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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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努力吧!”子厚说,自然还是有些拘谨。
“谈谈吧!不管想到什么,只管说!”安石一笑,归了正题。
“是。我觉着,荆湖蛮夷的问题应该解决,不能再拖了。大宋国土上留着飞地,国中有国,总不是办法。既有这个机会,长痛不如短痛,就该一劳永逸解决它。虽是蛮夷,归顺教化之后就是大宋的地道臣民了。三代至今,华夷之分总是越来越小,当时的夷狄胡蛮,许多不早就成了咱们华夏民族的一部分,谁还能分出彼此?更不要说这些内地蛮夷,汉唐原本是中国的一部分,只是后来才分裂出去的。”子厚的思路,终于越来越顺畅,头头是道了。
“依您之见,该怎么解决?”安石问。
“庆历那会儿我还小,但欧阳修、余靖两位大人的奏章,我后来都认真看过。他们说得对,武力征剿,大部队用不上,小部队又赢不了,只宜收抚,不宜力取。但没有实力为后盾,收抚大概也只能是句空话。所以我想,朝廷派人经营,该以安抚为宗旨,实力为后盾,灵活处置。”子厚说出了设想。
“收抚又该从哪儿入手呢?”安石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不外招降纳叛四个字吧?只要内外豪杰有几成入我彀中,收抚也就马到功成了。”子厚说,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您想得很全面,能不能就烦您去辛苦一趟?”安石征询道。
“只要朝廷差遣,下官敢不从命!”子厚并不推辞。
“那好,您就准备准备吧!皇上已经有这个意思了。正式任命一下,您就动身。”直到这时,安石才说出了皇上的意思。
可究竟给子厚一个什么名目,朝廷却有了分歧。照安石的意思,要让他担任荆湖南北路察访使,表面像是察访荆湖路的农田、水利、常平等事,实际却在全权经略两路“蛮夷”事务。之所以这样,不过为了对外掩人耳目,好便宜从事。文彦博却怕一戴察访头衔,真的百事问,叫那些对新法阳奉阴违的人没法儿混!经不住安石一再坚持,皇上也同意只以察访名义悄悄行事,这才最后定了。此外,还给荆湖路另配了武官,专听子厚调遣。
没等子厚赶到辰州,刘策就病故了,朝廷便将州事另委了别人。子厚到了辰州治所沅陵县城,先不见众官,只差人去请张翘。谁知张翘竟托病不见!子厚问明缘由,知道怕是清高,嫌他轻慢,便亲自带了一个随从,叫人领着,直接上门就教了。
出县城跋山涉水,迤逦走了十几里,才来到一个所在:四面青山,一水横流,七八间茅草房舍围成小小一个院落,一片苍松翠竹、应时鲜花,真正纤尘不染。子厚不由得呆了半晌:这才是修身养性的所在呵!一声狗吠,几声鸡鸣,一个孩子掀开竹帘,出来问了情况,又转身进去通报了。又过了半晌,屋里才传出一个“请”字。子厚躬身而进。走过穿堂,是一个很宽敞的庭院,也是花木扶疏。院子尽头,才是厅堂。一个葛巾道袍、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立在檐下恭迎子厚。屋里的桌椅字画,无不古意萧然。左角更有一架瑶琴,越发衬出主人的出世情怀。再看那主人,虽然年轻,却又不乏老成;更有一种凭虚御风的物外体态,让人一见难忘!子厚不由自主地想道:“这在野在朝,真是天上地下!叫当官的看,我就是第一个超然自在的人了!可比起这位张翘,我简直俗得不能再俗了!”那位一看子厚,一脸清朗散脱之气,方士打扮,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朝廷的察访使!好在他野鹤闲云惯了,早已齐平一切,脸上并没有一丝惊异。双方既有了这么一种直觉,无声胜有声,交流起来,自然更如鱼得水了。
子厚说起始末,张翘微微一笑:“朝廷用人,往往犹疑。大人虽有授权,还该重新申述,直待白纸黑字,方可作为凭据。”
子厚谢了。又问方略,张翘也是一笑:“眼下事情,略有不同。富州、峡州等地事机已失,潭州梅山在急,大人或者应该先图梅山?蛮夷如小人,近之则狎,远之则怨;宠之则无度,严之则生隙。当在恩威软硬之间。为大人计,则应先招抚,后临兵,招而不就才临之以兵。招抚之后,则应以子民之礼相待,养之教之,爱之畏之,使他们真正归化,与大宋融为一体。失其一步,就会前功尽弃,他们也就要重新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了!那样,我也就成了千古罪人,万劫不复了!”
子厚请他出山相助,他却婉言谢绝了:“山野之人,计尽于言,不堪驱使,还请大人原谅!我有一个朋友李资,逞才使气,一诺千金,是荆轲、苏秦一类角色,大人或许用得着。我已经请他帮助您,另有一封信也请您转交给他。只要待之以礼,他比我有用多了!”说着,已拿出信来交给了子厚。
子厚原是好道的人,见他无意出山,自然不愿勉强,只好说道:“先生志存高洁,下官不敢勉强,只好改日再来奉教,少不得还要麻烦先生!”
大宋遗事 第九十七回(4)
张翘莞尔一笑,也不说话,一直将章惇送出数里之外。临分手时,才又拿出一卷图纸:“大人礼贤下士,山野之人感戴不尽!这是一幅荆湖南北两路地图,是我闲时画的,大人或许用得着,且作纪念吧!还有一言,请大人一定不能忘了!李资虽然才大,却好使酒误事,只能参谋,难以独当一面,千万千万!”
说完这话,张翘也就叉手道别,扬长而去了。
子厚回到沅陵城里,细想张翘的话,竟像是久在朝廷做事的老吏!朝廷做事,可不是犹疑不定是什么!这次南来,说是全权经略蛮夷之事,并没有文字根据,真正委出的名目,不过察访农田、水利、常平等事而已!将来万一有事,如何扯得清楚?当时就给朝廷上了个折子,正式请求朝廷,凡荆湖路招抚蛮夷一应事宜,诸如招抚南北江蛮夷首领、钱粮犒赏应付、称职不称职官员的选择调移、亡命罪犯的赦免及有功者的褒奖擢用,等等,是否可以明令授权,准许自己便宜处置?因为安石一再主张,皇上到底同意了,并且专门下了一道敕书。有了这道旨意,子厚应付一切果真顺当多了。
子厚做的第二件事,是登门拜访李资。叫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李资竟是沅江的一个渔民,暴睛虬髯,臂阔膀奓,声如雷鸣,一副大将模样!见过礼,说明来意,子厚又将张翘的信交给了他。谁知那信刚一读罢,他就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子厚不知所措,赶紧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先生,先生,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李资答非所问,子厚更莫名其妙了!
直到情绪逐渐稳定,李资才将张翘的信递给了子厚。子厚一看,原来是一封告别信,劝李资为国效忠,收复荆湖一片飞地。至于自己,则说:“蛮夷”难以理喻,招抚或者不免刀兵相见。生灵涂炭,全在自己一念之间,罪不容赦!虽有功于社稷,却不免亏于私德。从此只索销声匿迹,寄浮生于造化,以洗罪愆了!子厚读罢,也黯然神伤!幸亏李资还痛快,愿意为国驱驰,子厚才多少有些释然了。当时就带着李资回了衙门,让他且在自己身边做了一名参谋。再派人去小酋山张翘住处打听,早已人去屋空,再没个踪影了!子厚与李资,少不得又是一番感慨!
不久,梅山“蛮夷”果然重新起事,四处骚动。与别处一样,这里的骚乱也非止一时,早在嘉祐年间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同样时好时坏。文彦博与冯京接到荆湖路转运副使蔡烨的报告,以为梅山事积重难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当的,只该慎重行事,立马慌了,赶紧报告皇上,说梅山事积久成痈,非同小可,非细致妥当人不能料理,请求委托蔡烨全权打理梅山蛮事,不必有劳他人。皇上原来就对子厚的帅才将信将疑,听他们又说得颇有道理,也就另下了一道命令,让蔡烨料理梅山诸事,只叫子厚专管辰州,了当之后再往潭州。
安石一得到消息,就赶着去问皇上:“陛下,荆湖诸事陛下已有成命,叫章惇全权处理,现在又另换别人,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临阵换帅,外面知道不无嫌隙,乘机捣乱,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皇上还真没想到这个!可他还是说道:“先是因为没人,才叫章惇全权负责。现在既有了更妥当的人,自然该换换。”
文彦博、冯京也附和说:“是呀,蔡烨确实比章惇更细心周到。”
安石皱着眉头一笑:“吴王当年用人,赏及闾巷。及至用兵,人人都做了将军,唯有一个周邱被冷落在一边,没给他一兵一卒。吴王根本看不上他,认为他没法儿倚靠。可结果呢,带兵的谁也不如周邱!人才各有所能。不拘小节,未必就粗疏不当,不好轻易就下结论!何况,梅山事情千载一时!不乘机了当,一旦迁延生奸,失去机会,再想了当,可就难了!建国至今,已慎重了一百多年!还要慎重,无非是维持现状罢了,还能有别的结果吗?梅山事虽不算大,却关系辰州及整个荆湖全路。梅山一了,两江震动,辰州与整个荆湖路问题才能迎刃而解。梅山不了,两江观望,荆湖一路可不又要成为泥潭,让朝廷难以拔足吗?”
皇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蔡烨是想抢头功,朕差点儿叫他误了大事!”当时又另下了敕命,取消前令,只叫章惇专任,责成蔡烨与潭州知州——梅山原属潭州,协助章惇,同心协力,共建功业。临阵换帅的一场风波,这才最终平息了。
子厚位子坐稳之后,就与李资商量招抚进兵的事了。张翘的地图,将相关险隘要道、“蛮夷”聚兵囤粮等情况,早一一标示清楚了。李资则又不啻是一幅立体有声的活地图,举凡山川土地、民情风俗等无不了然在胸。他与当地许多豪杰的交往亲情,更是化解各种矛盾的最好利器。子厚与李资先将人马悄悄带进梅山,吩咐各军头领:分兵进击,只围不攻;劝降无效,才准约时总攻。一来,兵临城下,先威夺人;二来,领兵将领得了命令,都想兵不血刃,立功邀赏,往往甘愿冒险深入溪寨劝降,诚意感人。一来二去,竟是主动投降的多,舍身拼命的少,一大半地方都不战而定。子厚自己与李资,也双骑并行,独闯司徒岭,劝降了梅山第一号头领苏方。旬日之内,东自宁乡司徒岭,西至邵州白沙寨,北起益阳县四里河,南到湘乡佛子岭,数百里土地的“蛮夷”都归顺了大宋。子厚乘胜而行,招抚之地如水湮沙,梅山一线很快就全都归顺了。为了巩固战果,子厚又在潭州设了安化县,将七星寨升格成为七星镇,等等。
大宋遗事 第九十七回(5)
梅山一了,果然两江震动。子厚又带着李资回到辰州,着手解决南北江的事情。
因为梅山的经验,子厚仍然只以劝降为主,攻略为辅。可也就因为梅山过于顺当,子厚有些忘乎所以,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派一兵一卒,就让李资单人独骑,去锦州麻阳镇说服“蛮夷”投诚。李资一走,子厚很快就坐卧不安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味心神不宁!直到噩耗传来,李资已被麻阳头领砍头示众,子厚幡然醒悟,不禁大哭起来!
左右问他原因,他才哽咽着说:“是我送了李资性命!张翘推荐他的时候就千万叮咛,说他气大才高,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