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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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问他原因,他才哽咽着说:“是我送了李资性命!张翘推荐他的时候就千万叮咛,说他气大才高,决不可单独行令,今天果然送了性命!我实在愧对二位先生!传令下去,全体官兵为李资先生披麻戴孝七天!”
细报到时,果然是李资酒后大言,得罪了对方,叫他们害了性命。李资丧事一毕,子厚就考虑着手报复了。他对荆湖“蛮”事的态度,也因此多少有些转变,更倾向于武力镇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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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九十八回(1)
草泽民议建市易司
层檀商演说化外事
大国政治,从来纷纭复杂,经略边事与国内治政多半总是交织在一起的。就在王韶、章惇经略西北、荆湖“番狄夷蛮”初见成效的时候,朝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变法运作:京城市易,紧锣密鼓地开张了。率先提起这话头的,竟是一个草泽细民魏继宗。
这魏继宗排行老三,东京人口顺,一般都称他魏三爷。能被人以爷相称,总是有些声势地位。世俗之间,要受人抬举,主要无非两样东西:或官,或钱。一无所有,想让人打心里敬重,难!一文莫名的吃槽头光棍,人家虽也敬你三分,那是被逼无奈,更多的是怕,敬而远之,心里其实恨你。有些钱垫底,再加上肝胆侠义,敢作敢为,才能混个人模狗样儿,进去出来才有人恭维。继宗既无官职,这爷的身价,是否与钱有些关系了?他确实有几个钱,靠着祖上也是个官儿,京城留了几处房产,京外留了两处田地,钱虽不是很多,倒也够他优游足岁、逍遥日月了。也就因为这一份闲适,尽管读过不少书,却对仕途经济什么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整天只在三教九流中混,广结广交,丝毫不带什么功利目的,只是图个热闹,人缘好。遇到不平的事,视其轻重缓急、凶险大小,也往往会横插一杠,纯粹尽义务,帮人一把。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遇到解不开的难结,也多有找他帮忙的。这样一来二去,渐渐就有些声望了。算起来,他该是那第三种人:靠钱外加交游、修为,替自己混了个人人称爷的身份。
那天闲来无事,他照例又踱进州桥边上的山海客茶坊,在靠里面对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这也是他的老位子。茶博士过来正要招呼,继宗一扬手:“老规矩。”茶博士也就住了脚,转身准备去了。眨眼工夫,就端来一盏新茶与四碟小茶点。他一向只是喝点茶——就是泡茶啦,不喝煎茶,茶叶照例是玉叶小芽;茶点,则是他一向爱吃的南味小吃。他端起茶盅还没喝呢,几个熟客就找来了。
“我们去府上,才知道三爷一早就到这儿来的,真正有福人!”说话的叫孙财,一个南方茶叶商人。
“几位都是大忙人,轻易不进茶坊。这一大早,有什么急事吗?”继宗一看几位都是行商,知道一定又有什么急事了。
“急倒在其次,问题是难!”孙财说,一面坐了下来。
“都请坐下谈。茶博士,给这几位爷上茶。你们要什么?煎茶还是点茶?什么佐茶?”继宗问。
“谢谢三爷,茶照您,点心就免了吧!”孙财说。
“每人一客点茶,随意带几样茶食,统记在我的账上。”继宗吩咐。
几位谢过坐下,茶与点心也都陆续上好,继宗才又问道:“说吧,遇到什么事啦?只要魏某能帮得上忙,一定鼎力而为。”
“咱们这些行商,是越来越没日子过了!”刘维皱着眉说,他是一位柑橘商人。
“又叫那些人黑了一把?”继宗已经明白了大概。
“可不是吗,惨透了!这次,三爷一定要替我们想个辙儿。要不,我们真是没个活路了!我的茶叶,刘老板的一船柑橘,李老板的绸缎,还有他们——多了!都叫他们压得惨不忍睹,连本都赔了!朝廷再不给条活路,咱们这生意只好再也不做了!”孙财说,哭丧着脸,眼泪都快下来了。
“且请喝茶。这次,我一定想个辙,好歹给大家一个交代!朝廷现有王丞相主政,皇上年轻有为,先后做了多少大事,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继宗说。有这话,几个人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
说到商人而分行商、坐商两种,话可就长了。坐商,顾名思义,就是坐地经商,是在地头开店做买卖;行商,是行销,大抵从事长途贩运,将货物从产地运到消费地点供坐商消化。从道理上讲,坐商、行商一内一外,谁也离不开谁:没有行商,产品不能从产地飞到消费地,坐商买空卖空,还不得关门吗?而没有坐商,行商人生地不熟,大宗货物也没法儿直接送到消费者手里。可坐商在地头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方便,两相较量,总是行商吃亏的时候多。至于从事商品生产的其他小手工业者或渔民、牧民、农民等,在地头上,也同样要仰仗坐商。行商、坐商的这种不平等,因为行会的建立,往往变得更严重了。
有日本学者说,中国的行会制度起于春秋战国时代。根据,就是《史记》刺客列传中的一句话:“市行者诸众人皆曰。”聂政刺杀了韩国丞相侠累,毁面自杀而死,被韩国人暴尸于市。姐姐聂萦为了替他扬名,不顾自己安危,前去相认,抚尸大哭。大家很奇怪,都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所谓“市行者诸众人皆曰”,就出现在这一段文字中。日本学者说:“市行者”,街市行会制度也!这解释实在过于牵强。这里的“市行者”,该是街市中的行人,根本与街市行会风马牛不相及。在中国,真正的行会大体起于隋唐,到大宋则更趋完善。
隋唐城市都实行坊市制度,城里有城。城墙里面每一个小街区,都另有坊墙、坊门与其他街坊隔开,坊门也像城门一样按时开关。商业买卖都集中在某一固定街坊,店铺也有固定的常设铺面,非商业街坊则不准经营买卖。像唐代长安,东西两市就是个例子。到大宋,城市与商业都发展了,坊市制度被彻底废除,再没有坊墙、坊门了;除了大内,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可以开店做生意。不说别的,大内前的汴河大街,紧靠东华门的东华门街,就有多少商家!连宣德门前御街两边的廊子,都准许商人设摊买卖呢,更甭说别处了!城市与商业发展了,行会制度自然也就跟着越来越丰富完善了。这么说吧,吃喝拉撒,日用起居,凡有劳务与商品需要,就没一样没有行会兜着。以东京而论,竹、木、柴炭、鱼、肉、米、花、果、酒、茶、丝、绢、帛,乃至抬轿子、撑船、做衣服、泥瓦匠等等,就没一样没行的。各行各业,少说也有好几百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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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九十八回(2)
行会行会,同行之会,原是同一行业主的松散的联合组织。这种组织,官方与业主都有需要:官家用它管理各行各业,收捐派税,分摊差役,不一而足;业主自己呢,则又用它调节关系,相互约束,占领市场,分享市场份额,等等。既有多方需要,它的产生也就各有因由了:或为官方倡导,或为业主自发,或者两种兼而有之,并没有一定之规。因为依托地方,利弊当然尽归本地业主了。坐商先已占了种种方便,再有行会撑腰,行商要与他们争高竞低,还不更得落在下风!而行会制度的完善严密,自然只能更让行商雪上加霜!
行会的生杀予夺大权,通常操在“行头”——行会头子,及一般同业大佬手里。既操在他们手里,他们要玩一些欺行霸市、巧取豪夺的勾当,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还奇怪吗?孙财、刘维他们的种种辛酸,大体也都由此而来。继宗与他们的交往非止一天,早已耳熟能详,自然无须多说,就能大概知道就里了。
两天以后,继宗带着这帮人一块儿进了政事堂。商人们原本还有些疑惑,怕进不来,没想到竟真的畅通无阻!他们一进政事堂,就跪倒在地,齐声喊道:“丞相救救商人!”
安石吃了一惊,招呼说:“各位请起,有话慢慢说!”
“请丞相一定为我们做主!”他们跪地不起,只管哀求。
“只要有理,我一定替你们做主!都请起来说话。”安石说,一面转头吩咐堂吏:“看座!”
等大家告罪落座,安石一一问了大家的姓名、职业、行当,这才请他们细细说起原委来。
“丞相,草民是个闲汉,市井流言听得多。有些流言俗语,不知道丞相是不是也听过?”继宗率先开了头。
“听自然也听过一些,只是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些?”安石笑着问道。
“就是关于商人的。”继宗说。
“那倒没有,您说说。”安石说。
“不过流言蜚语,总不中听,有些还有讪谤朝廷之嫌。丞相先要恕了草民诬枉之罪,草民才敢信口雌黄!”继宗先要为自己请一道免罪牌,才敢放胆。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何罪之有!您只管说。”安石鼓励道。
“谢谢丞相。有一首歌谣流传最久,说:‘要经商,将官傍。想要富,官开路。’丞相听过吗?”继宗说。
“没听过。”安石说,“这是说的官商勾结。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少。”
“丞相明鉴。恕草民斗胆妄言,眼下的富商,有几个不是靠勾结官员,才成的气候!不说别人,丞相知道的,先前有个酒商刘保衡,富比王侯。连如今的冯京冯大人,都向他借过钱!靠什么,不就是靠花钱买官吗?张方平张大人,为买房子丢了三司使,就是栽在他手里。”继宗怕安石不知道刘保衡,特意提到张方平。
安石点点头:“这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一般都知道。”
“官商一勾结,有钱之外又有了势,还能不无恶不作?欺行霸市,压价强购等等,什么都来了。丞相听听这几句:‘开封好茶叶,周陈郑江张李聂。’‘西王母,缺衣裳,天使买好绸缎黄。’‘穷不穷,富不富,一品不如金银扈。’”
“等等。您解释解释,我不大明白。”安石说。
“是,丞相。‘开封好茶叶,周陈郑江张李聂。’是说咱们整个京城的茶叶行,全叫周、陈、郑、江、张、李、聂这几家垄断了。‘西王母,缺衣裳,天使买好绸缎黄。’绸缎行黄家,是京城绸缎业第一大家,连西王母做衣裳,也得求他家寻衣料。‘穷不穷,富不富,一品不如金银扈。’十字街扈家,金银行第一,丞相怕也没他家富有。”继宗解释说。
安石一笑:“除非我也是个赃官!比富,官自然不如商。”
因为说得风趣,大家也都跟着笑了。
“我的这些朋友,也就因为他们才苦不堪言!丞相,他们的苦水,还是请他们自己倒吧。”继宗笑罢,又接着说道。见安石点了头,他便又催那几个朋友:“你们吵死吵活要朝廷做主,见了丞相,怎么又不说话了?”
“是呵,都说说,不要怕!这是政事堂,有要向朝廷说的话,只管说。谁先开个头?”安石也鼓励大家。
“咳,丞相要说,我就先说说吧!”孙财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紧张。
“您是哪儿人哪?”安石问。
“回丞相,小地方江西饶州。”孙财回答。
“呵,好地方,我还在那儿管过一段时间的事呢!”安石不无向往。
“是,丞相。不是丞相在那儿解罢榷茶,小人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做这茶叶生意呢!咱们那一路,谁都感戴丞相的恩典!”孙财动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