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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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回(3)
既有旨同议军国大事,中书、枢密院的官员们只能上夷简家里办公了。丞相的宅邸竟成了政事堂、都堂,当然不会没人说话。
这回说话的,是那个写《四贤一不肖》诗的蔡襄。他这时可是正儿八经的谏官,有权说话。原来,仁宗不知怎么突然明白过来,一改谏官由大臣举荐的旧习,谁也不打招呼,亲自擢用王素、余靖、欧阳修做了谏官。蔡襄得到消息,当即写诗祝贺,希望他们直言报国。这三个人将贺诗一上奏,仁宗特高兴,立马也提拔蔡襄做了谏官。蔡襄除了将内忧外患也都归罪于吕夷简之外,还特别指责吕夷简驱正用邪,将国恩归于自己,怨尤归于他人,败坏了天下的风气。以致当今天下,人人以逐利为知能,远势为愚钝,廉耻之节尽废,奔竞之行成俗——驱逐四贤,就是铁证之一。
上书之外,他又找机会与皇上专门谈了彻底罢免相国的事情。话说得自然特直白:“皇上,微臣的奏折陛下看了吗?”
“你还有话要说?”
“国事隳坏到今天这个地步,吕丞相出入中书二十年,实在难逃其咎,罪不可赦!他不能为陛下兴利除害,只能苟且坏事,再明显不过了,连三岁小孩儿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病老颓衰,还贪恋权势不放,要两府到家中议事,实在是太昏聩不智了。”
“他一再辞过,是朕让两府去他那儿议事的。前两天他还请求两府只派一两个人去议事,说是人多了不敢当。”
“人多人少,把持朝政是一样的。”
“依你之见,要怎么样?”
“陛下,恕臣斗胆直言。要一新当今国事,只有彻底摆脱丞相才有希望。”
“这么严重?”
“是。丞相无益于国已是事实,而只要他仍然把持朝政,两府大臣就难以专任,更不要说刷新朝政了。陛下,不弃旧难以图新,彻底弃旧才能完全图新。机会稍纵即逝,您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唔!”仁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潮,这是他情绪激动的特有表情。是蔡襄的话勾起了他飞白《无逸》的初衷,还是他真正彻悟了问题的实质,不大好说。倒是最后一句话,勾起了他的一点回忆,着实让他心潮难平。
他确实错过了一次机会。还在亲政之初,特置的端明殿学士宋绶,不就上书请他抓住独揽权柄、一切可以从头来过的机遇,惩违革弊,弃旧图变吗?他根本没在意,只急不可耐地变动了人事,再有就是废后之类了,以后日复一日,终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机会真是稍纵即逝,错过不得的!
“陛下,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吕丞相一直在权力中心,有些恋栈该是难免的。陛下真爱护他,就该成全他的晚节,让他完全放权,尽早致仕。”
这也是一说。
但仁宗还有顾虑:“二十年的老臣了,稳当哪!说是同议军国大事,就是要他掌掌舵呵。一般事情,他已经不能过问了。”
“陛下还是害怕朝中无人。其实,当今天下可大用的人还是有的,陛下不用罢了!”
“谁?”
“范仲淹、韩琦。他们治边有方,历任普遍,德才兼备。”
皇上点点头。自夏竦调走,陕西分为四路,他们俩各为一路招讨使,这几年措置边防,稳定局势,功效确实比较明显。“朕已经叫陈舜封带着诏书,去陕西宣谕他们了。朕特意要舜封告诉他们,朕已吩咐中书记录在案,一旦西边稍趋宁静,就要调他们回朝。”
皇上说的确实是实话。还有两点他没说:一是,他已交代韩琦推荐继任人选;二是,他特意交代陈舜封,要他告诉范、韩二人,说要他们回朝重用,完全是皇上自己的主意,并没有任何人举荐。皇上玩一点儿讨好臣下的小把戏,倒也屡见不鲜,至于过去的种种纠葛,多半也早忽略不计了。
吕夷简知道消息,自己上书请罢参与军国大事,皇上好歹恩准,让他以太尉的身份致仕了。
接下来的任免,却一波三折。
朝廷打算,原陕西方面的三个人都要用:夏竦升为枢密使,范仲淹、韩琦为枢密副使。这倒也顺理成章:范、韩二人原本就是夏竦的副手;而且,在这之前,他也早做过枢密副使,乃至参知政事了。
余靖与蔡襄,率先上书反对夏竦。说他要对陕西战事失利负责;说他奸险狡诈,连吕夷简也畏他三分,临去的时候推荐他,正是为了释怨买安;连西夏人只出三千钱买他人头的事,也作为理由列出来了。跟着,又有一些人交章弹劾。结果还真阻住了,改派他为宣徽南院使、忠武节度使,判并州。枢密使,则由原枢密副使杜衍升任了。
反对范仲淹、韩琦的人,则是另一种战法。不说他们不该用,只说陕西边事未宁,少这两人不得。他们自己也说边事尚需措置,元昊虽有议和之举,但狼子野心不可轻信,一再婉拒任命。到朝廷折中,不收回成命,只要他们一人留守陕西,一人来京公干,反对者又提出,从来没有枢密副使带衔外任的。此门一开,将来武官们援此为例,就祸莫大焉了!
理由冠冕堂皇,弯儿却拐了几个,是借力发力,不动声色。范仲淹、韩琦既已婉拒来京,枢密衔又不能带出外任,这不是根本断了他们加官的路吗?再者,范、韩二人现职一样,功过相当,也断不能升调一个,让另一个原地不动,只有同时加官,才可以一调一留。既然外任不能带枢密衔,留、调之想也只好作罢。这种借力发力的招数,真是用到出神入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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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回(4)
不过,从来都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反对派的意见,也早在支持者的视线之内。
富弼能做晏殊的女婿原是范仲淹介绍的,他一向也跟着范仲淹、韩琦走,自己又辞了副枢密的任命,说话腰杆儿直得起来。他反复论过两人一定要并用之后,就直捣目标了:“皇上圣明,一切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您看看先朝,紧急的时候两府大臣带衔外任,事情完了再回朝任职,多了去了,也没听说哪个武将要援此为例,要挟朝廷。所谓枢密衔不带外任,纯粹是胡说八道。说这种话的,原是居心叵测。说白了,就是要阻止朝廷任贤用能。皇上一定要摒弃邪说,坚持公论,不让小人的阴谋得逞!”
余靖则说:“范、韩来不来,不外三种意见:都来,都不来,一来一留。以边事需要,让他们都不来,是阻抑贤才。他们从一角到朝廷主持全国军政,只会对边防更有利,也更能震慑敌人。最好两个都来。若一定只来一个,还是以范仲淹为好。无论资历,还是才谋人望,他到底要比韩琦高一些。”
反对、支持似乎势均力敌,就看皇上的裁处了。但皇上已经早就说过,用他们是自己的独见,并非他人举荐,关键要看西方边事是否宁静。
西夏的事,原已有了一些转机。
西夏虽屡战屡胜,攻城略地,毕竟也有伤亡,又只有弹丸之地,无论人力、物力,补充都很困难,要彻底战胜大宋,几乎绝不可能。尤其是经济难以自立,需要寄生于大宋,得靠边境和市,与大宋互通有无,才能生存。战事一开,和市中断,大宋损失不大,他们却没了茶叶、丝绸、米麦等生活必需品,那艰难就不是一句两句话所能说清的了。
张元、吴昊身在其中,早已看清问题所在,再不那么发狠狂妄了。他们从契丹那儿,也看到了出路。
张元对元昊说:“皇上,最近外面有些传闻不大好听,您该听说了吧?”
“不就那些个顺口溜吗,说现在大不如从前?没有工夫听他们胡说八道!”元昊好像很不以为然。
“古人说:‘民心无常。’也不能不防呵!”
“丞相有什么想法?”
“其实,孙子早就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不打仗,也能达到目的。”
“你指什么?”
“皇上看契丹,一纸文书就白得了二十万金帛,何必一定要打仗?”
“也是。只是我们屡战屡胜,怎么求和呢?”
“契丹与南朝已经和好,可以帮这个忙。”
大宋其实也早不想打仗了。连范仲淹都曾上书请求与西夏媾和,哪怕年年给一些金银布帛,不过一州赋税,比这没完没了的战争也节省多了。给契丹二十万金帛,不是也有一条要他们说服西夏停战求和吗?他们拿了钱,一直没办事。到送钱的时候,大宋有人又想起了这档子事,要责成契丹履行诺言。这次,契丹似乎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很快就修书请西夏罢战了。
那书也不是白写的,契丹有自己的考虑。刘六符说:“西夏民怨沸腾,也很难再打了。大辽一时也吃不了它,还是留着做咱们的一翼好。这个顺水人情,咱们乐得做。”
信还没有送发,西夏请求斡旋的使臣也到了。
但这和,也不那么好议。
西夏是屡胜之师,不得已而勉强罢战,除了要金要银的条件,那身份自然也矮不下来。
大宋最要的是脸面,钱帛都是小事。
照张元的意思,可以暂时权宜,先图个实惠再说,将来究竟怎样,到将来再见机行事。元昊此时心高气傲,到底低不下身份。结果,书是修了,使臣也派了,但只称男,不称臣,还在称呼上玩了个别出心裁的花样,称“男邦泥定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
父亲都称了,不是很恭敬吗?问题在于“兀卒”二字。它虽相当于单于、可汗的意思,在西夏语里还作“吾祖”讲。全译过来,就是“男邦泥定国吾祖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这还成话吗?
这一点小小的花样,大宋还是有人识得破的,和议自然只能搁浅。但既开了和谈,局势毕竟还是和缓了。仁宗到底下了决心,维持原命,将范仲淹、韩琦两个都调回了京里。范、韩两人虽五次上书谢绝新职,到底君命难违,还是打马回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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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一回(1)
情动于中直讲狂歌
狠发于外谏官着力
仁宗刚刚有点儿动作,石介就激情喷涌,不能自已了。
石介,名介,字守道。别人的名、字,或许只是个代号,认不得真的,可他不,他既有学究气,又有狂狷气,似乎真是耿介如石,守道如砥,绝不玩虚的。他从来都以学者自居,讲究表里如一。他说的学者,可不是只知道注疏作文、雕章琢句的三家村学究。在他眼里,所谓学者,是学为仁义也,仁,是急于利物;义,是果于有为。他以此力行,也以此教人,而且充满自信。他干脆就认为自己是当今的孟轲,比孟轲还要勇猛十倍。别人还有在野、在朝的区别;穷困、通达,也还有兼营天下与独善其身的不同。他不。在他看来,时,没有不可为的;为,也没有不能到达极致的。为什么呢?因为,不在其位,可以行其言。用了我的话,功利就施于天下了,何必一定要亲自在位推行实施,才算有为?如果连话也不用我的,还归罪于我,叫我吃尽苦头,那也没有什么值得懊悔。为什么?它也是对于自己学说的一种逆向张扬呵!
既是这样一个捣不破、煮不烂的铜豆子,顺逆都有理由处之泰然,气壮山河,事事都只率意直行,不管不顾,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也就毫不奇怪了。先前,仁宗宠爱尚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