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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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募兵是专业军队,府兵却主要务农,打起仗来能像募兵那么得力吗?”神宗说出了又一个疑问。
“唐以前,包括唐代前期,没有募兵,只有府兵,不照样打胜仗吗?关键在于平时训练是否得法,将帅是否得力?训练得法,将帅得力,府兵决不会差!而且,用民兵代替募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个过程。以臣的想法,该是停止招募,让募兵自然减员,只叫保甲民兵渐次取代募兵。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应当是两种军队并存,也不会削弱国家的力量。”
安石想得不但远,而且细,神宗虽然动心,但两种军队并存却又让他担心钱了:“有两种军队,军费开支不是更大了吗?”
“不会大。保甲之兵养兵于民,费不了多少钱。即使小有破费,拿募兵相比就不算什么了。一个募兵,恐怕至少能养二十个民兵!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省下募兵缺额的钱,就足够保甲练兵用了。”这账,安石也都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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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九十一回(4)
“爱卿想得很周到。是不是先将畿县的保甲搞起来再说?”神宗说。
“微臣也是这么想的。是否可以先请司农寺完善一下条例,再报皇上审批颁布?这事将来也就由司农寺统管起来?”改组之后,安石最放心的已经是司农寺了。
司农寺的《京畿保甲条制》搞出来之后,皇上又让再征求一下两府其他人的意见。文彦博与皇上一样,一是担心保甲队伍中混进坏人;二是担心代替募兵后,府兵强大会引起内乱。作为例子,他还特别提到唐德宗建中年间的藩镇造反。安石反驳说,保甲混进坏人再多,也不会比现在的募兵成分更复杂,不担心募兵作乱,却担心保甲致乱,说不过去。至于建中之乱,他则归之于君昏臣奸的特殊情况。眼下天子圣明,大臣也没有卢杞那样的奸邪之人,怎么还会有那样的非常之乱?
安石既说得都不无道理,皇上也就不再犹豫,《京畿保甲条制》很快便正式颁布施行了。条制主要有五项内容:
一是:十家为一保,五十家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保长、大保长、都副保正,都由保内户主担任,除了能干、品行好、勇于任事等,还得有相当的财产;尤其是大保长、都副保正,更得由大保、都保中财力最雄厚的人担任。
二是:无论主户客户,家里有两个男丁的,就要选一个做保丁。单丁、老幼、疾患、女户等,不管多少,一律就近附保。两丁以上人家,还有身强力壮的人,也让他们附保;有财力,人品又为大家所信服,可以让这些人充任逐保保丁——就是依次在各保充任保丁。除明令禁止民间收藏拥有的武器之外,允许保丁自置弓箭等未被禁止的一切,鼓励他们习武学艺。
三是:每一大保,每夜得派五个人在本保来往巡逻,轮流值班。遇到盗贼,及时击鼓声报,还要报告保长、大保长。同保的人,要立即追捕。盗贼进了其他保,要相互击鼓通知,协同追捕。捉到盗贼,根据罪犯轻重,各有赏赐。赏赐来源,可取罪犯充公的家财。
四是:本保有人犯盗窃、杀人、放火、强奸、掠卖人口、传习妖教、造畜蛊毒等,知道而不报告,依照保伍法,要判连坐罪。别的事,与自己无关,除法律允许告状的之外,都不准告。知情不知情,都不算犯罪。有三个以上强盗藏在本保,且停留三日以上,如不报告,知情不知情,都要问罪。
五是:保内人口有变动,逃、死、迁移、绝户等,都要申报县里。变动后,同保不及五户,允许别入他保。外来人口,申报批准后允许附保;到十户后,再成立新保。有来历不明的人,允许本保捕押送官。每保都要立花名册,将各户与保丁登记在册。有信送县上,保长有权安排保丁轮流当差。
保甲条制先只在开封、祥符两县试行,等取得经验后再次第推广。
保甲条制颁行之前,两个丞相位子就空了好多日子了。
陈升之不是早就想退出旋涡了吗?先是常请病假,后是正式提出外调,可皇上只准病假,不准调出。直到他母亲去世,这才丁忧守丧去了。
公亮是眼见形势渐渐明朗,反对派已难成气候,变法逐步走上正轨,才正式提出退位让贤的。年纪也确实大了。每次御史弹劾别人老朽恋栈,妨碍贤路,他都不能不打心里过一遍,好像被弹劾的就是自己!为了得到安石的谅解与支持,他曾与安石长谈了一次。安石感动道谢之余,设身处地替他一想,也很理解他的苦衷:仁宗、英宗时期的中书班子,韩琦、富弼、欧阳修等等,都早离开中枢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勉为其难。而他在这一拨人之中,还要算个长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整天管着别人,不正己如何正人?何况,还有身体的拖累!
“安石很理解丞相的苦衷,不敢阻止丞相的选择。只是您不论去哪儿,好歹都要像过去一样支持扶植我们!没有您在,我真担心许多事情会半途而废!”安石动情地说。
“介甫放心。”公亮也很动感情,“正如刚才说的,我早该走了,只是不大放心,才拖到现在。眼下一切大致都入了正途,没有我这老朽碍手碍脚,一切只会更加顺当!我人虽走了,却不会远,总在左近州郡,心更会始终与你们在一起!有事还能不说话,不站出来吗?照我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了,您就大着胆子辅助皇上往前闯吧!”
两个人一直说到夜深,这才依依而别了。
皇上知道情况,也想着让安石他们真正坐正位子,加上公亮上殿参拜时又跌了一跤,还是皇上让人将他扶起来的,最后到底同意了:叫公亮做了司空兼侍中、河阳三城节度使、集禧观使。几个儿子像曾孝宽等,都照韩琦的先例,一一加官晋爵。曾孝宽由比部员外郎升了秘阁校理,后来又兼了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
相位既空出来,要补位子,理所当然要推做着参知政事的韩绛与安石了。韩绛已去陕西军中,他的丞相敕命,就是去陕西军中宣布的。安石的任命一经宣布,许多人就赶到他家里去恭贺了。大大小小一百来号官员,将他租住的那栋小房子挤得水泄不通。他因为还没向皇上谢恩,只好请大家原谅,一个都不接待,只与常秩常夷甫,坐在书房里喝茶闲谈。
夷甫原来不是在汝阴隐居吗,怎么又到了汴京了呢?原来仁宗、英宗时期,朝廷虽屡次委他做官,他都辞而不就。直到神宗又下了一道死命令,非要他进京不可;眼见安石大兴变法,也多少有助他一臂之力的意思,这才接受诏命,进了京。皇上问他:“先朝屡有诏命,爱卿为什么总是不来?”夷甫只说:“先帝原谅我的迂腐,所以我能安居穷巷。皇上严命急迫,臣不敢不来!”皇上又问:“以您看来,怎样才能富国强兵?”夷甫说:“回陛下,因时制宜,弃旧图新,就能富国强兵。”皇上特高兴,当时就让他做了右正言等官,从此他也就留在京中了。他与安石是老朋友,不比别人。在这时候,安石也只愿与他这样的老朋友,分享那一片散淡与安静。
大宋遗事 第九十一回(5)
“丞相——”常秩刚说出两个字,见安石皱着眉拿眼瞄他,赶紧一笑改口道:“呵,介甫,还记得我们在舒州谈过的话吗?”
“您是指什么?”安石已记不起来了。
“谈到均税,我说等你位居中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您忘了?此时感想如何?”夷甫提醒他。
“为所欲为?天下哪有为所欲为的事情哪!”安石摇头苦苦一笑。笑罢,又走到书桌边上,提起毛笔饱蘸存墨,复返身就着雪白的窗纸,刷刷写下两行行草。常秩就近一看,原来是两行诗句:
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
常秩先是一愣,跟着也就哈哈一笑了:“哈哈,好,还是介甫!好诗,好襟怀!”
安石也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戏谑道:“夷甫知介甫,且品茶香否?”
夷甫更忍不住大笑了,安石受到感染,也哈哈大笑起来。
当天百官散尽,连夷甫也走了之后,安石只将张氓叫进了书房:“张氓,你还记得蛤蟆山紫荆树吗?”张氓也早到中年,都结婚生了儿子,再叫氓儿已不像话,安石就连姓叫他了。
“蛤蟆山紫荆树?”张氓低头寻思,却始终想不起来。
“我们给它烧过香,还说要给它盖个亭子,你全忘了吗?”安石提醒他。
“呵,这下想起来了:是要纪念老爷的老师?”张氓终于想起来了。
“去给那棵紫荆树盖个亭子,再立一个碑,纪念我的老师刘长逸先生。碑文,就请当地的学官写一下吧!钱到夫人那儿去拿。准备好了,你就动身吧!”安石吩咐。
“要是树不在了呢?”张氓问。
“老元君庙前,找到地方就行。没有,盖好亭子再移一株紫荆过去。明白吗?”安石交代。
“明白了。我这一两天就动身。”张氓答应一声去了。
张氓长大之后,渐渐懂事多了,跟随安石多年,耳濡目染,不但已经认识不少字,也斯文多了。要是还像过去那样毛糙,安石也不会差他前去。两天以后,张氓就出发了。前后不过三四个月,他就回来复了命,事情果然办得不差。后来过了几百年,那亭子与石碑还挺挺地立在那儿呢!
说到保甲制度,大体还算顺利。只是不久就有消息,说老百姓害怕做保丁,竟有断指自残的!沸沸扬扬,传得很凶。皇上很震惊!安石亲自将开封府的差役与畿县百姓,招了些来一问,又都说大家都乐于保甲!他虽略略坦然些了,到底没得着实信,心里难得平静。再请赵子几与曾孝宽派人严查,才得了实情:都是谣言。原来说有两个人断指,一个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另一个,则是砍桑树误伤了手指,也与保甲没有一点关系。除此之外,还在封丘门的城门上发现了无头帖子,攻击保甲法。
“丞相,眼前的事显然事出有因。这么大的事情,没个人出来反对,造谣生事,倒不正常了!下官的意见,应该张榜宣传新法,鼓励百姓告发检举造谣惑众的人,严令缉拿他们!”孝宽建议。从一开始,他就支持父亲扶植新法。公亮离职之后,他更主动积极了。
子几也支持:“令绰说得对,这事得严厉处置。一严,谣言自然就不息自止了!”
安石也恍然大悟:“你们说得对!不仅是下面,朝廷也有掀风作浪的人。否则,不会这样满城风雨!榜文及悬赏缉拿造谣惑众者,你们具体去办吧,不必犹豫。皇上有问题,我去解释。”
皇上因为震惊,又犹豫了,想着要将保甲制度暂时冷冻起来,慢慢再说。安石既知道实情,就能因势利导了。介绍完情况,安石又劝道:“陛下,事情缓急虽问题不大,可日子不等人哪!保甲事小,强民蓄兵事大,这可是长治久安的万全之策呀!”
拳拳报国之心,局外人一听都会感动,何况还是当家理事的皇上!他再不说什么了,只吩咐道:“难得爱卿一片苦心,朕何尝不也这么想!只要细致严密,也就行了!”
里面皇上不再那么犹豫,外面又严法张网以待,保甲制度终于较为畅通了。
保甲法原是为了大宋江山,一心想着改变现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