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家事与情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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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等就因“为一个理想而奋斗,为一个团体而牺牲,为共同生命而合作”,“精神上留下磨不去的影子”而拒不回去。胡适因此两个公学都没有毕业,流落社会了。
胡适还有一重难言的苦衷:绩溪家庭经济已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哥、二哥和母亲分家(三哥因已承继出去,且已亡故,无权分家,但他的###子女,冯氏还是收留了他们),胡适写信回去,打肿脸充胖子说,“我现在已自立,不要家中的产业”。“其实家中本没有什么产业可分,分开时,兄弟们每人不过得着几亩田,半所屋而已”。在这样的困惑境况中,胡适如何能返乡?他没有本领收拾家庭残局!
幸好,他的中国公学英文老师王云五好意推荐他到华童公学做国文教师(1910年2月),有了一笔固定收入。华童公学是租界工部局所设的专收贫民子弟的学校,但内部腐败,教员间互相倾轧;学生年龄有二十或十一二岁,极难驾驭。新公学解体后,胡适拿到二三百元(教英文课)欠薪。这样总算在上海住了下来。
人与群分,他与林、但、吴三同学合租南林里一所房子的西屋。还有一位叫唐桂梁蟒的同学,是戊戌变法六烈士之一唐才常的儿子,亦是趣味相投,密切往来。他们都是日本留学生,都有革命党的关系,1910年的黄兴广州起义失败,接着汪精卫谋炸摄政王载沣失败,以及早二年的钦州起义失败、河口起义失败、安庆起义失败,他们中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情绪,爱发牢骚,行为不检点。正巧房子东屋住着一个混血的德国籍教员何德梅。此人不简单,能说广东话、上海话、北京官话,什么中国的玩意儿(吃喝嫖赌)都在行。他把西屋这群青年带上了,“从打牌到喝酒,从喝酒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不到两个月,我都学会了”。不过堕落还是有限度的,因为“我们都没有钱,所以都只能玩一点穷开心的玩意儿:赌博到吃馆子为止;逛窑子到吃‘镶边’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但随便怎样,“我那几个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有时候,整天的打牌;有时候,连日的大醉。”(《四十自述(五)我怎样到外国去》)
这种胡混,有胡适的日记为证——
近日百无聊赖,仅有打牌以自遣。实则此间君墨、仲实诸人亦皆终日困于愁城恨海之中,只得呼卢喝雉为解愁之具云尔……(1910年1月,农历乙酉十二月二十一日)
晨起,命仆至质库为怒刚赎衣。前此余尝告贷于怒刚,怒刚适无钱,乃质衣以应,今日已除夕,始能赎还,余负歉深。
客里残年尽,严寒透画帘。
霜浓欺日淡,裘敝苦风尖。
壮志随年逝,乡思逐岁添。
不堪频看镜,颔下已。
岁莫杂感一律(乙酉十二月三十日)
是夜,君墨以柬招饮于妓者花瑞英家,且言有事相商。余与仲实同往赴之……花瑞英者,去年余于金云仙家见之,时与金韵籁同处,皆未悬牌应客。君墨称此二人,谓后起之秀,余亦谓然。及今年……近始得之。君墨以余尝称此妓,遂以为意有所属,故今日邃尔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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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路,昏天黑地胡混,度过精神大转机(2)
是夜酒阑,君墨已醉,强邀至金韵籁家打牌,至三时始归。(1910年,农历庚戌二月初二日)
晚课(华童公学)既毕,桂梁来外出散步。先访祥云不遇,遂至和记,适君墨亦在,小坐。同出至花瑞英家打茶园(围)。其家欲君墨在此打牌,余亦同局。局终出门已一句钟。君墨适小饮已微醉,强邀桂梁及余等至一妓者陈彩玉家。其家已闭户卧矣,乃敲门而入。妓人皆披衣而起,复欲桂梁打牌。桂梁以深夜惊人清梦,此举遂不可却。余又同局,是局乃至天明始终。是夜通夜不寐,疲极矣,然又不敢睡。六时以车独归,独自支持,改学生课卷三十册。(1910年农历庚戌二月初六日)
离开中国公学,又不愿回老家完婚或做东山学堂校长,胡适经不住十里洋场灯红酒绿
的诱惑,终于堕落其间——玩牌局,打茶围,吃花酒,上馆子,进戏院(因此结识欧阳予倩),逛马路……通宵达旦,昏天黑地地胡混,最后演绎到极致:酒醉中在马路上与巡警相搏,被抓进租界巡捕房关了一夜!
这场不光彩的活剧,胡适并不违言,在他公开出版的《藏晖室日记》和《四十自述》中都有较详尽的记录。这里,笔者且以当代语言叙述其全过程。
1910年3月22日(农历庚戌二月十二日)。
白天,到华童公学授课。
入夜,友人唐国华来,邀请胡适及林恕、唐桂梁到一家堂子里去吃酒,喝了不少。出来后乘着酒兴、淋着密雨,又到另一家去打茶围。雨越下越大,下了几个钟头都不见停。夜深了,林唐等欲留胡适打牌,但胡适因为明天要给华童公学上国文课,坚持雇了人力车,走了。林唐等见他能谈天,又能在一叠“叫局”票子上写诗词,以为不会有事的,让他独自先去了。
胡适一出门,上了人力车,冷雨冷风扑怀而来,顿时烂醉如泥了……
3月23日(二月十三日)。。
晨,天明了,胡适终于醒了。眼睛还没有睁开,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没有盖棉被,似乎是自己的一件裘皮袍覆在身上,就下意识地叫他的仆人“老彭!”这时他发觉覆在身上的皮袍很湿,又喊了两声“老彭”仍无回应,吃惊地睁开眼睛,着急坐了起来。奇怪!自己睡在一间又黑又小的房内,只有前面现出亮光,看过去好像没有门。室外有蓬头垢面的人来往。他问旁边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人家哈哈大笑地回答说,“外国旅馆呀。”这时胡适定睛一看,门外有一排铁栅栏。认真听听,还有“的托的托”的皮鞋走路声,一个中国巡捕走过去了。胡适终于明白,昨夜是在巡捕房里过夜了,但他不清楚是自己一个人,抑或茶围同席者诸君?明白处所后,顿觉脚很冷,原来一只脚没了鞋子,而且沾了不少泥水!不仅皮袍子湿,而且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污泥遍体,好冷呀!胡适摸不到那只掉了的皮鞋,只好扶着墙壁光脚走去,隔着铁栅栏向巡捕打听个确切。
“这是巡捕房!”
“我怎么会进来的?”胡适不解地问。
“你?”巡捕睁大眼睛,觉得这个醉汉颇有趣:“你昨夜喝醉了酒,打伤了我们兄弟,半夜里进来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天刚亮,早呢!”这个巡捕还是好心的,接着补充了句:“八点钟有人会来,你就知道了。”
3月23日8时,草长莺飞大好春光飞掠公共租界工部局某巡捕房的院子,胡适蓬头跣足、浑身泥水在被带去一间写字房。他们让他在水龙头下洗了脸。胡适从一面破镜里照见了颜面,额头、脸颊上处处是伤痕,然而他仍不知何故有此遭际。开始过堂了。写字桌后坐着警长,他问过胡适姓名、事由诸项后,传来与胡适一样浑身泥污,标志718号的巡捕,指着胡适启问道:“就是这个人吗?”
“就是他!”718号巡捕回答。
“你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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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路,昏天黑地胡混,度过精神大转机(3)
“718”面对警长,时而侧面胡适,叙述胡适肇事的经过——
昨夜快12点钟的时候,我在文监师路上班,雨下的正大。忽然这个人走来了,口里唱着戏,唱着歌的,他手里拿着一只皮鞋在敲着墙壁,发出“的托的托”的声音。我走过去,拿着巡捕灯去照,那知他开口骂人了。他骂我“外国奴才”。我看他喝醉酒了,怕他闯祸,想把他带到巡捕房来。他不仅不服从,而且用皮鞋打我。因为我手里有灯,抓不牢他,反挨了好几下。后来,我抱住了他,抢下了他的一只皮鞋。于是他就和我打起来了。我还是抱牢他不放,我们两个人都滚到地上,在泥水里打滚。我的灯都打碎了,我的身上、脸上都挨了他的打。至于他脸上那块伤,是在石头上撞的,擦破了点皮……
那个巡捕正在滔滔不绝时,胡适清醒了,摸了下自己面颊:痛。伸头去看看巡捕的脸,
也不过擦伤了点皮,于是插嘴说:“也不过擦破了点皮,不像皮鞋打的。”巡捕不服,解开衣服——身上不见伤处。胡适正要作进一步申辩时,被警长制止了。他让巡捕继续说下去——
我被他用皮鞋打是真的。我急忙吹叫子(警笛),唤来了一辆马车。两个车夫帮我抓住了他,塞进马车里,才弄到我们巡捕房。一关进班房,他便倒地呼呼大睡了。
这个“718”讲的很细实,旁听人似在听故事,几次哑然失笑。胡适自己也几乎笑出声
来。接着警长审讯胡适。胡适将自己真实姓名和供职华童公学的身份供出。警长点头(工部
局的教员自然不能得罪)说,还得过堂问一次,大概罚几块钱罢了。
退堂后,警长将放在桌上的一只皮鞋和一根腰带还给胡适。胡适穿鞋,双脚平衡了,突
然惊诧失色叫道:“呀,我的缎子马褂呢?”
正在擦、掸衣服泥迹的“718”睁大眼睛说:“昨夜他没有穿马褂。”
回到班房里,胡适认真搜索昨夜那一幕幕情景:一上黄包车,确实睡着了——许是车夫问我南林里几弄几号,我没有回答——这家伙推我不醒,准是起了坏心思,摸去了我身上的钱,还剥去了我的缎子马褂——帽子呢,是他拿去的?抑或丢失——皮袍子,也许他也要剥,我醒过来了,下意识反抗,他拉车逸去了——也许我脱下一只鞋(皮鞋是跳舞式那种,没有鞋带),作武器,去追赶那个下作的车夫——我赤着一只脚边唱着歌,在文监师路上疯走,在文昌阁左近,碰上了那个晦气的巡捕——也许是那个“718”家伙胡说,因为我意识生活中是不会唱歌的。我会看戏,但半句也唱不出来——那只巡捕灯刺激了我。我问:“此为华界还是租界?”“租界。”“你是租界‘阿三’吗?”“我是巡警!”——对了,我怒喝“你这个外国奴才!”我扑打了——吃过酒,我力大无比,我们在泥水里相滚……胡适自忖,用想象而无法证实的来补充这一段生活情节,不禁有点不寒而栗!因为身上的水湿和脸上的微伤,岂不象征那时刻的生命的危险吗?
不用再多想象了,警长传话,允许胡适写一封短信到家里(即宿处),带点银钱保出来就是了。胡适就写了个便条,给住在一起的郑铁如(后来是香港中国银行行长),拜托他带点钱,劳驾一趟。
3月23日上午,人们忙碌生活交响中,胡适坐班房这一变奏曲终了:巡捕房过堂仅几分钟时间,胡适被罚款5元后就释放回家。这5元充作那个晦气的巡捕养伤费和赔灯费。
回到南林里宿处。胡适解开裘皮袍,只见里面热气腾腾,充满异味,原来汗水与雨水、污水将裹身的小棉袄裤湿透了。这一夜的湿气可不是玩的,要做大病的。幸好一位邻居四川徐医师关心,给他下猛药,重重地泻了几天,以解除湿气。但是后来,胡适的手指和手腕上还是发了四块肿毒。
1909年仲冬至1910年早春近半年胡适堕落的活剧,发展到3月23日子夜醉打巡捕,坐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