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的鱼-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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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水
车到木鱼镇,从旅游意义出发,即已经到了神农架,因其已经开发的旅游景点皆在木鱼镇周边。木鱼镇早年叫做木鱼坪,神农架这地方,叫坪和垭的地方特别多,坪指山间的平地,垭指两山的狭窄地方,从字义解,木鱼坪则不如叫木鱼垭,然而那都是人家的地名,如一个人姓名,不过一个符号尔。但是,也有些不得其解的,山水从来不属个人所有,人名可以一父定音。所以,我问导游,楚林宾馆对面的山叫什么山,她说叫象山。我问,为什么叫象山?她说,山长得像大象。问山脚农民,农民说,这山叫白毛尖。这景况弄得我有点茫然,再追问导游,导游说,神农架的许多山水,尚不及取名,你看得喜欢,不妨给它们取一些好听的名字。我觉得,这是有趣的事情,我来写神农架的山水,还可以按自己的爱好给它们取名,问题是,我给神农架的山水取了名字,谁认呢?或者说,它本已有名,而我不知,却徒劳地给它们取了新的名字,多少年后再回来,那山又叫出一个令我陌生的名字了。
山水之名,是一个约定俗成罢,木鱼坪中的河,便就叫木鱼河了。但是,有的河也不是一名以终,比如流过新华乡的那条河,上段叫龙口河,随之叫龙畈河,马家河,后面叫平水河,看上去都是一条河。可能是河太长,一名不足以冠之,如长江,中游也叫荆江,下游叫扬子江。细细想来,山水之名,还不完全是一种符号,其中含有一些信息,或者取名者试图让其承载相应的信息,我就此问胡振林,为何神农架的山有那么多的名字?胡振林先生答,老百姓取山名比较主观,姓胡的人会叫他那座山为胡家山,而姓古的人则叫它古家山了,只看谁叫得响罢。
在信息不通达,又未经权威介入,山水之名,多有旁出,这是令风景的写作者头疼之事,以前对旧时文人名什么,字什么,号什么的挺不耐烦,不过是一头生物罢了,取那么些名、字、号,端的是想与大众拉开距离。或者,是担心有所重名么?神农架的风景垭,以前叫巴东垭,经规划人员考证,神农架有两个巴东垭,就把鸭子口里面的巴东垭改名风景垭。山有重名,这不是新闻,西塞山据称就有三个,赤壁则多达九个,在下去看过的赤壁,就有黄州、蒲坼(现改赤壁市)和武昌金口的赤壁,武昌金口的赤壁,问当地老乡,有另名叫“金鸡看玉米”,因那赤壁,如仰视的金鸡,且江心有一沙洲,玉米状。这些赤壁,不外乎都称是三国古战场,但是那水中的战场,真不好说,因为长江边多红石,重庆那地方,索性叫它红岩。
唉,难怪过去赞人坐不改名,行不更姓的,姓名是一个重要的事情呢。只道是像神农架这样的多山地区,山水名字一多,对人的记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那巨厚的地方志翻一翻都令人惊惧,在神农架转了一大圈,强闻博记也只记下几个要冲地名,且大多与旁事关联,豹儿洞:有老虎吃过人;高白崖:姓高的人家住的崖上,却是因为高林是负责我的行程联络的人,那是他的家乡;松柏:区政府所在地;玉泉河:下去游过泳;阳日:上化石山拣过化石;红坪画廊:风光秀丽;天生桥:有山形如桥;宋洛:在那里喝酒喝醉了;大九湖:未去,便是遗憾的记忆。然而,记忆最深的名字是牛栏头,那里有最后一户人家。
徘徊的鱼
我注定不会忘记那条鱼了。我们是那样地相遇,又是那样地离别,即或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即或我再度流浪去到远方,我也不会忘记我与它分别的那一刹的情景以及那一条宁静的河。
鱼是我到鱼市去买的。我那时很想做一道鲫鱼豆腐汤,这样的菜,在京城的饭馆不定能遇到,即便是遇到了吧,也不定是那样的味道。因而我就去了鱼市,那里是有很多鱼的。我买到一斤活的鲫鱼,用塑料袋装好带回漂泊的家。我先把鱼洗好,再杀,这是南方的做法。即要保留鱼的血,这样做的汤味道才可能鲜。然而,最后的那条鱼,也就是最活的那条鱼罢,它一直逃避我的捕杀,当盆子里只剩下它的时候,我想它是如何也躲不了了。当我最终捕捉住它的时候,它努力在我的手中弹动,它仍然试图着逃走。这样的一条鱼,一条小小的鲫鱼,它是不屈服于被宰杀的命运吧,它只是奋力地挣扎着。它感受到我的手在用力,而我也感受到它的小小的坚挺又光滑的身子所发出的活力。
当然,我是决定要宰杀它的,我原本就是为着做汤才买下它们的呀。然而,当我执刀的右手抬起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
我决定买一个玻璃鱼缸将它养起来。这样,它便如愿地逃脱了被宰杀的命运。如是,我开始了一种相似的生活。它孤独地在
鱼缸中游弋,我孤独地在书桌前写作,偶尔有闲,便步到桌前,
默默地打量着它。这时的它,亦活跃起来,望着我欢快地摇摆银亮的身子。我想我是有些喜欢它了,它也一定对我有着一种
,相遇相知的感情。我们过着这样的日子,我常常恋着外面喧嚣的世界,我想它也一定想它过去那些欢乐的时光。
日子过得真正是快,在夏天里我收留了它,转眼秋天已经来临。因为我居住的房子没有暖气设施,而我是不习惯烧炉子的,所以,我决定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住。临搬家前,我考虑了许久,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它也带走。相处了这些日子,不能说没有一点感情。我想我吃饭的时候,我是忘不了给它送去一两粒的,我吃着也看着它把那小小的饭粒吃下去。这些小小的情景都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有些舍不得它。但一想,眼前这么多家当,有电脑、打印机、书籍和纸张等等,又都是见不得水的,把它带上,意味着得有一人专门将鱼缸端着,而我要搬的新家却又很远,考虑了好半天,终于决定到后面的河里放掉它,还是让它回到大自然中去罢,那里才是它的真正的乐园。
于是,我端着鱼缸,多少有点不舍的心情,把它放到那条有柳,水清而明净的河里。我想,到得河中,它是会很快地把我忘掉,它会欢快地跃进水中,向着河的深处奋力地游去。
但是,它没有那样。我把它放进水里,它似有些不适应地大口喝了几口水,摇摇尾,却是在原地悠悠地游起来。它并不走,刹那间我有些感动了,我以为它不舍离去,我往后退了几步,我看见它仍在那里漫无目的地游,它徘徊着,像在散步,又有点儿像迷失在森林里找不着路的孩子。我的心就在这一刻猛然被揪了一下,我想这小小的鱼,在久长的时间里呆在小小的鱼缸中,它已经适应了在一个小小的环境中游弋,初初进入河中,它竟不知道这河的大呢,它竟忘却了过去的畅游了啊。
这是我目视的一个生命被禁锢的全过程,它原本是在一群鱼里最最有活力的一条,因此也使它躲过了我的屠刀,但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养歇,它却将那最珍贵的活力失去了。我这样想着,顺手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子朝水中扔去。石子儿击在水中,溅起一束小小的浪花。便是这一击,让它拾回了过去的记忆,只见小小的鱼儿,在浪花溅起的时候,猛然将身子一抖,仿佛一道箭影射向了河的中央,游到飘浮着白云的河中不见影踪了。
许久,我才转过身来,往着来路走去。我忽然地想到,我手中的鱼缸,便是一个玻璃的牢狱,它在里面活着,便是如同进入牢狱了,但我却一直没有这么想,我一直认为它与我在一块,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玻璃缸里,是进入了温柔之乡。人真的有时候会这么去理解,并习以为常。
外婆的腊肉糍粑
有一段时间,外婆总是搬家,去县城看她也是看不到,恰好地质队在城东面勘探湖底,我被派往那边工作。去工地如果坐汽车就走大王湖边的公路,走路则抄小路走寡妇堤。寡妇堤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是婆媳失去了夫婿后集资修起来的长堤,当时不觉其特别有意义,现在想到那湖水一波接一波地拍击着长堤,风中有湖鸥划着弧线飞起飞落,就有一别样情绪荡漾开来,因为她们的夫婿都是沉船湖波的。我有一段时间就选择寡妇堤独自行走,我喜欢听那浪拍打着浪的清脆的波涛声。
那一天,我就沿着县城边的湖岸走,隐约地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喊我:清儿,清儿!我回头一望,竟是外婆一手拄拐杖一手遮额望着我喊,我心头一热,转过身来跳着向外婆跑去。好久没有见到外婆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湖边能见到外婆,她以前是住在前进街,后来搬到民主街,是何时又搬到湖边来的呢?
我坐下来,门外就是喧腾的波涛,湖鸥和飞扬的柳丝,外婆就去给我做吃的。外婆一边跟我说话,问我工作是不是有进步,一边用一根铁条捅铁炉中的蜂窝煤,捅得白煤灰从蓝色火苗的孔中飞起。然后搁上铁锅,舀上水,外婆拄着拐杖去橱柜前取物品。
这是一种我至今也叫不出来的食品,我一直将它叫成腊肉糍粑,外婆给我盛到桌上的大碗里时,它是热气腾腾的,顿时令饥肠辘辘的我,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渴望,满口生津是完全正确的。碗中有白的糍粑,赤红的高粱粑,在锅中小煎有金黄焦点的腊肉,还有青葱的“上海青”小白菜以及细碎的葱花。
汤有一些咸,漂荡着腊肉的味道,糍粑和高粱粑糯软,白菜青嫩,嚼一口腊肉,腊肉释出焦香,再嚼一口糍粑,就是有了一味糯软的腊味,这个味道随着糍粑被嚼扁或拉长,随即被咽成一个团状,喝一口汤,汤中又有米味的醇厚,咸鲜的旧味新知。我看一眼外婆,外婆祥和地看着我,她的黑发中渗出一些银丝,她关注地审视着我吃东西的姿态。外婆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她的头发总是一丝不乱,她念佛,记得以前的早晨她总是坐起握着佛珠念经。见到外婆鼓励的目光,我就又挑起一个圆形并印有梅花图案的高粱粑,这是糯高粱的粉和水用刻模印制的,煮熟了它极其地绵软,以至在舌尖挑起它翻面时,高粱粑就严严实实地贴在上腭上,它闷住敏感的上腭,令上腭传达出一种极端的突如其来的微细颤栗。此刻,只有嚼一口白菜清口,就如打开窗子,让清新的气流席卷温暖熟悉的空气。
吃完一大碗糍粑腊肉,额头上渗出汗珠,暖意已渗透全身。我再抬头看一眼外婆,外婆微笑着弯起眉,嘴角微微上挑,慈祥的目光源源而来地传达给我一种信息,她在欣赏我的饥吞之相呢。
板壁岩
板壁岩恰可以与人生的一个阶段的际遇重合,它从简单平淡的叙述开始,一片小的漫坡,立着稀疏零散或密集成组的石峰,此处一如既往地与俗世间人的想象作对,拔地而起的巨石,却秃了顶端,且在顶上生了一层绿。那些错落的石峰,又是锋芒毕露,惟石峰的尖,却斜生着,循着植被倾斜的方向指往天空,这就是构成了一个集体的气势。那石,是分层的,斜向层层的积高,它是地球的大书,记录着十数亿年神农架构成的秘密。也是这样的石相,让人叫成了板壁岩。
想象箭竹青葱的时代,板壁岩是一任的竹浪波伏,而坚石如岛,这景色在一个呈抛弧线的半圆形山头上,端的给人生的梦一个异样的情境,由最柔韧与最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