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记-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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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几个月,他要上议院去时,总是不得不穿过小卢森堡宫的院子;这件事,每逢下雨天,使他非常恼火;可是,到十二月底的时候,他下决心在院子里搭个棚。因此,从那时起,他回到他办公室时总是心情愉快地唱着歌。
波拿巴唱的歌几乎和路易十五一样走调。
一回到办公室里,他就检查他原先吩咐要做的工作,在几封要发出去的信上签了名,躺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一面谈话,一面用他的小刀削扶手椅的一只扶手;如果他不是在谈话,他就再看看头天的来信,和当天的报告,有时候笑笑,还带着一点儿稚气;接着又像从梦中醒来似的突然站起来说:
“写,布利埃纳!”
这时候,他便指指一座要新建的建筑物的平面图,或是口述一个宏伟的计划,一个宏伟得使全世界感到震惊,更可以说,使全世界感到恐怖的计划。
五点钟用晚餐,晚餐以后,第一执政又上楼到约瑟芬房间里去,他习惯在那儿接见各部部长,特别是接见外交部长德·塔列兰先生。
到午夜时分,有时候稍许早些,可是从来不迟于这个时间,他会突然做一个要告退的姿势,一面说:
“我们去睡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又开始了同样的生活,这种生活只有在发生意外情况时才被打乱。
描写了这位伟大的天才的特殊习惯的细节——这是我们一定要介绍的他的一般外貌——以后,我们似乎应该比较仔细地把他描绘一番了。
波拿巴第一执政留下的他个人的纪念像要比拿破仑皇帝留下的少;可是因为一八一二年的皇帝纪念像和一八00年的第一执政纪念像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要尽可能用我们的羽笔把那些画笔难于勾勒的线条以及青铜和大理石无法镌刻的面貌显示出来。
大部分画家和雕塑家——他们都是这个著名的艺术时期引以为荣的鲜花,像格罗①,达维②,普罗东③,吉鲁代④和布西奥⑤那样的人——都曾想给下一代保留下这个曾经主宰过世界命运,在各个不同时期被召唤来显示伟大的天启的人的容貌;因此我们现在可以看到一些波拿巴总司令、波拿巴第一执政和拿破仑皇帝的画像和塑像。尽管这些画家和雕塑家有幸多少抓住了他脸上一些面貌特征,可是我们可以说,没有一幅油画,也没有一座半身像——不管是将军,是第一执政,是皇帝——是和他本人完全相像的。那是因为,任何人、即使是一个天才,也做不出不可能的事来;那是因为,在波拿巴一生中的初期,别人也许会描绘或者雕塑他那隆起的颅骨,他那因多思而满布皱纹的额头,他那拉长了的苍白的脸,他那花岗岩般的肤色和他习惯于沉思默想的外貌;那是因为,在他一生中的第二个时期,别人也许会描绘或者雕塑他那放宽了的前额,他那非常清秀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抿紧的嘴唇,完美得少有的翘起的下巴;总之,他的脸庞已经变成了一面奥古斯特圣牌。可是不论是半身座像还是画像,都不能表现超出模仿范围之外的东西,那就是他那变幻不定的眼神;人的眼神就是天主的闪电——证明天主神性的东西。
①格罗(一七七一——一八三五):法国画家。
②达维(一七四八一-一八二五):法国画家。
③普罗东(一七五八——一八二三):法国画家。
④吉鲁代(一七六七一一一八二四):法国画家。
⑤布西奥(一七六八——一八四五):法国雕塑家。
这种眼神,在波拿巴身上能迅如闪电地服从于他本人的意志。在同一分钟里面,从他眼帘下射出的目光有时候像一把猛然出鞘的匕首的锋刃一样锐利刺人,有时候又像一缕阳光或者一下抚爱那样温柔亲切;有时候严肃得像在审问或者可怕得像在威胁。
波拿巴每一种眼神都表明了一种在他脑子里翻腾着的思想。在拿破仑身上,这种眼神,除了在他一生中某些重要时机,并不活跃,经常停滞不动;可是这种停滞却更难表现:它就像是一把一直钻到被他注视着的人的心里的螺旋钻,仿佛想探测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想法。
当然,大理石和油画完全可以表现这种停滞的眼神;可是它们都不能赋予这个眼神生命,也就是说表达不出这种眼神的渗透性和吸引力。
心烦意乱的人眼睛是黯淡模糊的。
波拿巴,即使在他比较消瘦的时候,他那双手也是很漂亮的;他总是让他一双手优雅地显露出来。在他发胖的时候,他那双手变得更美妙了;他那双手保养得非常好,在讲话的时候,他还经常很得意地望着它们。
他对自己的一副牙齿也同样非常爱护;他的牙齿的确很美,可是远远比不上他那双手那么动人。
在他散步的时候,不管是他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在他的套房里或者花园里散步,他走路时身子总是微微弯曲,就好像他的脑袋太重,不胜负担一样;他两只手抄在背后,右肩经常不由自主地牵动一下,就像肩膀上的神经在抽动一样;而巨同时,他的嘴从左到右也牵动一下,这个动作和肩膀上的动作似乎是有连带关系的。不过这些动作,不管怎么说,并非痉挛。这只是一种普通的习惯性的抽搐,说明他脑子里正在考虑一件大事,各种念头在打架;因此,在将军,第一执政或者皇帝的脑子里酝酿什么雄图大略时,这种抽搐便发作得更加频繁。他就是在这样的散步——一面牵动着他的肩膀和嘴巴——以后口授他最重要的照会的;在战场上,在军队里,在马上,他是不知疲倦的,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同样如此,有时候他一连走上五六个小时自己还没有觉察到。
有时候他和一个亲密的朋友一起散步,他就习惯地挽着他交谈者的胳膊,靠着他。
在我们把他介绍给我们读者的时候,他的身子是非常单薄,非常瘦小的,可是他已经在关心他未来的肥胖;他经常对布利埃纳讲这样奇怪的体己话:
“您看,布利埃纳,我生活有多么节制,人有多么清瘦;可是我老是会想到,到四十岁时我会变成一个非常贪吃的人,我会变成一个大胖子。我估计我的身材会有变化,因此我经常锻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有一种预感,我肯定会发胖的。”
大家知道后来海伦娜岛上的囚徒胖到何等程度!
他对洗澡有一种真诚的爱好,这种洗澡对他的发胖肯定是大有帮助的。洗澡是他不可缺少的需要,他每两天洗一次澡,每次洗澡两小时,同时叫人念报纸和小册子给他听;在听人念的时候,他一刻不停地去拧开热水龙头,把洗澡水的温度升高到诵读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而且这时候诵读人连字也看不清楚了。
这时候他才允许别人把门打开。
有人谈起过他的癫痫病,据说在打第一次意大利战役时,他就曾发过这种病;布利埃纳在他身边呆了十一年,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有这种疾病。
另一方面,他在白天似乎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夜里却非睡不可,尤其是在我们讲到他的这个时期更是如此。不论他是波拿巴、将军,或者第一执政的时候,他总是叫别人熬夜,自己睡觉,而且睡得非常熟。他到午夜睡觉,我们说过,有时甚至睡得还要早些。早晨七点钟别人走进他的卧室去叫醒他的时候,他总是还没有醒;一般来说,他一叫就醒;可是有时候,他还迷迷糊糊地醒不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布利埃纳,我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布利埃纳到八点钟再来叫他;否则就逼他起身,于是波拿巴就骂骂咧咧地起来了。
他一天睡七个小时,有时候睡八个小时,下午打一个吨儿。
因此他对夜里的工作有专门指示。
“夜里,”他说,”,般来说,你们尽量少到我的房间里来:决不要因为有好消息而叫醒我:好消息是可以等的;如果是坏消息,就马上叫醒我,因为坏消息一定要马上知道。”
波拿巴起身以后,相当仔细地梳洗一番;他的随身男仆进来替他刮胡子、梳头发;在替他刮胡子的时候,有一个秘书或者副官来念报纸给他听,开始时总是念《箴言报》。只有念到英国报纸和德国报纸时他才注意听。
“跳过去!跳过去!”在念到法国报纸的时候他就说,“我知道这些报纸说些什么,因为他们只说我要说的话。”
波拿巴在他的卧室里梳洗完毕以后,便下楼到他的书房里去。我们上面已经讲到过他在书房里做些什么。
十点钟,我们也说过了,有人来通知早饭准备好了。来通知的人是膳食总管,他是这么通知的:
“将军,请用餐!”
就这样,没有任何头衔,甚至第一执政的头衔也没有。
早餐很简单;每天早晨,都有一道波拿巴喜欢吃的菜,他几乎每天早晨都吃:加蒜泥的油炸子鸡。后来这道菜在饭店菜单上的名字是“马伦哥子鸡”。
波拿巴喝酒很少,只喝波尔多葡萄酒和布尔戈涅葡萄酒,他比较偏爱的是布尔戈涅葡萄酒。
在早餐以后和午餐以后,他都喝一杯清咖啡;在两餐之间从来不喝。
如果他工作到深夜一点钟,那么给他送来的不是咖啡,而是朱古力;和他一起工作的秘书也有一杯和他同样的饮料。
大部分历史学家、编年史作家和传记作家都说波拿巴喝大量的咖啡,还说他毫无节制地吸烟。
这两个说法都是无稽之谈。
从二十四岁开始,波拿巴就染上了吸鼻烟的习惯,但是只吸到脑子仍然保持清醒的程度;他习惯上不是像传说中那样的从背心口袋里掏鼻烟吸,而是用一只鼻烟壶,他几乎每天都换一只新的鼻烟壶;从收藏鼻烟壶这一点来看,他有点儿像腓特烈大帝①。如果他偶尔从背心口袋里掏鼻烟吸,那也只是在他战斗的日子,因为他不能在骑马穿越枪林弹雨时,同时握马僵绳和拿鼻烟壶;在这些日子他就穿一件背心,背心的右面口袋里衬着加上香料的皮夹里;在他上装右下方有一个新月形的缺口,可以让他把拇指和食指伸进里面的背心口袋而用不到解开上装;这样他就可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管他是快步跑或是慢步走,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吸他的鼻烟。
①腓特烈大帝(七一二——一七八六):普鲁士国王(一七四0——七八六)。
在他做将军和第一执政的时候,他不戴手套,只是用左手拿着手套,揉着;在做皇帝的时候,他有了进步,戴上了一只;因为他不但每天换手套,而且每天要换二三次,他的随身男仆想出了一个办法,只重做一只手套,和他没有使用过的一只配成一对。
波拿巴有两样酷爱的东西,拿破仑继承下来了:战争和纪念像。
他在军营里总是高高兴兴,几乎是嘻嘻哈哈的,在休息的时候却变得脸色阴沉,冥思苦想起来;这时候,为了消愁解闷,他就求助于艺术的灵感,向往着这些巨大的纪念像,这些纪念像他已经着手做了很多,并已完成了一些。他知道纪念像是人民生活的一部分;纪念像是他的用大写字母写的历史;一直到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