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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平原-第3章

小说: 大平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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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看着,这口狠话说过了,棺木要是少一个角角,就拿你是问。老鼠咬了,虫擞了,你也逃不了干系!”说完,牙齿下了,一伙人扬长而去。
  我的小脚祖母愣在那里,好久才明白这是先用棺木占地方了。她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子,哭得没意思了,于是想起找我爷爷。我爷爷此刻在哪里,她知道!
  爷爷早就知道这家业守不住,于是说,让外人得了,不如让我抽大烟把它抽光吧!没了家业,就没人偷没人抢没人眼红,这高村的天下就太平了!这样他染上了大烟瘾,和村上一些懒汉二流子躲在一户闲人家里抽烟。这事我祖母知道,她只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不把这事说破。
  此一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事情,祖母只得硬着头皮,来拍这户人家的门环。
  门*,一群大烟鬼正横七竖八,躺在那里吞云吐雾,见高家媳妇来了,都吃了一惊。好我的小脚祖母,只见她并没有发怒,只是把那个尖尖的小鼻子耸了一耸,脸上做出笑容说:“好香!好香!”说罢,径直走到我爷爷跟前,夺过烟卷说,让我也尝一口!尝罢,对爷爷说,走,咱们回家,回到咱们家炕头上,热被窝一坐,你一口,我一口,过咱们的神仙日子去。
  爷爷懵懵懂懂,趿鞋下炕,被小媳妇牵了手,出了大门。门后,一群大烟鬼说,你看人家媳妇,这才叫厉害!祖母回头,呸呸两声,算是作答。
  回到家中,看到上房地的棺木,再听祖母一番诉说,爷爷眼皮翻了翻,一言不语地蹲在地上。祖母见了,踢两脚,“你倒是说话呀!掌柜的!”祖母说。踢归踢,胆小怕事的爷爷仍是一声不吭。祖母见了,绝望地说:“我三脚踢不出你个响屁来!”
  就从这一刻,我的小脚祖母开始骂街。既然这家男人不敢出头,那么女人只好出头了。第五章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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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骂街
至此以后,大约有半年时间,高村村头,出现了一个骂街的女人。那原先用发卡别在脑后的髻儿,弄乱了,如今一头乱发蓬松在头上。两个原来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如今凭空地抹了两团灶膛里的柴火灰,又黑又青。一件大襟青布衫子,那布纽扣从胳膊窝以下,全部解开,露出的两片衣服下摆,挽成一个疙瘩,缠在腰际。下身的变化不大,还是那身黑青布缠着绑带的裤子。脚下三寸金莲的那鞋子,现在换了,换成了结婚坐轿时那双红缎鞋。这红缎鞋穿在脚上,一颠一摆地走来,确实比那黑布鞋更为张扬。
  她的手里,还提着一根盘成一团的火绳子。这火绳子是牛拽绳。如今她提到手里,在村口滋事,那意图也很明显。话头不对了,或者她恼怒了,这绳子往谁家的门楼子上一拴,就上吊到谁家了。
  我的乡间美人小脚祖母,顺着高村的官道从东到西,从西到东,踏踏而来,一路排侃。她说道:
  “高村的老少爷儿们听着,族里的阿伯阿叔们听着,如今这当儿说话的是高村的媳妇,安村的姑娘,叫‘高安氏’的便是她。高老爷子是有一份家产,但这家产是他人老几辈打牛屁股打出来的,碗里一口锅里一口省出来的,东山日头背到西山下苦挣的。你们要眼红,你们去挣,让儿子做土匪,让女儿做婊子,只要能挣回来,也算数,别眼红人家。
  “你们说这老太爷要下个蛮儿,野毛光棍飞了四十里,跑到咱们高家堡子来了。这话也对。只是这野毛光棍是老太爷的外甥,外甥顶门,天经地义,过去有,以后还有,谁也不敢保险自己家的苞谷地,就不长谎秆儿。如今他已经改了姓,他就是高村的人了,你们谁敢说不是?!
  “纵然这蛮儿是‘蛮’的,是野种,你们眼黑他。那一窝孩子,该是在高家的土炕上生的吧!该是这渭河的水、大平原上的五谷把他们养活出来的吧!他们头上都顶着一个‘高’字,你们难道就忍心欺侮他们?你们可以对我家男人无礼,这我认了,你们欺侮我的一窝孩子,这叫造孽!
  “我安家大姑娘也不是没名没姓。安村就在高村的旁边卧着,那一村的人都是我的娘家弟兄,他们在看着你们高村的人做事!我日你个三辈先人的!”
  我的小脚祖母骂到酣畅处,挥舞着手里的绳索,等人上来搭腔,但是家家门户紧闭,没人敢吱声。
  祖母见了,越发逞能,往地下一坐,来个连身躺,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咒男人:“你们中,有那胆子正的站出来,一个枪子,把我那窝里罩的男人灭了,从此我跟你过!”
  这叫乡间喜剧。大男人见了,人人躲避。妇道人家怕惹上口舌,也尽量躲着。倒是高兴了那些乡间孩子,这古老而闭塞的北方农村,渭河形成的这个死角里,打人们记事的时候起就没有来过剧团,因此,这些围观的孩子,把这当一幕喜剧看。
  气出了,泼撒了,祖母心情好了一些,正如如前叙述的一样,她最后来到渭河边,用河水抹一把脸,用唾沫星子把头发理顺,然后将大襟袄挽在胸前的那个疙瘩解开,扬起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将胳膊窝里那一连串布纽扣依次扣好。
  最后她回到家中。这个伟大的早晨结束。她现在又变成一个平庸的女人了。而到第二天早晨,踩着太阳冒红这个钟点,她的又一次骂街行动再重新开始。
  祖母的骂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她骂街的这半年中,高村逐渐安静下来,渭河畔上的这户人家,日子也逐渐好过了点。
  只是那口白色的棺木还在上房里卧着,夜来白森森地怕人。祖母说:“这也是咱们族里一位老者的棺木,既然他愿意放,就放在这里吧!咱们权当保管着。这东西盖子一揭,还是上好的粮仓,麦子下来后,咱们用它装粮!”
  这一日,一九三九年的农历二月二,是我的乡间美人小脚奶奶的最后一次骂街。不是她不愿意骂下去,而是这骂街的行动,被一件事情打搅。而这件事情,将导致渭河畔上的这户人家暂时离开,亡命他乡。第六章高家渡
  

第六章 高家渡(1)
祖母看见,在坡坎下面的渭河二道崖上,人声嘈杂。顺着那崖畔,自南向北,一溜儿摆开八口大锅。是八口,祖母伸出戴着套袖的手,挨个数了数。那每一口锅前,都围着几个人,有从河里担水往这锅里倒的,有蹲在灶火口,往锅底填苞谷秆的,还有掌勺的,手拿一个大铜瓢,将那锅里的水不时地漾起。旁边,好像还有几个公家人模样的人,穿着制服,胳膊肘上戴着个白箍儿,口里吹着哨子,在指指点点。另外,还有几个穿黑衣服的军警,挎着枪,在人群周围转悠着。
  高村这一块地面,是渭河“几”字形地流过平原时,在这里形成的一个死旮旯,平日里,官道上难得见几个行人,这二道崖下面,更是冷冷清清的。虽说这里好孬算一个渡口,但是从这里过河的人并不多。这个名曰“高家渡”的渡口,那只大船,主要是载高村以及高村附近的人渡河的。
  祖母有些纳闷,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于是从老崖上,徘徊两步,找了个斜坡,“哧溜”一下,溜到了二道崖。那八口大锅,其实都是高村人的锅,是为牲口饮水用的。那每个锅前围的人,也都是高村的人,他们以一家一户为一个单位,在那里操持着。
  有一棵歪脖子老树,树已经死了,还端立在那里。树皮的一面被人扒光,露白的地方,墨笔写下“高家渡”字样。这大约就算渭河上这个荒凉渡口的唯一标志了。那歪脖子老树,想当初,它该是长在高村一户人家的门前的,或者院落中的,渭河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户人家的宅院在某一个晚上突然崩到河里去了。主人于是搬到了靠里的地方,而这棵树留在这里。河流突然改变主意,不再往东崩了,这树便幸存了下来,艄公便央过路客在这没人管了的树上,书写上“高家渡”这几个字。
  那第一口大锅,就支在这歪脖子老树底下。围绕着这锅忙碌的这一家人,正是我们家的人。那手执一把大铜瓢,舀起汤,然后再高高漾下去的,是我爷爷。旁边挑着一担木桶,忽悠忽悠从渭河向上担水的是我大伯,也就是高大,那一年他十三岁。坐在灶火口里,朝着炕底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往进塞苞谷秆的,是我的父亲,也就是高二,那一年他十岁。
  “死老汉,你在干什么呢?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动锅动灶的?莫非,是咱这高家渡,要过队伍了?”祖母跃上坡坎,来到大锅前,拿个树棍,将那火心捅一捅,掏空,这样火便燃烧得旺一点。平原上的早春,还是很冷的,况且河道里有风。这样她便一边搓着手,一边问。
  爷爷回答说:“乡里人不知道城里的事,地上人不知道天上的事。只是来了几个公家人,用脚踢了踢咱这一口给牛饮水的大锅,说是要征用它,咱就把这大锅给弄到河沿上来了。听说这高家渡确要过人,但是不是过队伍,是过灾民。这锅里熬的苞谷粥,公家人说这不准叫苞谷粥,要叫舍饭。”
  “哟,是起大锅,发舍饭。那么舍给谁呢?这八口大锅,能吃多少人哩!记事中,民国十八年大年馑,这二崖上就支过铁锅,发过舍饭。那次,来的是山东人。山东人一溜一串地,过了河,沿着这渭河两岸住了下来,成了一个一个的山东庄子。那么这次,是哪里人呢?该不是河南担吧!”
  “不知道!公家人没有说!”爷爷回答。 。。

第六章 高家渡(2)
祖母停顿了一会儿,又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了。她问:“渭河这八百里河道里,少说也有几十个渡口,那些灾民,为什么要单挑高家渡来渡身子呢?高家渡这么条破船,官道这么个塘土路!”
  爷爷回答:“听说,不独独是高村,高家渡往下,直到黄河边,这几十个渡口,都支起了大铁锅!”
  “那得过多少人呀!他们是些什么人呢?”祖母感慨道。
  大锅里的苞谷粥,已经咕嘟咕嘟地滚好了。爷爷还不停地拿着大马瓢,将苞谷粥舀起又扬下。那苞谷粥从马瓢沿上洒下的那一刻,阳光一照,像一道金瀑布。这是老苞谷,它是黄的,金黄金黄的。苞谷那香味儿,又像泥腥味,又像草腥味,又像空气中那薄荷的味儿,它现在弥漫了渭河的这一段川道。
  见吃舍饭的队伍迟迟不来,祖母坐不住了,她要回家织布去,几个孩子都等着这一架子布下来,做衣服。“况且,四女子还在炕上睡懒觉!我不给她穿衣服,她自己不会穿!”祖母说完,闪一闪身子,站起来,踮着小脚上了老崖,回村子里去了。
  天晌午端,太阳直直地照在头顶上的时候,人们焦急等待着的那一支饥饿大军,终于在平原的另一头出现了。
  首先传来的是声音,仿佛地皮在轻轻颤抖的声音,仿佛是成百上千的人在压抑着嗓子,轻轻抽泣的声音,仿佛是饥饿的平原上的母狼,在暗夜里哀呜的声音,仿佛是那低沉的雷声,在天边滚动的声音。那声音是缓慢的,凝重的,愈来愈清晰,也就是说越来越走近高家渡。
  接着在那平原的尽头,出现一片铺天盖地的乌云。这乌云是流动着的,翻滚着的。它一会儿俯冲下来,与地平线融为一体,一会儿又飞上高高的天空,那一团黑色将天上的太阳也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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