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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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五年了。这些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快乐的,悲伤的,更多的是浑浑噩噩的,好像你已经变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小牧师。一个无神论者心底里的牧师。不时的,我就要回来看看你,让现实沉下去,让寂寞照亮你。相信黑暗中的你,能带我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陈 朗
11 怎么会这么爱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1)
“烦死了!烦死了!”陈朗大喊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周禾正靠在床头发呆,“要不然我来帮你弄吧。”
“不用不用。我就不信了。”
周禾给陈朗买了一个IPOD。在公元2003年的时候,IPOD还是很牛的。陈朗兴高采烈地下载了一大堆音乐,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把她下载到Kazaa上的音乐搬到Juke Musicbox当中去。
她劈劈啪啪地乱按一气,却一点头绪都没有。陈朗是个标准的电脑白痴,属于那种对付所有的电脑问题只会使用重启解决的人。但是,她,陈朗,发愤图强地要自己下载音乐,从网上到计算机,从计算机到IPOD。
我就不信了。她想。
但是她又完全没有头绪。她把Juke Musicbox和Kazaa Media的File打开,在里面探头探脑,点View,然后是Edit,反正是一个一个看过来了。瞎点了一气,还是没有头绪。
“周禾……”陈朗恼怒地说,“你看看这个破电脑,我都搞不清为什么这么复杂!你倒是来帮我看看呀!”
“你刚才不是不让我看吗?”
“你倒是过不过来啊?”
“好好好。”周禾走过来。
“我,这个音乐,怎么搬?”
“什么怎么搬?”
“从这个,反正我以前存在这个软件里的,现在我只有从另一个软件里才能下载到IPOD,因为这是规定的——不是规定的,因为这个软件是IPOD公司附带的,反正,我以前的是Kazaa,它有一个图书馆,现在这个,也有一个图书馆,我要从把音乐一个图书馆挪到另一个图书馆……”陈朗开始语无伦次。
“慢点慢点——”
“啊——!”陈朗大叫一声,一头栽到键盘上。
“你把计算机给我,我来看看。”
“我不给你!你给我说怎么办就行了。”
“你不给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不给!我就不信我弄不好!我不能让它得逞!”
“它是谁?”
“它啊!”陈朗啪地推了她的Sony电脑,“就知道欺负我傻!”
你就是傻嘛,周禾窃笑着想。
“哼,迟早要甩了它。”
“甩了甩了。”
“花那么多钱买来的,说甩就甩啊,你说得倒轻巧。”
“哎?不是你说要甩嘛?”
“要不我就再买一个,娶个姨太太,气死它。”她看着她的SONY;咬牙切齿地说。
“你给我看看。”
“你都不知道我说的问题是什么,怎么看?”
“那你就再说一下。”
“就是我要把音乐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但是我不知道原来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啊!——”她又尖叫了一声。
“你给我。”
“不给!”
“那好,咱们一起看。”
陈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她也没有办法了。
“都怪你,谁让你送我这个破玩意的,本来都没有这么多麻烦!”陈朗大声说。
周禾叹一口气。
陈朗知道自己这样说不对,但是她忍不住。
“我要这个劳什子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懂电脑!”陈朗的声音更大了,“我又不是十七岁,每天挂一个耳机转来转去干什么?!我都二十七岁了!都怪你!”
周禾气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去看电脑。
“你看,你是不是要把音乐从这里搬到这里?”周禾低下头,站在陈朗身边,用鼠标指给陈朗看,“任何文件,都是有一个路径的,文档是这样,音乐也是这样,对不对?……”周禾耐心地给陈朗讲。
他怎么这么好的耐心啊。他怎么不发火?他怎么不骂我?他怎么不把IPOD一把夺走,砸到一边去?
“……你看,这不就过来了吗?”
果然,周禾三下两下,就把陈朗的音乐全搬到了Juke Musicbox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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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怎么会这么爱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2)
“真的!”陈朗转怒为笑。
周禾轻轻拍了拍她脑袋:“你呀,脾气就是急。”
陈朗把周禾按到凳子上,然后张开腿,坐到他腿上,吻了周禾一下:“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嘛!”
“那我是表现好了,万一表现不好呢,那我今天下午就死定了。”
“嗯,死定了。五马分尸。”陈朗又吻了他一下。
“哇,死得那么惨!”
“那我也没办法。谁让你落在我手里呢?”
周禾笑起来。嘴巴咧得大大的,像得了一张大奖状。他的手插进她头发里,梳过去,微笑,叹息。
周禾的手机响了,是他一个朋友。陈朗也没从他腿上挪开,而是转身戴上桌上的耳机,点了电脑上的一首歌。是齐豫翻唱的Cat Stevens的“悲伤的丽莎”。
“噢,还没呢,快了,我正在找房子,是啊,不好找,纽约的房子都太贵了……”周禾在给电话里的人讲搬家的事。
“She walks alone; from wall to wall; lost in the hall; she cannot hear me……”齐豫的声音在陈朗耳朵里游荡。
“42% of registered voters say there is a good or very good chance they will vote for Arnold Schwarzenegger……”电视没有关,在讲施瓦辛格竞选加州州长的事。
于是陈朗的耳朵里有三种声音,周禾的琐碎,齐豫的悲伤,和ABC台的冰冷。三种声音混合起来,竟混出了一种柔情,像一首摇篮曲,拍打着陈朗。她的头趴在周禾的肩膀上,乖乖的,像个孩子,一声不吭。心头的暴风雨渐渐平息下来,变为一望无垠的宁静。
怎么会这么爱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她抱着周禾的肩膀,想。她抱得很紧,生怕他变成一股烟溜走似的。
越过周禾的肩头,她看见窗外的夜色蹑手蹑脚地钻进她的房间,静静地坐在她对面,也像一个疲倦的孩子。她对它笑了一下,竟有些困的,闭上了眼睛。
12 我本来是想打电话给你的(1)
如意终于逮着机会穿她这条黑色的吊带低胸裙了。平时在校园里穿总觉得太夸张了,因为胸露到了极限,而如意的胸很丰满很诱人——据妒火攻心的陈朗小姐说,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但是今天,今天她是到中央公园来看戏,可以穿得比较激进。
没有人来陪她看戏。她是故意一个人来的,至少她愿意这样相信。
但是,她是愉快的。有的时候,也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街上走的时候,就算是一个人,她也满心欢喜,仿佛大街小巷全是给她搭的T型台。何况这里是美丽的中央公园。刚下过雨,草地柔软,空气清新,那些藏在混沌里的小芬芳,都跑了出来缴械投降。
如意很珍爱自己的感官。她觉得它们是她最忠实的朋友,给她带来最多的问候。尤其是嗅觉,她能分辨一个一天没洗澡的男人和一个两天没洗澡的男人的气息有什么不同。她还能辨认1路地铁和2路地铁的气息有什么不同。她觉得上帝就是刚洗过的床单散发出来的气息。
很长一段时间,如意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有爱情,就连小蕾,都在想象里拥有层出不穷的爱情,就连李恬,那个她平生见过的脸上青春痘最多的女孩,都有一个男朋友,而她,感情会一片空白。为什么别的女孩的生活像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一页一页,一个情节接着一个情节,顺叙,倒叙,插叙。但是她的生活,像一本印刷次品,一页空白跟着一页空白,每一页空白比前一页空白更加空白。
一片空白!白皑皑的、白痴的、白花花的白。
而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
她觉得自己最近老了很多。
胖了很多。
不漂亮。
花了很多钱。
看了很少的书。
写不出论文。而论文即使写出来了,也毫无意义。
而最不可原谅的,就是她已经28岁。28岁!她觉得时间就像一辆火车一样,轰隆隆地从她身上碾过去。
简直像一种谋杀。她愤愤地想。
但是今天,走在中央公园的绿意里,她心情很好。她觉得自己很漂亮、很苗条、很健康、很有魅力,很有前途。没准下一秒钟,拐了这个弯,就会撞见爱情。
“You look beautiful; baby!”旁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黑人冲她喊了一句。她转过头,微笑了一下。
她今天要看的是莎士比亚的《 亨利五世 》。中央公园每年夏天都有露天的、免费的戏剧,这是其中之一。其实去听莎士比亚,如意的英语根本就不够用。但是管它呢,就算是让这条裙子和夏天约会一次吧。
露天剧院门口人很多。她问了一下旁边一个老头几点了,那个老头甚至都没有看表,直接不耐烦地说:“八点了。”
如意想,你都没看表,你怎么知道?这么粗鲁的老头,讨厌。
但是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她看见前面一个穿花衣服的老太太,头上还别着一个蝴蝶结。这老太太,老得多么理直气壮,希望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意愉快地想。
如意刚从包里拿出票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入口处闪出一张熟悉的脸。
一平。
那一刹那,她想装着没看见他,但是晚了,一平也看见她了。
“如意!你怎么也来了?!”
“是啊,你怎么也来了?”
一对中年人从他们面前挤过去,等他们走过去,一平走到她面前。
“你一个人啊?”
“是啊,你呢?”
“我也一个人。”
顿时两个人都感到尴尬。他们都宁愿自己一个人来看戏,也不愿意约对方。
他是宁愿一个人来看戏,也不愿意约我。如意觉得脑子里有个什么,喀嚓,断了。砸得她的心生疼。
她其实是想给他打电话的,只是她太骄傲,“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上次改论文的事,一平没给她回Email,她想想就生气,自己一个球打过去,他竟然不接。那么现在,轮到他发球了。反正他如果不主动打电话给我,我是不会理他了,她在心里信誓旦旦,但是他呢?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他知道我爱看话剧,他知道如果他问我,我一定会说愿意。
12 我本来是想打电话给你的(2)
但是他没有约我。
现在他们在这里碰上了,像一对情人碰上了彼此的外遇。
她的外遇就是她的骄傲。他的外遇就是他的更骄傲。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你知道我是随时奉陪的。”一平企图化解尴尬。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
“你这么红,我没有提前两个月预约,怎么敢冒昧地打电话给你呢。”
“少来这一套!是不是带着个美眉呢?美眉在哪呢?”
完了完了。他甚至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人来看戏。如意不介意寂寞,但是她介意被人看出来寂寞,尤其是被一平看出来。她煞费苦心地想向一平证明,没有他,她的生活照样丰富多彩、应接不暇。但是现在他看见的是,她一个人来看戏。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