂,看着灯光下依然潋滟的艳色,微有怔忡。
那一刻,当年山坡上略带点稚气的宇文大小姐,仰着面庞时那骄傲却脆弱的神情,宛然又在眼底。
他这一生,似已辜负太多,错过太多。
他原本可以给予她更多。
如果他舍得给予,这明漪宫,也不至于四季萧索,从不见一朵耀人眼目的花朵。
他自己提了一盏绘着牡丹和白头翁图案的八角绫纱宫灯,走出院门,他立于阶上静静对着暗夜里的杨柳和荼蘼。
玉露初零,金风未凛。
丝丝杨柳,尚见得往日的风姿,绵绵地飘摇着,仿若谁正蹑着夜风的脚步,默然的徘徊;荼蘼花早不见踪影,累累的果实藏于厚密的叶间,随风淅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