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瀑布-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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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了黎明。奔涌咆哮的河流整夜在召唤他。就是在晚上他向上帝祷告,为了他必须完成的事业而祈求赐予他力量时,河流向他发出了召唤。来啊!这里有安宁。那是雷鸣之河,几个世纪前由塔斯卡洛拉① 命名。雷鸣瀑布。昂加拉印第安人将其命名为饥渴之水。贪婪地吞噬了粗心者和献祭者。那些纵身于滚滚洪流的人们轻而易举就忘记了忧苦得到了安宁。他猜不出有多少被上帝拒之门外的痛苦魂灵在这滔滔河水中寻得了安宁,他也猜不出有多少被上帝遗忘者因这一跃而又回归于上帝。当然还有成百上千像他这样的人,也许是成千上万呢。这要追溯至1500年,那时,北美这块地方刚开始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其中很多人都是异教徒,但耶稣依然施爱于他们。耶稣也会施爱于他。耶稣会让他忘却苦痛,如同十字架上的主如果愿意的话也会让自己忘记苦痛。但是主没有索求这样的慰藉,因为他是上帝之子,所以与生俱来没有罪、容不下罪或不存在渴求罪的欲望。主从未碰过女人,从没有在狂喜地屈服于女人被粗暴触摸时发出那样的尖叫。
黎明降临了,是时候了。他活得太长久了。27年零三个月!他们说他年轻,还大惊小怪地称他是天才,但是他对自己了解得更多。这一个日夜他过得太漫长。你接受这个女人作为你的法定妻子。不离不弃、至死不渝吗?正因为如此他无法忍受再多活一个时辰。从床上溜下来。褪下带着他们身体味道的睡衣。就在这个身份是厄尔斯金夫人的女人,他法定的妻子熟睡时,他看到,她仰面躺着好像从很高处落下的姿势,了无知觉,全无意识。她面带惊愕的表情,双臂向上,嘴像鱼的嘴一样张着,呼吸在口腔后部被阻碍住后发出了湿漉漉的摩擦声,看上去像傻瓜一样。这副姿势激怒了他,他真想用双手卡着她的喉咙用力挤压。跑啊,跑啊!别往后看。收拢了衣服和鞋子,踮着脚尖来到客厅,窗前清冷苍白的光芒照亮了这个过分装饰的粉红色华丽房间。蜜月套房,两个人的伊甸园。豪华而幽避,是一首永难忘却的田园诗!他一边急匆匆地穿戴,摸索着衣扣,一边小声嘟哝着,刚把赤着的双脚塞进半缀花边的鞋子就夺路而逃。
跑啊,跑!跑向你的生命。
他狂躁不安,等不及电梯,于是改走消防楼梯。飞速走下五层。看看宝路华表(这是他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从奥尔巴尼神学院毕业时,自豪的父母送给他的礼物),时间刚过清晨六点。吉尔伯特没有忘记把表戴在手脖上,他是一个恪守生活常规秩序的人,就是在生命最崇高的最后一刻,他也是如此。酒店大堂差不多是人去楼空。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没怎么注意到他。大堂外扑面而来的空气冰冷潮湿。六月,是新娘的月份。六月,是青春爱恋的季节。六月,于他却是一个嘲讽。如果吉尔伯特表上的时间是破晓时分的话,那在尼亚加拉大瀑布上空的那一片天,这个时辰便失落了时间,天空被裹尸布一般的雾霭覆盖着,像擦亮的陶罐底子一样闪着阴霾的光芒,空气中还弥漫着带着硫磺的金属味道。尼亚加拉!世界蜜月之都。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他从来就没有欺骗过自己。他把自己引见给这个红发女人,就是急于借助她父亲撒迪厄斯?利特莱尔这位纽约州特洛伊市的牧师的影响力来确立自己的地位;见到这个红发女人时,他看到她的薄唇带着犹豫和希望的微笑颤抖着,甚至那双有着碎卵石花纹的绿眼睛也熠熠发光地凝视着他,如同玻璃一般执著不屈。于是他心中充满荒唐、虚荣和绝望的情感,想着:这个修女啊!和我一样。
他在急速前行。光脚穿着同衣服般配的皮鞋,脚后跟都擦破了。没穿袜子真是个错误,可他实在是没时间了。他要到河边去,他要到那里去。好像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呼吸。最近刚下过雨,风景街宽阔的人行道泥泞不堪。鹅卵石的街道湿漉漉地闪着光。他一个箭步迈到路上,突然冷不丁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辆卡嗒卡嗒向他呼啸而来的电车,接着传来一声尖厉的喇叭声,他立刻遮住脸,这样,人们以后就不会从当地报纸上认出他来了。因为他知道自杀带来的羞愧和绝望会在他死后长期留存,而行为本身所包含的勇气将会被淡化,但是他不在乎,因为这一时刻来临了,此时上帝虽然将永不宽恕他,却赐予他自由的权利。这便是大瀑布的允诺。晚上他虽然听到了瀑布的隆隆低语,可此时他裸露在户外的空气中,这声音听起来更清楚,甚至感到脚下的大地在瀑布威力下为之撼动。来啊,这里只有宁静。
多么自豪啊,充满着凯旋的狂喜。那是十个月前。
电话里他用颤抖的声音宣布说:我订婚了,道格拉斯。他的朋友自然热情地说:恭喜你啊,吉尔!接着他几乎是在炫耀地说:你参加我的婚礼吗?他们把日子定在了明年六月。道格拉斯说:当然啦,吉尔。嗨,这可是个好消息。我真为你高兴。吉尔伯特说:我也很高兴,我……高兴。道格拉斯问:吉尔?吉尔伯特说:嗯,道格拉斯?道格拉斯问道:她是谁?一时间吉尔伯特头脑一片混乱,他结巴地说:谁?道格拉斯笑道:你的未婚妻啊,吉尔。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
知道了朋友的未婚妻是谁后,道格拉斯印象深刻。某人的女儿。一位音乐教师、钢琴家和歌唱家。
化石搜寻者(2)
在神学院的时候,他们俩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不过他们还是会激动地促膝长谈到深夜:谈生命与死亡、必死和永生。可他们从来没有谈到过自杀,也从没谈过绝望。这是因为,年轻的基督徒为成为牧师而学习,他们怎么会绝望?他们自己就是传递好消息的信使。相反,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青春期以后的爱情——“成熟的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20世纪50年代基督徒的婚姻应该是什么样的?”当然,他们也谈到了生养孩子的话题。
他们下象棋,这是道格拉斯的长项。他们一同徒步旅行,有时也在页岩① 丰富的峡谷和河床中寻找化石,而这则是吉尔伯特自小以来的强项。
道格拉斯没能参加吉尔伯特的婚礼。吉尔伯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参加自己的葬礼——如果没有尸体就可以举行葬礼的话?因为他们可能无法找到他的尸体。他笑着这样想。有时,一个人在大瀑布巡游,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就连小船也会被瀑布撕得四分五裂以致于所有碎片都永远无法找回、难以辨认。
湮灭的宁静。
吉尔伯特没有给道格拉斯留下任何字词。他只给阿莉亚,他的妻子,留下了一张手写的纸条。上面暗示出,他的死是因为一种责任感(这是他所希望的理由,他还没那么残忍)决非出于对这个女人的厌恶。不过道格拉斯会原谅他的,他相信。
道格拉斯头脑单纯、心地善良,是一个天生的基督徒。他会为吉尔伯特的死悲伤,也会宽恕他的罪过。
道格拉斯现在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生活。这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在给一名教父做助理,教父就职于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城① 中一家人气很旺的大教堂。道格拉斯是一位颇有威严的丈夫,现在膝下有一对两岁的双胞胎女儿。把道格拉斯这样的人当作同案犯,哪怕是间接的或是次间接的,都是一种罪恶。让道格拉斯成为这么羞愧难当的一个秘密的分担者,也是一种罪恶。除非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秘密。我无法爱上任何女人,上帝帮帮我,我已经尽力了,我只能爱你。道格拉斯同吉尔伯特一起走上了寻找化石的漫漫的征程。他从小就开始收集印第安箭头和人工制品,但是后来“化石”却更深深地吸引了他。这些被树叶覆盖的精美遗迹记载着一个失落和难以想象的人类史前的时代。正像其他神秘的艺术品一样,这些化石让人对生活在数百万年前的生物有一个骨骼的印象,那可是神秘莫测的6500万年前啊!——是公元前呢。那是一个漫长的年代—— 一千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6000年的时间也太短了,无法通过化石测定年代的地质方法来加以测量。他13岁就开始用一张细网固定在木制架子上,这样他就可以跋涉在河边溪旁筛分柔软的沃土来寻找化石、骨头的碎片和古代鲨鱼和鳐鱼的牙齿;古时候鱿鱼的轮廓钙化后变成了琥珀。就在纽约州特洛伊市这样的内陆城市呀!吉尔伯特与他父亲一样真是难以相信这个事实:魔鬼怎么会在这里植下了如此多的所谓化石的东西来误导人类;从而让人们对创世纪中的描述产生了怀疑——上帝创造了大地星辰和地球上所有的生物,这只是发生在6000年前,仅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6000!想到这儿,吉尔伯特笑了笑。)但是,他也不赞成“进化”的假说。盲目,偶然。不!不可能。
然而,是不是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曾经存活的物种,包括植物群和动物群,都已经开始灭绝并且还在不断地走向灭绝呢?每天都如此?这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上帝创造这么多的生物,难道就是让他们为了生存而疯狂的自相残杀,最终全部都灰飞烟灭吗?人类有一天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吗?这也是上帝的计划吗?这里一定是有计划的。这是基督徒必须试图理解进而去加以解释的。吉尔伯特的父亲拒绝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父亲很久以前就下结论说科学是个错误,把宗教肤浅化了,他认为只有深刻持久的信仰才是最终至关重要的事情。“儿子,你会明白的。早晚会的。”吉尔伯特的几位年轻一些的神学院老师倒更愿意讨论这类问题,但是他们的回答也很局限,对科学也都很无知。对他们来讲,6000年和6500万年或是500万年之间没有什么不同。信仰,信仰!吉尔伯特对道格拉斯埋怨道:“如果‘信仰’是基于无知,那它有什么好的?我想变得有知。”但是道格拉斯说:“吉尔伯特,你看,信仰是一种日复一日、很实际的事情。我不会怀疑上帝和耶稣的存在,就像我不会怀疑我的家人或是你的存在一样。重要的是我们与他们是如何联系起来的、我们彼此之间是如何联系起来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吉尔伯特被这个答案感动了。话语朴素直白,这种态度在根本上讲具有合理性。然而,他不相信自己能对这个回答满意。他总是想要的更多……
“也许这就是你的特殊使命,吉尔。去弄明白这些事情,把科学和‘信仰’结合起来。你这样想过吗?”
道格拉斯说这话时好像尤为严肃。他似乎是在想,吉尔伯特这个在纽约州北部偏狭的新教神学院毕业的学生,虽然根本没有科学方面的教育背景,但或许能胜任这样的任务呢。
世上只有道格拉斯对吉尔伯特抱有如此大的野心。
世上只有道格拉斯称呼他为吉尔。
化石搜寻者(3)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吉尔伯特将要抛开他的化石集藏,把化石放在父母家。放在他儿时的房间里,和卡通画一起放在抽屉里。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把这些拿给自然科学老师看,他们试图做一个鉴别并追溯其所在时期。他的老师们会比吉尔伯特自己懂得更多吗,他不清楚。他曾经愿意这么想。他们肯定地告诉他这些化石至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