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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古典风物闲情书:春以为期-第11章

小说: 古典风物闲情书:春以为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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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维的辋川是开豁的,人入自然,他甚或没有宅第的概念,是人栖于自然,那种开敞,不能叫做园林。渔樵耕夫也不知道自己叫做渔樵耕夫,人与飞鸟,人与流泉,已无判断,一切自在圆融,浑然一体。
  而钱岱的小辋川依水而建,无论怎样引入虞山风光,也只是园林艺术。
  我喜欢钱岱的小辋川纯粹是因为昆曲,昆曲引入园林,那戏中的杜丽娘托着长长的水袖跟着她的人,飘然走下台来,又翩翩消失于那个游廊的尽头,想象一下即刻美得*。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这风致即是钱岱的小辋川。
  钱岱是明代隆庆年间进士,四十四岁时,辞官后回乡怡养,之后遂优游林下数十年,声色自娱。钱岱回乡,依水而建小辋川。于园内置备私家昆班,每每与贵达名流园内雅集,家班中训练有素的伶人便于水榭花亭之内,衣袂纷然,辞气轻扬。
  夜色里借着一园水气,婉转流丽于虞山之上空。奢华而雅量。真真是文人士人的富贵逸乐之境。明代的文人是最会享受的,他们当中大部分为江南仕族,蓄养家班成为明万历时期的一大盛事。
  昆曲,就此被江南文人如此咬钉嚼铁、一字百磨地雕琢,使其情词婉丽,风雅无边。后终成国之精粹。
  可以想象一下,或三五好友,或知已红颜,于淡月中,听昆曲于水阁之上,“真人”所发“真声”,天机自动,任性而发,音圆好如珠环,悠然摇曳,惊了人心。
  如今,闲步此园,那清冷冷入云的曲子,已穿过了时空,依旧回啭。让人想起小辋川的曲院回廊中始终有一个纤秀的影子,穿花度柳。此人便是钱家班的教师沈娘娘。
  沈娘娘原是申府的教师。后来钱岱接替申府,成为申府主人,遂为钱府教师。
  她一生为伶,善度曲,十一二岁时进申府家班,一直到申相国离世,沈娘娘从没离开过申府。申相国即是申时行,明嘉靖年间的进士第一,曾御笔钦点为状元郎,万历时的吏部尚书,大学士。
  接替申府的第二位主人,即是钱岱。主人更替时,沈娘娘已六十有余,但她依然歌喉一出,音节嘹亮。当时苏州城里流行一句话,叫“范祝发,申鲛绡”,说的是城里最有名的两出戏,也是最有名的两个家班。“范祝发”即是范仲淹的后代范家班的《祝发记》,“申鲛绡”即是这黄鹂坊申家班的《鲛绡记》。
  可想她正当年时,在申相国家曾是怎样的红人。
  她一生未出这个深宅府第,她的一生是戏里的人。
  早年的她,在苏州七里山塘的河道里漂泊,草台戏班里的那个沈姑娘看尽了这险境江湖,或许自她跨入申家侯门的那一刻起,便已把心收服,不想再迈出一步。
  钱岱在其《笔梦叙》中多有记录:
  秋时或游小辋川或坐四照轩,遇枫叶落,则登挹翠亭。列酒肴,命姬妾每清歌一曲,进酒一觞,至夜张灯亭上,弦管迭奏。每于酒筵散后,摆列舞桌,或四张,或八张,女教师配齐身材长短,著一色舞衣,音乐竞奏。歌曲一阕,乃立舞桌起舞。疾徐高下,节奏齐合,长袖旖旎,彩裾闪烁,宛如洛神、巫女从空而降。
  这是秋天时候,枫叶落时,小辋川内一场关于伶人与文人的盛宴。
  家班里的伶人往往与主人亦妾亦俾的身份,名伶与地位显赫的主人那么近距离的相对,歌管繁弦,情嗔情痴,那红颜面上的一颦一笑,他都懂得,都扣着他的心。就这样风花雪月四季相守,想不堕入都难。
  这在沈娘娘的内心或许是欢喜的,戏里的人生即在她的面前。
  她不用登高履险,宿水餐风,如《琵琶记》中的赵五娘一样,身背琵琶,沿路弹唱乞食,往京城寻那高中状元的夫。她在如此侯门,身边就日日守着状元公,日日与他消磨断肠句。她有什么不足?她是哪世修来的福。
  与他咫尺相隔的人,即是人世里活生生的状元郎,只是对着他,看见他幽怜的眼神,她即想哭,她这一生在他的荫护下,过得富足而欣悦,她已别无所求,她只消将自己生动地扮在戏里,亦哭亦笑,亦真亦假。
  花槅木障的园内,她与申相国并坐,她度曲,他填词,笛管萧萧,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戏里还是戏外。
  她这一扮,即是五十年。
  申相国殁后,她也不想出这个园子,这里有她的一切,纤纤足痕,一草一阶亦有他的味道,有她的幽秘心事,他走了,她依旧故人相守。每忆良宵公子伴,梦魂长挂红楼。
  钱岱接管申府,依然让她掌管钱家班,并将之写入《梦笔叙》。
  虽寥寥数语。却是风花飞落,岁序无言。
  家班里的伶人与主人,英雄美人,演足了戏份,即是这小辋川里的人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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