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4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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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追溯式的反思,不断地开展着,渐渐地形成了南宋的主流意识。在这时,范宗尹不仅提出了自己的答案,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他是行政官员,把问题归结为政府的错误决定。是宋徽宗赵佶不按牌理出牌,不断滥赏造成的。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政府公开的腐败。
官衔、俸禄、奖金都随意发放,把所有的游戏规律都打乱了。想改正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彻底清查之前的所有滥赏,一个个都追回来。
以上是关于北宋亡国、南宋重生的范宗尹版看法。这应该是南宋立国之后首次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和实际改正。在这之后,一整套的理论不断涌现、完善、集成,最后形成了中华民族自南宋开始,直至明亡清兴,民国初立都一以贯之的学术流派。
以及一位指天斥地,给万世人类当行为、精神警察的圣人出现。
话说得有点远了,回头说范宗尹。他的第三件事一出炉,立即把官场炸毁了,何所谓“滥赏”?蔡京、童贯、梁师成等六贼肯定是了,那么像何栗、李纲、秦桧甚至他范宗尹本人呢,一样是突然提拔上来的,骤然间高居大位!
难道都要一一打回原形吗?!
范宗尹为自己的理想主义式的清算付出了代价,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没有谁敢跟他站在一起,在这样的世道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些或多或少的不干净。
并且最让人难堪的是,他把宋徽宗押到了被告席上,“滥赏”都是赵佶赏的,接受的人有罪,发放的人没关系?
这是逼着赵构给他在北国受苦受难的老爹判刑……赵构烦了,整个官场怒了,范宗尹被赶下了台。
范宗尹被整个官场抛弃,他先被贬到温州,再贬到临海,郁郁寡欢得病而死,卒年仅37岁。回想起来,他就是升得太快了,视官场如玩物,视官员如草芥,最后也被官场当作草芥一样扔到荒郊野外了。
秦桧在这件事里得到巨大利益。
他先是紧跟着大领导走,为范宗尹摇旗呐喊,之后眼见风头不对,迅速躲到一边,划清界线,再之后他随从民意反戈一击,成了打压范宗尹最出力的人。
事后最出力的人自然得到了最大的彩头,空出来的首相位置,怎么看都可能由秦副宰相顺位递补。秦桧热切地盼望着,官场也见怪不怪。这几年里赵构的宰相像走马灯一样的换,很多不被看好的人突然就升了上去,那么为什么秦桧就不行呢。
秦桧的资历、声望比前面的一点都不差。
可是赵构却仿佛嗅出了点什么,这个年青人不像从前了,经历过生死危机之后,他的生存能力进化了,再没有谁能从他这儿轻易得到信任。
他清醒地记得,当初为什么让秦桧当的副宰相,是因为这人说能带来和平,而写出去的信一直还没回音。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握紧了相印,不能交出去。
渐渐地官场传出了小道消息,说前首相吕颐浩要回来官复原职了。秦桧一听就急了,他脑子里瞬间反应出问题所在,他的价值,他的价值不足以让皇帝动心。也是,求和信发出去了,完颜昌居然一点回音都没有,这让谁都受不了。
秦桧一不做二不休,许下了更大的一个愿。他公开声称,他有二策,能“耸动天下”。官场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大家聚成堆问他,你想出什么招来了。
秦桧摇头,说了也没用,现在没有首相,政府机构的功能被冻结,什么事也做不了。说了也是白说。
众人心领神会,各自散开,秦副相这是待价而沽,以这两条计策换首相位置呢……好主意,好算盘。
不久之后吕颐浩上任,重当首相,秦桧还是下属。
首相梦碎了,秦桧表现得却很兴奋,他似乎由衷地为吕颐浩高兴。吕前辈是平叛功臣,是定鼎南宋,陪着皇帝上山下海的人,得到什么样的荣誉都应该。
他甚至提议,给吕颐浩更高的荣誉。
荣誉来自职务,他要让吕颐浩成为宋朝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宰相,去前线独揽军事大权,全权负责宋朝的安危。也就是说,吕首相兼并了枢密院。而他自己呢,窝在后方小朝廷里,每天处理数不胜数、烦不胜烦、没完没了的小事务,为吕首相当好后勤。
此论一出,朝野欢悦。秦桧真是太贤惠、太善良、太体贴了。这样的分工明明是男主外女主内一样,把自己降低到这种程度,着实难能可贵!
赵构也很欣慰,他的宰相换了十多个了,哪怕关系最好的黄潜善、汪伯彦都没处到这份儿上。秦桧,真是为公记私,多么实诚的办事人!
赵构下令批准,原话是——“……颐浩整治军旅,桧处理庶物,如文种、范蠡故事。”这个比喻很恰当,文、范两人辅佐越王勾践复仇夺地称霸中原,正和这时宋朝的处境、理想契合。
最高兴的人还是吕颐浩,这位首相大人是敢和暴怒状态下的御营卫士对峙,差不多就拔刀子互砍,陪着赵构坐船逃亡只当旅游的牛人,哪耐烦天天坐在屋子里处理杂务。去前线和军人呆在一起,保家卫国定策安邦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于是吕首相热血沸腾地出发了。
秦副相目送他走远之后,宣布成立一个叫“修政局”的小衙门。从此之后,不论大事小情都交送新单位,由局子里的人做决定。
而进这个局,唯一的条件是,听局长秦桧的。久经战乱,正处于清算思维状态中的南宋官场瞬间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秦桧搞的这个修政局,和蔡京当年的讲议司一样,换汤不换药,都是要独揽大权。
揽权很正常,可秦桧的吃相太难看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想跟蔡相公比较了。蔡京当年经历了20多年磨难,和皇帝天生的志趣相投,才一步步爬了上去,搞讲议司操控全局。
你秦桧才回来不过一年,凭什么一人独大?
官场集体愤怒,一边抵制,说“宰相事无不统,何以局为?”一边派人去长江边通知吕颐浩,你被秦桧骗了。
吕颐浩一听,非常兴奋,这人不拒绝任何挑战,抽个时间回临安,就把事办成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秦桧吗,他才没心情因为这个就回来陷进文山会海里,他推荐了一个非常善于内战的大人物出场,由这个人去搞掂秦桧。
朱胜非。
这位前前宰相在极其危险的环境里,把苗傅、刘正彦玩死,政治斗争技巧堪称炉火纯青游刃有余,由他同样担任副宰相,同等权力下,秦桧注定被摁得死死的。
事实也是这样,秦桧慌了,他决定实施那两条“耸动天下”的奇策,由它来挽回一切。这两条奇策的原文很罗嗦,简单归纳其实是一条,也就是“南人自南,北人自北”的延伸。
秦桧主张,原本是长江以南的人,就一直住在江南算了,别再想着什么回归中原,没你们什么事;原来是北方的人,比如原河东、河北、河南、江淮地区,逃到江南的,都要回到北方去……也就是回到金国人的治理下,当一个标准、合格的奴才。
这样金国就会满意,战争才会平息,宋朝才能稳定。
这些公布之后,的确是耸动天下了,秦桧的名声比之前的范宗尹还要响亮。范宗尹只是搞官场清算,去掉某些人的特权福利而已,秦桧是要把已经逃出来的人再送回异族人的虎口里去!
群情激愤,恨不得活吞了他。
只有赵构还保持着沉默,不是他没神经,而是他在等消息。秦桧为了加大政治筹码,再一次派人送去了给完颜昌的信,赵构要等到回音,看是什么结果才做决定。
等了很久,石沉大海,啥回复也没有。直到这时,赵构才真的怒了,公开斥责道——“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北人,将安归!”
难道让本皇帝也回北方去当战俘奴才吗?!
至此秦桧终于绝望。皇帝这样对他,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飘走了。在随后的处理决定上,他见识到了赵构在政治上的残暴性。
年青的赵构真的进化了,他是个敢于对官场下手的人,这几年里宰相们像走马灯一样的换,是一个体现,谁也别想在他的朝廷里掌握实权。这时对秦桧的处理决定更是旗帜鲜明,他把秦桧的官职一撸到底,并且在朝堂的显眼地段上挂出了一纸告示。
——秦桧,永不复用。
这等于彻底的、终身制的剥夺了秦桧的政治权力。秦桧失败了,不管他负担着多么沉重的历史重担,以什么样的神奇姿态穿越重重关隘闪亮回归,在这一刻,他都被画上了休止符。
这是怎么搞的呢?传说中,秦相和高宗是一对不离不弃,任何时刻都保持着伟大友谊同进同退的好同志嘛,怎么会这样绝情?
这个原因我考虑了很久,终于某天灵机发作,感悟到了一点发现。这两人的关系,乃至于他们各自的心灵转变,都可以用“婚姻”来比喻。
经历过婚姻的人都会知道,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总是会变化的,比如一个男人,他在婚前事业有成面貌英俊,追求他的女士很多,于是他高高在上,在与他的妻子的关系里占据着主导地位。
但是,如果他婚后还想这样,就不大可能了。如女方的事业也成功了,哪怕是在他的帮助下成功的,她在婚姻中的地位,也会随之改变;退一步说话,她没有事业,只是个家庭妇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摆到与丈夫平视的地位。
总之一切都在变化中,秦桧这时在赵构的面前只是一条呼来唤去的狗,觉得可用,扔块骨头;觉得讨厌,一脚踢开。
这是开始,可别想着永远这样。
回头说一下这次秦桧倒台的具体原因,仔细分析有两点。一个是他本身素质决定的,这时他的骗术还很初级,属于集中精力,只骗一时的阶段。
无论是面对赵构,还是对吕颐浩,他都是摆出了一副可爱的模样,一边做着大公无私的事,一边搞小动作。不幸的是,官场是个菜市场,有什么交易,谁和谁干了什么,大家一目了然。
于是之,秦桧悲剧了。当大家都知道他的面目,他的手段之后,他还怎么玩呢?所以,这时的他只是个初级骗子,让人一时上当,之后被人一脚踢倒。
初级的、没根基、没力量的小骗子。
后来就不同了,秦相也会进化,他东山再起之后进化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他会摆明了骗,雍容大度的骗,带着强大理念,让世人受骗之后还在琢磨是不是要回报以欢呼地去骗!
一切都在变化中。
这也是秦桧第一次失败的另一个主因。相比这下,这个比上一人还要致命。他回归之后迅速和宋朝上层达成一致,写信给完颜昌寻求和平。可是一连两封,啥回音也没有,这和原计划大不相同,甚至是之前不可想象的!
秦桧最乐观的估计,是一个因为特殊政治需要被金国放回来的对女真人、汉人的利益同等看重的囚徒;最恶劣的分析,他是一个出卖了人格,甚至因为在北方受到严重摧残,导致心理变态,回归了汉人区域之后,仍旧无法克制地为施暴者忠心服务的受虐狂。
他绝对没有办法杀看守、夺船只、千里冲关夺隘回归宋朝。
所以他和金国必有前约,他写信给完颜昌,绝对不应该收获沉默。而偏偏是金国方面出了问题,让他在宋朝方面搞得像空手套白狼一样,没品没信誉,换谁都开除他。
可以想象,当秦桧灰溜溜地走出南宋朝廷时,他的心里羞耻难堪的感觉远远没有纳闷多,他实在是想不通,金国到底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