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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野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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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杀神之子,而神之子就要被钉杀了的欢喜。突然间,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

他即沉酣于大欢喜和大悲悯中。

他腹部波动了,悲悯和咒诅的痛楚的波。

遍地都黑暗了。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翻出来,就是:我的上帝,你为

甚么离弃我?!〕

上帝离弃了他,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之子”;然而以色列人连“人之子”都钉

杀了。

钉杀了“人之子”的人们身上,比钉杀了“神之子”的尤其血污,血腥。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希望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

明白的事么?那么我的灵魂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

忽然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

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

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

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

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

么?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到PetofiSan

dor(1823…49)的“希望”之歌: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抛弃你。

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

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桀骜英勇如Petofi,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茫茫的东

方了。他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

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

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

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没有笑的渺茫

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

 雪

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

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

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

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

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

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象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因为不

成功,谁的父亲也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

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汉,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

整个地闪闪地生光。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

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

地里。

第二天还有几个孩子来访问他;对了他拍手,点头,嘻笑。但他终于独自坐着

了。晴天又来消释他的皮肤,寒夜又使他结一层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样,连续

的晴天又使他成为不知道算什么,而嘴上的胭脂也褪尽了。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

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

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

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八日

 风筝

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

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

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

仃地显出憔悴可怜的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

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相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现在在哪里呢?四面都还是严

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它,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

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

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

神,有时竟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

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

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

封的什物堆中发现了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

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

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

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

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

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

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

而看到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

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

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地坠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坠下去而至于断绝,它只是很重很重地坠着,坠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

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

呵。”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

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

起儿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糊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

我想,他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象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

也记不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

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罢,——但是,四面又明

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四日

 好的故事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的,早熏得灯罩

很昏暗,鞭爆的繁响在四近,烟草的烟雾在身边:是昏沉的夜。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踝上。

我在蒙胧中,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而

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

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

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

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

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

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也如此。水中的青天的底子,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织成

一篇,永是生动,永是展开,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

水里面浮动,忽而碎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茅屋,狗,塔,村

女,云,……也都浮动着。大红花一朵朵全被拉长了,这时是泼剌奔迸的红锦带。

带织入狗中,狗织入白云中,白云织入村女中……在一瞬间,他们又退缩了。但斑

红花影也已碎散,伸长,就要织进塔、村女、狗、茅屋、云里去了。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

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

我就要凝视他们……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骤然一惊,睁开眼,云锦也已皱蹙,凌乱,仿佛有谁掷一

块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

几乎坠地的《初学记》,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色的碎影。

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趁碎影还在,我要追回他,完成他,留下他。我抛了

书,欠身伸手去取笔,——何尝有一丝碎影,只见昏暗的灯光,我不在小船里了。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在昏沉的夜……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过客

时:或一日的黄昏

地:或一处

人:

老翁——约七十岁,白头发,黑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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