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支流--宗族千古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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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夜十八张(1851)
二、长毛军(1851——1869)
三、阴阳鼓(1870——1873)
四、贞洁坊(1874——1911)
五、抢婚(1912——1930)
六、战争(1931——1949)
七、共和国(1950——1952)
八、人民公社(1953——1958)
九、大饥荒(1959——1970)
十、成长(1971——1976)
十一、苦恋(1977——1980)
十二、分田单干(1981——1983)
十三、嫁娶(1984——1992)
十四、宗族千古事(1993——2000)
十五、沦陷(2001——2008)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序:仁善河谷
欢迎降生到仁善河谷,山不转水转,砖做的房屋流水的军队。这里赶集叫逢圩,上课开会也叫逢圩,没有安静的时候。这里插秧叫做莳田,保存了最古老的农耕传统。这里不拜菩萨,只敬神,天神地神祖宗神,祭祀穆而不淫,哀而不伤,继承了最古老的儒家文化。
请把年长的叫仁兄,年幼的叫仁弟,不是阶级兄弟,八百年前确实是一家,方圆五里十八村都同姓。逢圩的时候请不要跟男人打架,他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族伯族叔;请不要跟姑娘*,她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族姑族姐。不幸与族姑发生了爱情,叫做仁爱,族姑的肚子被搞大了叫做仁厚,偷情的结晶叫做仁果,宗族流放他们算仁慈,跑到祖籍地被不明真相的族人接纳叫仁义,分割田地给他们种植叫仁政。
千里迢迢来殖民要与当地人善处,原住居民退缩叫善邻。太平天国流寇似无善心,红军进入应有善意,国军围剿却不善战,他们都跑了族人自己来善后。倭寇本非善类,民团决不善让。民团团长有过很多善举,改朝换代却不得善终。
宗族千古事,家族的谱系保存完好可称善本,传宗接代叫做善续。
本文的宗族是张家曲江派的一支,欧阳修在《新唐书&;#8226;宰相世系表》中记载了曲江张氏的始祖:“始兴张氏亦出自晋司空华之后,随晋南迁,至君政,因官居于韶州曲江。”韶州就是韶关,始兴、曲江现在都是韶关市辖区的县,韶关曾经也叫曲江府,宗族分流迁徙之后,祠堂的匾额上依然书写着“曲江风貌”,不忘祖先。
先祖中的名人在支线上可以追溯到张君政的曾孙张九龄,唐玄宗时候的宰相,皇帝生日那天献《千秋金镜录》祝寿。主线上可以追溯到九十四世祖张华,三国一统的功臣,善斗狐狸的才子。历史与繁衍是偶然的,西晋“八王之乱”时,张华被满门抄斩,唯有其孙张舆侥幸逃脱。张华写过情诗: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被钟嵘评为“儿女情多,风云气少”。再往前可以确定八十世祖张良,为汉高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往古当然可以一直追捧到立姓始祖张挥,“黄帝子少昊青阳氏第五子,为弓正,始造弓矢,张罗以取禽兽。”少昊国,就是著名的“鸡毛当令箭”的国度,那时以鸟命名官职,鸟的羽做官阶。鸟官,本来并不是骂人的,孔雀官与野鸡官差别就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一、一夜十八张(1)
咸丰元年,仁善河谷来了一个布鞋长衫皮帽的客人,从广东到江西探亲,用官话向过往的人打听一个叫千烟洲的地方,以及一个名叫芝兰的女子。但本地的男女老少都严正地告诉他,没有这家村,没有这个人。
教芝所以来,是因为确信有,鸦片战争的前一年他还来过,记忆中的大路和临近的村庄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甚至记得脚边那条小溪,他曾经跟表姐芝兰一起玩过水,小鱼放肆地啃他们的脚背,小虾逃不脱他们的手掌心。教芝敢肯定就在这里,吉安府、泰和县、仁善乡、五都。教芝所以问,也是因为没看见,因为根据他用参照物定位的地方,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记忆被事实否定,教芝依然不甘心,他唱了一首仁善河谷的童谣,芝兰教会给他的,“乌溜鳎习叮硪慧缡海锒桨搿!彼档氖俏诤诨锏耐沧戴}鱼实在是大。
乡人很惊异,但是同情地说,这只能表明你可能来过这里,但不能证明这里有个千烟洲,更不能证明有个芝兰。
“没有村,就没有家;没有家,就没有人。”有个年轻人这样说。
教芝警醒地看着他,一个老者横那个年轻人一眼,那人知趣地走了。看热闹的人也一一散去,似乎不好意思一窝蜂地走掉。
最后一次通信还是八年前,这期间一定出了重大事件,使昔日的繁华衰变成枯朽,滋润了眼前没膝的荒草和在废墟中忽隐忽现的野兔。对教芝来说,它的严重性和不可逆转不亚于鸦片战争。
五胡乱华的时候,张家人衣冠南渡,鸦片战争之后,张家人坛罐北迁,从珠江流域到长江支流,他们要收缩回流。教芝花了八天时间穿越了整个赣粤客家区,赣江终于冲出了赣南山地,江面和两岸都开阔起来,地平线近似圆盘。江上起落的渔网和岸上金黄的稻谷,生成了江边人家的肥鱼和白米。教芝在竹山渡上岸,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往来的人大多是肩挑手提,有少数人力独轮车,只看见一匹马载着官差半速前行,丘陵地带跑不起来。一个时辰之后教芝到达了记忆中的目的地——仁善河谷。
史前的冰川把这一带刨成一块十几里长两三里宽的船形平整地,仁善河自由地冲击脆弱的土岸,碰到山岩又变向迂回,象长龙摆尾一样,形成逐步稳定却没有规律的蜿蜒,滋润着两岸的草木和庄稼,河谷大大小小的池塘象是河流曾经改道之后的遗址。
一山二水七分田,冲积平原的外侧是浅山上杂树交映的郁青,中心地带小河活泼,两岸的农田一派忙碌景象。正值秋收,稻谷击打禾桶的声音在整个河谷地此起彼伏,在象井田一样平整的阡陌之间回响。那匹回程的驿马在官道上全速奔驰,马蹄声调整着教芝的心跳。
太阳已经被西山吞下一半,秋天的残阳染不红那片河谷以及教芝苍白的脸色。当打谷的声音平静下来的时候,教芝已经在那片荒野地上摸索了半个时辰,他没有找到残垣断壁,哪怕是残砖断瓦,池塘的岸没有石板结成的码头。总之,没有实物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烟,何况教芝访问的村庄叫千烟洲。
村庄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龙卷风把它撕成碎片,那就生死各路。如果地陷,村庄沉没,那就阴阳两界。如果举村迁移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村民们在异乡安居乐业,替表姐送信的邮差就还在路上。当然,还得外加邻近村庄的所有人把八年前的事通通忘记了。教芝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不信奉怪力乱神,他肯定村庄的湮没是物理性的消亡,他把一绽银子推到客栈老板手上,希望能解开这个谜。
一、一夜十八张(2)
固陂圩镇在仁善河的南岸,教芝在黄昏时候过桥投宿,桥头一座茶亭,侧门黑幽幽,石桥十几丈长,河水平缓,在拐角处聚起一口深潭,岸上竹丛中的青蛙像变形的水鬼一样轻盈跳水,回声清脆得惊心动魄。教芝用深潭一般的眼睛盯住店老板,店老板用茶亭石门那样空洞的眼神招待他。
“你说的人我不认识,也不知道有这个村庄。”刘老板把银子收下,说是教芝住店的钱,结帐的时候多退少补,第二天刘老板把银子退回教芝并没有要食宿费,权作他无心得罪教芝的赔偿。
原来按照牌甲制度,刘老板必须将外来投宿人员的情况报告甲长,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甲长认为陌生人行迹可疑,次日叫了几个庄稼汉将教芝押送县衙审讯。刘老板认为甲长神经过敏,又怕教芝误会是他举报的,一再声明他只是照章办事。教芝反过来安慰刘老板,说正好他要参见知县钱伯薰大人,亲手递上一封信。
一路上并没有受皮肉之苦,刘甲长没敢捆绑教芝,筋骨之累倒是费了不少,步行二十里到竹山过渡,沿赣江又二十里到县衙,因为是逆水,只得走路。升堂的时候教芝已经吃饱了午饭,抖擞精神等候县太爷的大驾和刘甲长的控告。刘甲长向知县钱大人检举教芝在荒野之地鬼鬼祟祟,弯腰下跪,脚蹬手刨,象要找什么,象要藏什么,总之是见不得人的事;向人打听根本就不存在的村庄和人,怀疑太平盛世有家破人亡的罪恶;向客栈老板行贿,误导老年人的记忆;随身带着一本聊斋,可见此人喜欢凭想象颠覆事实;说是有信件送与知县大人,又拿不出,可见是急中生谎——鉴于此人游手好闲,破坏民间风气,宜收容审查,保一方平安,又鉴于此人并无反抗举动,且主动提出愿意聆听县太爷教诲,建议责罚并举,轻打严骂之后,驱逐出境。
知县问教芝有什么辩护。教芝说荒野也是皇天厚土,手脚亲近是为敬;打听人事,正大光明;预付旅费,谈何行贿?聊斋志异,既非禁书,人在旅途,姑妄读之;至于信件,本是私物,区区甲长,竟敢查阅!——刘甲长腿根发软下跪,身子发热擦汗,苦脸做无辜状——不过人心不沟通,色者见色,空者见空,草民并不见怪于刘甲长,相反,还感谢他陪同前来参见知县大人,让人深感知县大人治下民风淳朴,歌舞升平。
钱知县要教芝拿出信件,教芝不肯,说几天来发生变故太多,信中所托之事不算数。钱知县说他自有分寸,何况教芝无权扣押属于别人的信件。教芝只得奉上推荐信,信是著名诗人张维屏先生写的。
耕读时代,张家人的四大天敌,蝗虫、麻雀、老鼠和兵祸,象季节的轮回一样,在田间、晒场、谷仓和其它任何地方,默契地瓜分宗族的粮食和生命。
鸦片战争那年,教芝的父亲加入乡勇围攻英国人,被来复枪打穿胸膛。他没后悔,惨笑着总结教训:有些祸害是不请自来的,今天不惹,明天也躲藏不过。
血的教训。教芝的父亲是从家乡韶关到珠江口看热闹的,懵里懵懂地操起梭镖,客死他乡。族谱记载:因与英寇搏斗,于三元里遭戮,殁道光辛丑年四月初十。
教芝的童年戛然而止,速成了彻底的孤儿,他确定父亲的血管不能修复的时候,忘记了母亲生他那时的血崩。父亲的遗体和遗言送回家乡,尸骨埋葬在土里,遗嘱传送到教芝心中:中举,娶表姐芝兰为妻,回报族人的养育之恩。
六年后教芝中举了,族人催促教芝去江西求官,顺便到姑母家迎娶芝兰。教芝不忘先去番禺拜见张维屏先生,虽然不是同宗同族,也还是同姓同乡,况且教芝是三元里抗英烈属,所以张维屏先生肯帮忙。教芝赞美先生的高风亮节,当下朗诵《三元里》一诗,“三元里前声如雷,千众万众同时来,因义生愤愤生勇,乡民合力强徒摧。家室田庐须保卫,不待鼓声群作气,妇女齐心亦健儿,犁锄在手皆兵器……”表示那是韶关张家人的必修课,以此砺志,报效国家。年迈的张维屏很高兴,因为曾经是泰和的知县,觉得那地方风水宜人,所以给千里之外的现任知县钱伯薰写了举荐信一封。现在这封信就在钱知县手里。钱知县赶紧退堂,打发刘甲长回去,客气地请教芝到书房喝茶。